与山乡村落毗邻的白桑镇只是一座不大的镇子,所以在看到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时,罗密有些惊讶。他心中会有“只有大城市才能够用繁华形容”这样的错觉,或许是因为他对这个世界的世俗界并不了解。即使只是小镇,入目所见的街道十分整齐而干净,道路两旁三三两两的大树后各种建筑鳞次栉比,风格虽然统一,但也足够让罗密这样的人看得目不暇接。
此时的他却毫无心情去观看这些古色古香的楼阁建筑,而是脚下突然发力——在中午的阳光中,在旁人的眼睛里,他的整个人几乎淡成一道模糊的影子。
很快,罗密已经出现在商冰镜身边。
少年淡淡问道:“怎么回事?”他的目光只开始时在围住这里的几个人身上转了一圈,问话的时候像是朝着空气询问一般,带着一望便知的高傲。
商冰镜扑哧一笑。
罗密其实也是勉强,他纯粹照着记忆中某个高傲的样子依葫芦画瓢,像是不像就不是他说了算了。虽然不知道事情原委,但看这架势,罗密也知道这帮人是在找茬。既然那刘观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公子哥儿,那就干脆做出身份尊贵的样子。你横我更横,让这些找茬之人先怯了声气。
果然,那为首的男人迟疑着打量罗密好半晌,才道:“这位小公子莫非要多管闲事?”
他先前是见那女孩子单身一人,身上又穿得极好,便生出敲诈之意。在故意的擦撞之后,他观那少女露出一脸的怯怯神色,心中更是认定她容易欺负。而且在他眼中,这女孩显然是生人脸孔,即便有同伴也压不过自己这群地头蛇。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一桩十拿九稳的好生意。可没想到这少女方才招呼过来这么一个少年,见着自己这方许多人竟是面色丝毫未变,气势稳如磐石,仿佛根本未将自己这些人放在眼里一般。更奇怪的,是方才还怯生生的少女脸色也是油然一变,轻怯不再存在,倒换上几分促狭。
莫非是碰上硬钉子了?男人混迹于市井中已久,见此情景已经生出了退意。
罗密这时也已从商冰镜的口中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听对方这样问,不禁冷笑道:“难道你没看出我与她本就认识,又怎么算得上是管闲事?”
男人狐疑地望着他们两人,心里的退堂鼓却打得更加响了。
虽然眼前这少年看上去绝不是他们这些人的对手,但他能如此有恃无恐,必然有什么原因。男人张了张嘴,正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却看到这少年脸色微微一变。与此同时,他伸手抓起身旁少女,身形一拐就向旁边跑去,转瞬间就消失在众人眼前。
虚张声势?
这样的念头刚在心中浮起,就即刻被男人自己否决——能够跑出那样快的速度,又如此精准地从拥挤的人群中离开,决非寻常人能够轻易办到的。
商冰镜此刻则很是诧异。
在罗密过来做出那副模样之后,那些人的表现她就能看出这场麻烦最终定会不了了之。在心底叹了口气,觉得十分无聊的她正准备向店内走去时,手腕却被罗密一把抓住。又是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罗密带着跑出人群,也不知他的目的地在哪,两个人就如没头苍蝇般乱窜。
当然,这是商冰镜的看法。
路上数次她想要开口说话,都被少年一脸肃然地打断,还竖起食指在嘴唇前端,让她噤声。
直到两人已到了镇子的另一端,脚下未停,罗密向镇中望去。只是他的目光看不出焦点,远远的像是穿透了层层阻隔,不知落到何处。然后他犹豫了一下,终于停下脚步。
“现在可以说说怎么回事了吧!”
罗密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说明。
商冰镜盯住他,借此来表达自己对目前情况的不满。见罗密还是不吭声,她只好开口道:“算了,你既然不说,那我不问便是。不过现在应该没事了吧,我们可以回去吃饭了么?我真的饿了。”
“你去吧。”
“咦?”
商冰镜眨了眨眼,不解地望着他。
“我……有点事情要处理,你要吃饭就去吧。”罗密轻声说道,然后将身上带着的散碎银两全部递过去,“这些应该不是给乞丐的数目吧。”他说着神色忽的又是一变,迅速将那些银子塞在商冰镜手中,语声带着急促:“你去吧,我先走了。”话音未落,他的人已向着另一个方向奔了过去。
商冰镜看看手中银两,又看看少年远去的背影,偏了偏头像是在感觉什么。最后,她若有所思的垂下眼。
这是白桑镇最北端最偏僻的一条街道,有着与镇里最热闹的地方截然相反的冷清。此刻,一整条街道上,除开商冰镜之外没有任何人的存在。少女在街道中央独自站了一会,抿嘴一笑,露出唇畔的梨涡,像是能倒映出天上的阳光。
少时,阳光倏然淡去,街道上再无人影。
此刻的罗密正在奔跑中,但在此之前,他已经是跑一段就会停下来一次。然后又像是之前那样,目光不知到底落在何处,墨色的瞳孔奇异地带着他毫不自知的穿透感。
他的心里涌出几分复杂的情绪:在面对普通人时,不论是矮胖子刘观还是方才的地痞,他都能够让自己表现的非常强硬而有气势;可是在对上修真者后,他所能够做的,却是远远避开。
罗密边跑边摸摸鼻子,心想这算不算是色厉内荏?
他刚才正与那人说话之时,也不知为何突然心跳猛的加快,然后从背后传来滚烫的烧灼感。这种异样似乎在向他提醒着什么,罗密下意识地往旁边望过去。隔着人群的缝隙,他看到了几个人影。其中一位,赫然正是碧篁冬院的一名师兄。即便平时并不熟悉,但他也绝不会认错。其他几人虽是陌生脸孔,但他们显然是同在一起,想来应是另几个门派的弟子。
在看到他们之后,罗密立刻意识到,就跟自己曾经想过的一样,在世俗界,还是出现了来搜寻他的修真者。
第一反应就是要避开他们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一开始只是不断地跑着,听从着内心想要避开的声音……然而,不久之后,罗密意识到有什么被他忽略掉了。
气息。
所有的空气都仿佛在流动,像是微风,从心上轻轻拂过,带给他一种明悟:所有人都有着独属于自己的气息。
他不明白为何自己突然能够感觉出那几人是修真者,感觉到那种修真者所特有的气息,而且是隔了这样一段距离仍然能够感觉到……就好象整个镇子都在他的感官之下一览无余……这些气息在提醒着他,那些人也在移动,而且从几个方向靠近的气息来看,对方显然存着包抄的心思。
难道是跑出来的时候被注意到了?但又是如何能一直紧咬自己不放的呢……难道是……他又一次停住,心里已想到某种可能,面色越发凝重起来……但愿,只是他疑神疑鬼了。
然而这次似乎真是在劫难逃了。
不仅后方的已有人向这边接近,从另外的方向也有人在往这里来,几条线相交之处离他所在的位置不远。附近林立着几座宅院,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去路。但罗密知道,既然这些搜寻者存心要在这里将自己找出来,若真是用了他想的那种东西,他逃脱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若是那些传送玉符带在身上……想到此节罗密恨不得撞墙自行了断:若非那时向商冰镜证明自己同样没钱,又何至于会将那青布袋放在客栈?
再次向四周张望一番,罗密的视线落到一旁的院墙之后。不知道这是哪户人家的宅院,几枝伸出墙外的树枝是很好的借力之处。他轻易地翻墙而入,目光扫视院落,想了想,他选择了假山后的一处位置。
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借助着环境与老虎那障眼法术来隐藏自己。要一直维持最初的状态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额上沁出薄薄的一层汗,有些难以忍受……又过了半晌,搜寻者的语声从院墙外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