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层叠间,闪过几道人影,停在树下开始搜索。此时已经是下半夜,好不容易出现的微薄的月光,让这个夜更暗更沉,衬得人多高的灌木和草丛深处是一片全然的漆黑。
四下一片寂静,只偶尔有虫鸣细细响起,却和谐得并未打破静谧。
“有吗?”
说话人的声音压得极低,接下来从头顶上传出几声扑簌声。
另一个声音道:“应该没人,有人早惊了这鸟去了。”他们已经找得很仔细,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而这些晚间栖息在树顶上的夜鸟,极其敏感,只稍有一点声息,便会惊动展翅飞开去。他们见着这几只鸟从自己眼皮子底下飞出,想来这片林子不会有别人在。
这几道人影去得远了,树丛间又回复为原来的一片宁静。
夜黑而深,再过段时间,天就要亮了。草丛间的虫鸣欢了一阵,又静了下去。山间偶尔拂过微风,枝桠树叶沙沙作响。只依稀几个黑影划过,刚才的人影再度出现在此地,之前问话的那人道:“果然没有人,走吧。”
惊飞的夜鸟在树顶上空盘旋一会,方才落下来。
光线虽然晦暗,但若有人在此处,必定能够看见——从那枝叶间伸出一只手来,将鸟儿接住。
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残留着细如丝的划痕,停在手心的鸟儿伸喙啄了那伤痕一口,发出唧唧的叫声。这时候,才有一张少年的脸孔从翻开的重重树叶中冒了出来。他的目光落在这只夜鸟身上,一直微垂的嘴角才牵出弯曲向上的弧度。
“真是多谢你了。”
鸟儿又唧唧叫了几声,像是在回应他的话,才一振翅飞回旁边枝桠间的窝里。
少年望向草丛,看到那里东倒西歪的枝条草叶,也是心有余悸:“幸好没躲在那里,幸好我早料到会有回马枪。”风吹过,凉意渗入皮肤,原来就在刚才短短的时间内,他的冷汗潸潸而下,衣背已然湿透。
能够逃过不得不说是侥幸,这一拨人明显要比前两次要仔细得多。
不过说起来最奇怪的地方,还是他方才在这里爬上树时,闹的动静一点不比那些来搜索他的人小,怎么这些鸟儿就没惊起?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让那些人以为树上不会有其他人存在。
“这次之后,不知道下一次再来什么时候……”
此时的罗密正待在青云山中某处的一株大树上,这棵树树冠开阔,枝叶繁茂,少年坐在其中并不显眼。
最初的震惊、慌乱、失措、愤然之后,也许是因为要应付连续不断对自己的搜寻,此时他只剩下绷得紧紧的心弦。可能被找到抓走甚至杀死的紧迫感,让他无暇多想之前发生的事情。从竹院跑出来以后,到现在他一共已遇到三拨寻找自己的人。
他本来想的很好:既然苍竹给了他传送玉符,那么那些搜寻者必然当他已经出了青云山……那么理所当然的,青云山中相对而言要安全许多。而且,他也不想离开青云,毕竟他必须得到的东西只有在这里才能够获得。
然而在听到响遍青云九峰的丧钟,在发现这三拨搜寻者都差不多是这个时辰才出现,在第一次遇到时罗密曾听到他们对自己所下的定义是:“妄图颠覆修真界、阴谋杀害碧篁派长老的妖类。”后,他意识到自己原先的想法其实并不正确。
搜寻者必定不止是碧篁派中弟子,知道出事的必定还有白远山等人,那么内情和细节又怎么可能人人都知道?
早知道还是先逃出山去了啊……这样感叹着,罗密在暂时安全之后,还是打消了使用玉符的念头。不管如何,有用的东西要用在刀口上,在真正的危险尚未露出头脸时,他不想把自己最后的底牌给用掉。
这种“逃亡”的路程应该还很漫长。
单手撑住下巴,倦意不断袭来,然而第四次搜寻迟迟未来。罗密刚开始考虑要不要再往青云山脉边缘移动的时候,他的耳中终于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声响。
那是一声衣袂擦过杂草的响动。
非常细微,之前与之后都没有类似的声音响起。就连罗密自己都没有想到,他竟然将如此轻的声音听在耳中。
或者是此时的确真的很静,一切都屏去了声息。
罗密手撑在树枝上,深深又慢慢地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没有发出声音。这一次的来人又与前三次截然不同……他感觉得出,比起那些人,这个人似乎更难被察觉。
少年默念着老虎教给他的口诀,身形渐渐融进深沉的黑暗之中。
很快,一个偏瘦的身影出现在罗密的视线中。他不禁又有些奇怪,什么时候自己的视力好到这种程度了?就这样他的思绪稍稍开了下小差,他的气息也随之稍稍不稳了那么一小下。
原本一直在动着的身影倏然顿住。
黑暗中无法看清对方的脸,但是罗密几乎能够肯定,这个人正朝自己望了过来。
半空中存在着看不到摸不到,却能够感觉得到的视线,让他隐隐有种这个人并不会与自己为敌的感觉。但罗密还是悄悄凝起了灵力,在心内想着那套白鹤所教的动作。这时候才从身体表面传来几分刺痛到心底,这让他想起白天似乎还曾经受过一次重伤。疲软感并未完全消失,在他想要使用灵力的时候,才发现有些力不从心。
暗骂了一句,罗密只等着对方一动就先下手为强。
不多时,那人影果然动了,方向正是朝向罗密所在的大树。
两股暗流猛的在树前碰撞。
大树无声无息地摇晃起来,剧烈的震动与安静形成鲜明的对比。栖息在树顶的鸟儿再度被惊得飞起,盘旋了一阵,像是真的被吓到了,展翅飞远。
一点微光恰好洒在树下人影的脸上,从枝叶的缝隙间看到的罗密刚一错愕,就听到一个冷冽的声音响起:“出来吧。”
少年微微仰起的脸在微光下更显出一种根深蒂固的高傲,冽然的声音与面孔让他的身份在罗密眼前一览无余。
罗密跳下树:“寻崧师兄。”
寻崧道:“后面两个字你可以去掉了。”
空气凝住了一瞬,罗密自嘲地道:“说的也是,我可是杀害苍竹师叔还想着颠覆修真界的妖类。”
“我不相信这种说法。”
罗密愣怔一下,笑道:“没想到你这么相信我。”
“因为你根本就没这个能力杀死苍竹师叔。”
“喂!”
虽然罗密承认寻崧这话说的是事实,可他也不用这样直接的说出来吧。
“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说话的时候,寻崧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从他的神色中罗密能够看出,寻崧目前的态度是:这些事情还不足够让他想去了解。果然他继续道:“我也不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紧接着又是一个转折,“但是我想你不会和我一样认为,至少对你是相当的麻烦。”
罗密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你的实力实在是很垃圾,所以对即将到来的搜寻和追杀一定是难以应付。
他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又或者是哭笑不得。不论怎样,寻崧在某种艺术上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至少不会局限于当初那两个让他耳朵几乎起茧的字上。
“是很麻烦,难道你不是来抓我回去的?”
说完罗密都觉得这个问题很愚蠢……如果真是如此,他们还会在这里说话?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在寻崧刚出声时,就已经在两人周围设了一个阵势。他认得那是什么阵势,那阵势催动几分法力运行之后会形成隔音的结界。
寻崧的话与罗密想的没有差别:“当然不是。”
“那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帮你。”
罗密皱起眉,这时候他们在几乎相等的高度,因此寻崧的脸又变得模糊不清,组织了一下语言,他才说道:“帮我是很危险的,被发现就死定了。”被发现的话,也许也会被说成是妖类的同党,将不存在的阴谋论加诸于身上。
“若我不帮助你,你这次就死定了。”
寻崧的语气非常笃定,而且带着种毫不自知的优越感与刻薄。这种语气,就是没有恶意都很容易被曲解成恶意或是挑衅。
尽管如此,罗密这个晚上一直大起大伏的心情忽然因为这句话,慢慢地柔缓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