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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魏文侯:战国第一雄

魏文侯叫魏斯,是战国时期魏国的第一代领导人。

晋国刚分家那会儿,中原上一幅万马齐喑的景象。周国沦落已久,半死不活地维持着一亩三分地。曾经牛哄哄的楚国,在吴国的打击之下,也进入二等国家之列。秦国继续在西边“潜伏”,对中原的大小事不予过问。郑国、齐国这样祖上曾经阔过的国家,也没啥生气,像一个垂暮美人。倒是魏国、韩国和赵国,这三个新兴国家,给人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其中,魏国给人的惊喜最大。

毫无疑问,魏文侯是战国篇里第一个应该提及的人物。

人才

建国之初,百业待兴。魏文侯把招徕人才定为国家战略,给予高度重视。他不遗余力地吸收人才,不问出身高贵低贱。就像他自己说的名言一样:“我扑在人才身上,就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一样。”有了这种精神作指引,魏国聚集了当时中国第一流的人才,包括李悝、翟璜、西门豹、乐羊、吴起等。

这里先说几个魏文侯招徕人才、尊重人才的故事。

段干木是一个著名的儒家学者,名气很大,魏文侯一直想聘请他做高参。可这段干木有点不同于一般的儒家子弟,他不愿从政做公务员,只愿意做一名隐士——按照现在的话说,就是做一名独立知识分子。魏文侯每次去拜访他,他都闭门不见,或者避而远之。魏文侯知道后,也不怪罪,每次乘车经过段家门前,都会毕恭毕敬地敬礼。

车夫问道:“您为啥这么尊敬段先生呢?”

魏文侯说:“段先生是一位贤良的人,他在权势面前还不改变自己做事的原则,这是很可贵的精神。他虽然住在僻静的巷子里,声名却传遍天下,这样的君子我怎么敢不尊敬呢?段先生是靠自己的品德获得荣誉,我是靠权力获得荣誉。他拥有仁义,我拥有财物。但是权力比不上优良的品德,财物比不上仁义,所以,我不及他。这样的君子我怎么敢不尊敬呢?”

“他又没在这里,您敬礼给谁看呢?”

魏文侯说:“给天看,给地看,给你看,给我看,怎么能说没人看呢?”

时间一长,段干木就不好意思再躲起来了,他穿得整整齐齐地坐在家中,等候魏文侯的到来。宾主两人就泡一杯热茶,吃两块泡馍,就国内外重大事件交换意见。这个故事传出去后,魏国人民把它编成歌谣来唱:

我们的国君爱好正直的人啊

他对待段干木非常尊敬

我们的国君爱好忠诚的人啊

他对待段干木非常隆重

那些隐居在地头田间的大小隐士们知道后,纷纷前来投靠魏文侯。

魏文侯极为重视教育。有一年,他在西河(今河南安阳)开办学校,打算请一名德高望重的大儒前来压阵。当时,全国最有声望的儒家学者当属子夏。子夏是孔子的弟子,生于公元前507年。当时他已经百岁高龄了,精力有限,而且因为他老年丧子,哭瞎了眼睛,不想到西河来授课。

推想魏文侯的本意,也未必一定要子夏老先生亲自授课,无非是把他请来做镇校之宝。以后扩招的时候,可以向学生家长吹嘘:“瞧,我校可是由国宝级的名师——子夏先生担任教授哦。”倍儿有面子。

魏文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把子夏请来。他怎么办的呢?他亲自出马,拜子夏为师。这可了不得了。这可是所谓的帝王师啊,对于一直强调人世思想的儒家学者来说,算是一种莫大的荣耀了。连孔子都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子夏很感动,答应了魏文侯的要求,亲自来西河授课。

在子夏的号召之下,西河聚集了一批优秀的教职员,包括公羊高、谷梁赤、段干木和田子方等,成为魏国,乃至于中原地带的文化和教育中心,培养了一大批人才,荀子就是其中之一,我们以后会讲到他老先生的事迹。西河学校的声势和影响之大,不仅为中国历史文化的传播与发展做出过积极的贡献,而且对三晋之地的文化与学术的发展也产生了直接和积极的影响。

纳谏

做一个雄主,难;做一个能够听得进意见的雄主,更难。魏文侯在纳谏方面就做得非常好。

有一次,魏文侯跟田子方在一起喝酒,旁边还有乐队在演奏。音乐声响起来,君臣二人边喝酒边聊天,其乐融融。这时,音乐里出现了一个不和谐的调子,被魏文侯捕捉到了。他得意地笑了,然后指了出来,“钟声不协调啊,左边的音调比较高。”

估计魏文侯是想得到田子方的表扬吧,可是他很快就失望了。田子方板着脸,毫不留情地批评道:“您是一个国君呢,主管国家大事,怎么能浸淫在这些小事上面呢?我担心你能够听出音乐里的不和谐,却未必知道宫中的大事啊。”

魏文侯像霜打的茄子,焉了,还不得不强颜欢笑,说:“您说得太对了……”

魏文侯派遣大将乐羊(名将乐毅的先祖,也是一位了不起的将军)攻打中山国(位于今河北省石家庄平山县一带,与孙中山先生没有任何关系)。打下来之后,魏文侯把它作为一份礼物送给自己的儿子公子击。后来,魏文侯请群臣吃饭喝酒,喝得高兴了,问道:“大家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君啊?”

于是,大臣们纷纷展开三寸不烂之舌,一个劲儿地表扬魏文侯。这一顿迷魂汤灌下来,就把他灌得神魂颠倒了。这也是,谁不想听表扬的话呢?哪怕是魏文侯这样贤良的国君。这才符合一个人的本性嘛。可就在这时,酒席上又出现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大臣任座慢吞吞地站起来,说:“我觉得您不是一位好国君。”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魏文侯多少有些意外,问:“为什么呢?”

任座还是用他那慢吞吞的语速说:“您获得中山国之后,把他赏赐给儿子,而不是封给弟弟,我觉得您没处理好,不算一个好国君。”

这话一说出来,在座的大臣们都指责任座多管闲事,魏文侯愿意把中山国给他儿子还是弟弟,都是他自个儿的家事,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来插嘴吗?有个别性子比较躁的大臣甚至指着任座的鼻子骂道:“你这小子,敢说国君不是好国君,你这是诽谤!”

话说回来,在“朕即天下”的时代,国君的家事与国事并没有很大的界限。这就是为什么尧帝年老了,要在九个儿子里选择继承人,还得听听部落长老们的意见。而从西周开始,君王的起居出行,都有史官进行记载。所以,严格地说来,君王无家事。魏文侯当然明白这一点。可现在任座当着大伙儿的面来揭自己的短,这在面子上很过不去。所以,魏文侯就显得很生气。

见魏文侯生气了,任座不但不害怕,反而站起来,拂袖而去,把魏文侯晾在当地。一时气氛相当尴尬。为了缓解气氛,魏文侯询问身边的相国翟璜:“您觉得我是什么样的国君呢?”

翟璜很干脆地回答,说:“您是一位好国君。”

“此话怎讲?”

“我听说,国君宽厚待人,臣子才会直言无忌。您能够容纳性情耿直的任座,所以我觉得您是好国君。”

这话看似简单,其实很不简单。一方面,拍了魏文侯的马屁,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话听着舒服,让尴尬的气氛缓和了几分。另一方面,把魏文侯抬到一个很高的位置,使得他也无法去开罪任座,让任座得到了解脱。魏文侯听了,心里暖洋洋的,说:“现在还来得及把任座请回来吗?”

翟璜说:“可以。我听说忠臣都会尽力而为,不会逃避灾难。我估计他现在还在宫门外。”

魏文侯叫人出去请任座,果然那家伙还悠闲自得地在官门外晒着太阳呢。

任座再次进来后,魏文侯走下台阶,以上宾之礼迎接他。

学习

魏文侯没事儿喜欢逛大街,带着一班随从在市井之间进行民意调查。这天,他看见一个人反穿着皮袄背着柴火,把有毛的一面穿在里面,觉得很奇怪。这家伙就解释道:“我这样做是为了不让毛很快就掉了。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呢。”

魏文侯冷不丁儿地问道:“你把皮子这一面露在外面,如果被柴火磨掉了,你那些毛又依附在什么地方呢?”

那家伙立即就瞠目结舌了。

领导的厉害之处就是能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又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关于前者,以上面这个事例为证;关于后者……我们还是继续说这个事儿吧。

过了一段日子,魏国某个地方的地税局打了报告上来,声称在国君的正确领导下,今年税务征收工作顺利完成,还超额完成了税收指标。大臣们纷纷称赞这位税务局长办事得力,只有魏文侯皱起了眉头,他说:这有什么值得炫耀的?老百姓好比一件皮袄的皮子,你使劲地从老百姓身上刮钱,就等于把皮子露在外面背柴火。以后等皮子磨光了,你们又去哪儿刮钱呢?这种作风,要不得……

一席话,说得大臣们连连点头称是:“还是咱领导英明啊。”

魏文侯是一个学习型领导。他喜欢学习,善于学习。他经常坐在书房里思考,为啥晋国称霸中原达一百多年,与强大的楚国抗争完全不落下风,最后却被魏、赵、韩三家卿族给瓜分了呢?魏国又将如何避免这种四分五裂的命运呢?魏文侯想啊想,终于想通了,原来以往那种卿族分封制就是三家分晋的罪魁祸首。国君把领土分给兄弟、儿子和有功的大臣,虽然能够收拢人心,但从长期来看,就有王权被架空的危险。

针对这种情况,魏文侯在李悝的协助下,进行了一系列的人事制度改革。废除卿族分封制,代之以官吏任命制。简单地说,卿族分封制类似于把一个大工程发包给一些小包工头,而官吏任命制类似于把一张订单分给一定数量的工人去完成。前者导致一些小老板的出现,后者却不会——大家都是给大老板(魏文侯)打工。在这种制度之下,魏文侯牢牢地把权力掌握在自己手里,杜绝了卿族独大的现象。

魏文侯开创的这种“一元君权”制度,后来被商鞅拿去,成为秦国政治制度的基本骨架。不过,这种制度也有令人诟病之处,就是君权太大,如果没有得到有效的制约,最终必然走向专制暴政。秦国把这套制度发扬光大,比魏国人做得更好,正因为此,他们走得更远,矛盾也爆发得更激烈,这直接导致了秦国强大而短命的命运。

魏文侯还建立了一套“依法治国”理念。与其他中原国家相比,晋国有着久远的法治传统,法治观念深入人心。早在公元前513年冬天,晋国大臣赵筒子利用周敬王授予其卿士称号的时机,征收生铁四百八十斤,把范宣子制定的“刑书”铭铸于大铁鼎上,公布了晋国的第一部成文法典,史称“铸刑鼎”。这一开创性的壮举不仅让赵筒子名满天下,而且博得了晋国绝大部分新兴卿族的支持。

随着社会的进步,成文法的出现在所难免。在魏文侯的授意下,李悝“撰次诸国法”,修订出《法经》六篇,包括盗、贼、囚、捕、杂、具。盗是指侵犯财产,按照这部法律的规定,侵占他人财产,包括捡拾他人财产不归还者,都要受到刑事处罚。贼是关于伤人和杀人的处罚规定。杀人要偿命,还要没收全部家庭财产,家人都要受牵累做奴隶。捕和囚是关于抓捕盗贼的法律条文。

杂律内容最广泛。其中规定丈夫不能包二奶,妻子不能养二爷。这是一个革命性的规定。因为当时男人有三妻四妾都是很正常的行为。估计就从那时候开始,一夫一妻制度开始深入人心。另外还规定禁止赌博、集会、翻越城墙和非议国家法令。

具律是《法经》的总则和序例。

《法经》公布实施后,魏国就一直沿用。后来商鞅把它带到秦国,据此建立了秦国的法律制度。汉朝成立后,在六律的基础上加了三篇,制定了《九章律》,作为汉朝法律的基础。《法经》是我国历史上第一部自成系统的成文法,历代法律均以此为蓝本,影响长达两千多年,在中国法律史上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

制定了《法经》之后,魏文侯以身作则,带头执行,使得这部法律得到了很好的贯彻实施。王公贵族、大小官员和平民百姓在遇到问题时,第一个考虑的就是这种行为合不合法,这就大大提高了整个社会的运转效率,降低了治理成本。

经过多年的内部调整和国民的休养生息,魏国逐渐成为中原一支不可忽视的新兴力量。向外扩张,也成为魏文侯下一步思考的课题。

外战

赵、韩、魏三国刚刚分家时,他们就闹矛盾了。

赵国老大赵献侯和韩国老大韩武子先后派使者来找魏文侯,希望联合魏国,瓜分另一个国家。魏文侯都给予了拒绝。他写信告诉二位老大,赵、韩、魏三国都处于相对封闭的晋地,如果关起门来搞窝里斗,必然会消耗自身的力量,增加被别国进攻的危险。像齐国、郑国、楚国这些老牌国家,早就对这三个脱胎于晋国的新生国家虎视眈眈,他们不会放过任何可以进攻的机会。因此,这三个兄弟国家应该齐心协力,至少要签订互不侵犯条约,各自选择一个方向向外发展,那才是王道。

这一封信合情合理,赵烈侯和韩景侯都同意了。他们确定了三个国家的出击方向:赵国往北方发展,韩国往南方发展,魏国往西方发展。

西方,是强大的秦国。

公元前419年,魏文侯派军队在黄河边上的少梁(今陕西韩城西南)筑城,形成一颗打人秦国边境的钉子。少梁地盘倒不是很大,却是黄河西岸的水路交通枢纽,是有名的少梁渡口所在地,而且还有一条贯通南北的大路从中通过。所以,它便成为兵家必争之地。

秦国人对打上家门口的侵略者当然是群情激奋,于是便采取自卫反击战。无奈魏国军队虽然数量上处于劣势,可在质量上远远高于秦国军队。几个回合下来,魏军居然把这支横行西域上百年的军队打败了,迫使秦军收缩回去,固城坚守。

魏文侯就以少梁为军事基地,不断向魏秦边境增派部队,形成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一场决战在所难免。

应该说,秦国拥有黄河天险,又有百多年苦心经营的根基,魏国无法一口将之吃掉。甚至能不能一举将其打败,也令人怀疑。当年强大的晋国在与秦国的对峙之中,也只是稍占上风。

这时,上天赐予了魏文侯一件极为珍贵的礼物:吴起。

吴起是卫国人,他是中国历史上继孙武之后的第二位军事家,当时与孙武并称“孙吴”。吴起来魏国之前,曾经替鲁国效劳过,并在那里声名鹊起。因此,吴起的到来令魏文侯如获至宝。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李悝:“吴起这人人品怎么样?”

李悝老老实实地说:“人品嘛,不咋地;不过论打仗,司马穰苴都不如他。”司马穰苴是春秋时期齐国的一位猛将,素来为魏文侯所敬仰。听李悝这一说,魏文侯就放心了:“人品不咋地没关系,能打仗就是好样的。”

于是吴起走马上任了。这个人似乎天生就是为打仗而生的。他指挥魏军,一举突破秦军苦心经营的西河防线,长驱直人,在秦国腹部地带横冲直撞,如人无人之地。魏国大军一度逼近秦国都城雍(今陕西凤翔),令秦国举国震惊。

秦简公见势不妙,一边下令国家进入一级战备状况,一边向齐国、楚国求救。齐宣公和楚简王见魏国主力部队集中在西线,就趁机攻击魏国南部和东部。魏文侯是下定了决心,要一口吃掉秦国,于是令吴起不要管国内的事情,只管一股劲往前冲。

吴起果然不负众望,一路上攻城略地,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端的是八面威风,所向披靡。从秦国河西地区的临晋(今陕西大荔东)、元里(今陕西渭南市澄城南)、郑城(今陕西渭南市华县)、筑洛阴(今陕西大荔南)一直打到合阳(今陕西渭南市合阳东南),“与诸侯大战七十六,全胜六十四”,“辟土四面,拓地千里”。特别是公元前389年,在著名的阴晋(今陕西华阴东)之战中,吴起以五万魏军,击败了十倍于己的秦军,这是中国战争史上以少胜多的一个经典战例,也使魏国一举成为战国初期强大的诸侯国。

在吴起的打击之下,秦国的势力被压迫在洛水以西。

收拾完秦国之后,公元前408年,魏文侯又派大将乐羊带兵攻打中山国,经过三年苦战,终于将之收入囊中。魏文侯派太子击在此驻守。到了公元前405年,齐相田悼子去世,执掌齐国政权的田氏家族发生内乱。魏文侯为了报当年齐国背后偷袭之仇,联合赵国、韩国,趁机讨伐齐国。赵、魏、韩联军与齐军大战一场,取得胜利,获取了大量的战略物资。第二年,赵、魏、韩联军再次大举进攻齐国,一直打到了齐国的长城附近。齐国相国田和只好割地求和。接下来的几年,魏文侯又利用自己的优势地位,排挤和压制赵国的发展,把这个曾经的盟国欺负得够呛。当然,雄主们都是踩着别人的肩膀才能往上爬,魏文侯也不例外。

公元前403年,周威烈王承认赵、魏、韩三国的合法地位,签字册封他们哥儿仨为诸侯,算是走完了这三个国家立国的法律程序。

公元前396年,魏文侯去世,太子击即位。这个辛苦了大半辈子的君王可以安心地去了,因为他留下的强大的魏国,屹立在中原地带,暂时还没人能撼动它的地位。更何况,他的儿子太子击,甚至比他表现得更出色,将魏国的兴盛大业,推向了新的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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