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塞留的酒吧和奥玛的酒吧一样喧闹,但面积更大、女人更多。饮酒的人三五个聚在一起,没有太多粗鲁的言辞,只是偶尔暴发出一两声大笑,盖过了舞台上正在演奏的音乐。
门外常有巡逻的士兵,没人敢在这里闹事。劳作一天的人们可以放心地在这里撒下大把银币,而不必担心遭到抢劫。
台上演奏的音乐正告一段落,忽听吧台处一声稚嫩的嗓音响起:“这奏的是什么玩意儿,软绵绵的没一点儿力气,换!换!”
喧闹的声音停了下来,众人向吧台望去,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正举着一个大杯子,鲸吞狂吸地喝着酒。那小孩一头黑发,脸红得好似壁炉内的火,看上去像是从魔域里逃出来的魂灵。
“这是哪家的小孩?”众人又找到新话题,开始窃窃私语。
“我见过他,就在亚索大师门外,和皇帝陛下走在一起。听亚索那些门徒说,他好像叫华特,不知和陛下是什么关系,也许……嘿嘿,也许是私生子……”
“哈,那皇后非杀了这小孩不可。”
“别胡说!你们不要命了吗?我们是来找乐子的,别管那些……刚才说到哪儿了?”
酒吧安静了一会儿,又开始喧闹起来,没人会把一个小孩当回事,尽管这小孩比较特别。
“您要点曲子吗?”吧台掌酒向满脸醺然的华特问道:“如果是这样,您需要额外付费。”
华特一言不发,丢出一枚金币。
掌酒眉开眼笑,向乐队打个响指,“来个雄壮点的。”
音乐响起,鼓号齐鸣,把厅内的喧闹又压了下去。
华特却不觉得这曲子有什么不同,他只想把自己灌醉,可越是这样,头脑却越是清醒。他又猛灌了几口酒,伏在吧台上,不停地敲着自己的头,“赛斯神啊,我只是个没用的废物……”
掌酒有些看不下去了,不知这小孩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小……先生,回家去吧,您喝得够多了。”
“不用你管!”华特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瞪着掌酒,推开手前的杯子,“这玩意儿太小了,再换个大的来,把酒装满!”
“我们没有更大的杯子了。”掌酒摊摊手。
“那就把酒桶拿来!”
“什么?酒桶?这是不是太……”
“少啰嗦”,华特又丢出一枚金币,“我说拿就去拿!”
掌酒接过金币,暗自心惊,让伙计去抬酒桶,悄悄吩咐了一句:“要最小的那种。”
酒桶被抬来了,华特打开封口,把整个头埋了进去,咕嘟咕嘟几声,一串气泡冒起。附近的人吓呆了,不知这小孩是要喝酒还是要找死。
“够了够了”,掌酒可不愿出人命,把华特拉了起来。
华特剧烈地咳嗽,末了哈哈大笑,“舒服!痛快!”
“小……先生,您还是走吧,您的钱我们不收了。”掌酒被吓得不轻,把那两个金币又拿了出来,塞进华特手里,直把他往门外推。
“推什么?!我自己会走!”华特挣开掌酒的推搡,把那两个金币又扔在了吧台上,“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你当我要赖帐么……”
掌酒不知如何作答,见华特碰倒几把椅子后,总算歪歪斜斜出了门,这才松了一口气。
门外已有了积雪,华特走在路上,东扭一下,西滑一下,看得过路的人不住嘻笑。寒风一吹,华特眼前天旋地转,直感胃里翻江倒海,他急忙强撑着身体走到僻静处,吐了个一塌糊涂。
僻静处没什么风,华特清醒了些,顿感浑身酸软无力,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正想休息一会儿再走,却听旁边一声大喊:“就是他了!这个偷钱的贼!”
几个年轻人冲了过来,把华特按倒在地,不住地拳打脚踢。华特哪有力气分辩,更没力气还手,只得抱住头,把身体倦成了一团。
也许是怕弄出人命,几人打一会儿就歇了手。一人说道:“搜他身上!”几人在华特衣兜内摸索半晌,搜出一个钱袋来。
一人数了数,语气兴奋,“六个金币、八个银币!这次发财了……”
“放屁!这明明就是我们的!”
“对,对!这该死的小偷,竟敢偷我们的钱,活得不耐烦了!”一人又踢了华特一脚,几人拿着钱袋,嘻嘻哈哈地离去。
华特倦在地上许久,又吐了几口酒,这才费尽力气爬了起来,一身的雪泥,把新买的衣服弄得污秽不堪。
“将军,慈爱而伟大的父亲,我要辜负您的期望了……”华特复又走在街上,满脸水迹,已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雪水。风小了些,鹅毛大雪片片飘落,华特迷茫的双眼望着街头,昏黄的灯光下,前路一片朦胧。
“回去吧,我的孩子……”华特似乎听到了母亲的声音。他拉起袖子,把脸擦干净,心想:“妈妈,您在天堂过得好不好?也许,华特应该去看看您……但是……威尔还小,我也没能见到姑妈,等办完这些事,我就来找您……您一定很高兴吧……”
华特胡思乱想着,蹒跚着走过几条街道,一不留神,滑下了一条水沟。那水沟底部不太宽,华特一头撞在沟边的石墙上,就此昏了过去。
……
“你想要什么样的人生呢?也许你想过,但还是想得不够透彻,这个问题,你一定要明确下来。这也许会花很多时间,也许会遭受种种难言的痛苦,但却是必须经历的一个过程。”
“我对你寄予厚望,我预感你将来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不管怎样,我希望你能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必须有所付出、有所牺牲,更重要的是,你要有永不妥协的精神和勇气……”
“永不妥协的精神和勇气……永不妥协……永不妥协!”华特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见自己躺在了一张床上。这张床较为宽大,床板坚硬,床头有盏油灯,灯光所及,可以看到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乐器。
华特想起自己昏过去前,应该是滑到了一条水沟里,“这是哪儿?”他头痛欲裂,用力支起半边身体,用嘶哑的嗓音喊道:“嗨!有人吗?”
隔壁传来陌生的话音,“既然醒了,就到这边来。”那话音不是很响,听上去却中气十足。
华特甩甩头,按着床沿慢慢踩到地上,这才注意到衣裤已被换过,虽衣袖裤管已经卷起,仍然肥大无比,显然不是小孩所穿。
华特扶着墙壁走出房间,每一步都像是踩到了棉花上,心想:“无论如何,下次不能再喝这么多酒了。”
“酒是好东西,也是坏东西,适度有益,过度则有害”,隔壁那人像知道华特的想法一般,华特刚走到另一房间的门口,他又说了句:“不管你有什么烦心事,下次别喝那么多酒。”
“谢谢你”,华特扶着门框说。
“不客气”,那人闭着眼,指指桌前的一把椅子,“到这里来坐。”
华特走了过去,坐上椅子,那人推过来一个杯子,“你一定很口渴,先喝杯水。”
华特果然渴得厉害,端起杯子就喝了个底朝天。待放下杯子,这才仔细打量起对面的人来。
那人年纪不大,穿着一身睡袍,虽然着装随意,看上去却气质高雅,唯一让华特遗憾的是,那人一直闭着眼睛,看不到他眼内的神采。
“这是您家么?您是怎么把我从水沟里捞起来的?”华特问。
“对,这就是我的家。我正在谱曲,听到墙上的撞击声,还以为又是哪个讨厌的小鬼朝我这儿扔石头,于是让仆人出去查看,这就发现了你。”
“也许,我就是那个讨厌的小鬼。”华特自嘲。
“不”,那人摇摇头,脸上浮起神秘的微笑,“你外形是小孩,内心却不是。”
华特心神俱震,“您……您是在开玩笑吗?您甚至没见过我。”
“哦,是的,我没见过你。不过,认识一个人一定要用眼睛么?”那人睁开眼,两只眼珠却没有眼仁,只是一片惨白,在昏暗灯光的映照下,显得阴森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