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切断杨家兵的补给？”
一落座，金玉荣便直截了当地质问李存审。
李存审放下手头的文卷，示意左右退出军帐。
许错站在金玉荣身后，挺胸抬头，目不斜视地看着李存审身后挂地那张巨大的布阵图，却不理会李存审的命令。
金玉荣又问道：“为何切断杨家兵的补给？”
李存审看了看许错，以为他是金玉荣的近卫，便没再赶他出去，淡淡地道：“金姑娘有所不知，之前李嗣昭将军已多次催杨大郎休兵，然则杨大郎屡屡抗令，继续追击梁军，李嗣昭将军只好下令暂时中断补给，只要杨大郎肯停下来，补给自然是会恢复的。”
金玉荣知道杨灿不是任性胡来的人，他抗令，定是这命令不妥，便问道：“按原先的策略，便是杨家兵要一路追击梁军，打通太行陉北段，直到高平。现下杨家兵胜果累累，士气如虹，梁军毫无溃败中毫无还手之力，为何将军忽然改变策略，让杨家兵停下来？”
李存审道：“姑娘应该知道兵法上有一句穷寇勿迫，梁军败局至斯，若杨大郎一味穷追猛打，恐遭其拼死反噬。且梁军的氏叔琮部先行撤至长平关驻防，以逸待劳，杨大郎再追下去，与氏叔琮部遭遇，必有一场硬搏。加之梁军葛从周部已经强行闯过滏口陉，进入潞州境内，瞧动向，竟有孤军深入，直冲太原之势。而李存璋将军前日也从泽州送信过来，称梁军的王彦章部正在怀州屯兵，意欲进犯天井关。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梁军似乎打算在隆冬之前与我军再行一搏，这个时候，杨大郎自然应该停下来，以便配合我军全盘调度，与梁军作战。”
金玉荣与李存审交谈时，许错一面竖耳聆听，一面观看帐壁上挂的布阵图。
梁军的铁枪王彦章的确是百里挑一的猛将，但泽州有晋将李存璋坐镇，防线布置周密，他去攻天井关恐怕难有收获，梁军在泽州控制的端氏、高平、陵川三城仍然岌岌可危。而在潞州，梁军的残部已经被分割开来，全在孤军无援的处境中。突破了滏口陉的葛从周部摆出直冲太原之势，似乎是要亡命作最后一搏，牵动晋军在潞州的布署，以便让梁军残部有一个喘息之机。如此来看，杨灿在潞泽两州之间追击贺德伦部，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什么闪失，此时杨灿已经率部攻至长平关下，该处虽有氏叔琮的宣武别军，但被贺德伦的败兵一冲，氏叔琮也是无力回天，杨灿应可一鼓作气，将长平关夺下，进而拿下省冤谷，直逼前方高平。
这样的时候，晋军为何要让杨灿停下来？许错有些困惑，莫非是晋军怕杨灿士气太盛，将来难以驾驭？
许错暗自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推测。晋王决不是这么小肚鸡肠之人，李嗣昭、李存审等晋将也不会背着晋王去拖累杨灿。
许错满头雾水，再细细地看了看图。
表面上看，王彦章在泽州，葛从周在潞州，氏叔琮和贺德伦在两州之间，似乎各自为战。其实不然。王彦章攻天井关，端氏、高平、陵川三城居中固守，氏叔琮在长平关接应贺德伦，葛从周率部进入潞州，面朝太原，牵动晋军部署，可以说梁军从南到北已经连成一线。
但问题是，梁军现在还有几个棘手的难题，诸如：王彦章、氏叔琮、贺德伦、葛从周这些梁军大将究竟是谁在指挥全局？战线拉得这么长，中间有晋军层层阻隔，各部之间的联络协调如何完成？除王彦章部，其余各部都是疲惫之师，兵员耗损极大，兵装残缺，粮秣不济，如何能在晋军面前扭转乾坤？
既然梁军问题重重，晋军又何须顾虑？许错反复思量，不由得猜测是晋军内部出状况了。
这时金玉荣仍在据理力争，对李存审道：“之前晋王提议，组建山内八安军，杨灿就任太行陉这一路的都指挥使，并兼八安军巡官。按规制，对杨灿的命令，必须晋王亲自下达，否则杨灿无须遵令。不知让杨灿休兵的命令，是否出自晋王？”
李存审暗叫一声厉害，给杨灿的令，确非晋王下达，因此杨灿屡次抗令，他们也无计可施，只得用切断补给这种下策。金玉荣一介女流，这么快便看到其中关节，李存审不由得心生钦佩，微笑道：“金姑娘猜得不错，此令确非晋王亲自下发，而是由河东节度府发出。按规制，山内八安军是在河东节度府名下组建，这个命令，对杨大郎是有效的。”
金玉荣以为这是晋军过河拆桥，先说杨灿为山内八安军之首，军务由晋王亲自过问，现在却说中间隔着一个河东节度府，摆明是要一点点削弱杨灿的权柄。可明知如此，金玉荣却没有半点主意，这件事她是挑不出晋军的毛病的，只能怪他们太狡猾了，便愤愤地嘀咕了一声：“无耻之尤！”
李存审脸色一变，道：“金姑娘，末将念你与杨家交情匪浅，这才说了这许多话。可你毕竟是一民女，军机大事，你没有理会的资格。金姑娘，请退下吧！”
金玉荣僵在当场，面对李存审如此强压，她真想一走了之，但想想杨灿还在前方，补给中断，必陷入被动，她也只好忍怒不发，只是身份所限，又实在拿不出一个法子帮助杨灿，一时间又急又怒，不知如何是好。
许错站在她身后，见她急得双肩微抖，不禁心中一软：“姑娘家毕竟是姑娘家，自然斗不过李存审这种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官，况且李存审背后还有晋王，她想帮情郎，却是力不从心了。唉，好歹她予我有救命之恩，帮她一把，报个恩吧。”主意打定，许错轻咳了一声，道：“李将军，敝人冒昧地问一句，为何给我家家主的命令，是由河东节度府所发，而非晋王府所发？”
李存审听他称杨灿为家主，便当他是杨家的人，因此并不回答，问道：“未请教贵驾姓名？”
许错一抱拳，淡淡地道：“敝人姓牛，名大勇。”
李存审口称“幸会”，刚才他一时动怒，要赶金玉荣出去，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毕竟金玉荣是杨家未过门的媳妇，欺她太甚，对晋军与杨家的关系没有好处。因此许错这一插嘴，李存审就有了一个转圜的机会，便答道：“刚才末将已经说了，山内八安军是在河东节度府编制下，节度府有权对杨大郎下令。”
许错道：“不知山内八安军的组建进行的如何了呢？我家家主是否拿到了委任？若山内八安军尚在组建之中，而我家家主暂时没有正式委任，那贵军给我家家主的令，是否应由晋王府下达才合清理？敝人这几个疑问，还请李将军赐教。”
他猜测晋军内部有变，因此不紧不慢地问了这么几个问题，以试探李存审的口风。
李存审果然怔了一下，没有立刻回话。
许错观其神色，心中已有了推断，便将声音放得低沉，问道：“李将军，是否太原有变？”
李存审骇然色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