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审侃侃而谈道：“既然葛从周暂时过不了滏口陉，那在潞州之内，仍是贺德伦为主帅。咱们放弃壶关关塞，引他退出潞州城这一步，倒是可行的。不过后面的事可就说不太准了，若贺德伦中计，出潞州城，退往壶关，我们则半路拦截，进而衔尾追击，让他即便退入壶关，也守不住壶关，只能彻底放弃潞州，由壶关向南退去。如此一来，就需要杨大郎率领家兵继续追击，一鼓作气将壶关背后的太行陉北段打通。杨大郎，末将说句难听的话，这件事你做不成。”
杨灿登时怒起，冷冷地道：“将军何以如此小觑我杨家？”
李嗣昭看李存审说得这么直，连忙将他拦住，代为解释道：“杨大郎切勿动怒。德祥并非小觑了你，此事却是另有隐情。”
杨灿本就生了一张黝黑黝黑的脸，此时一动怒，那脸色简直要黑得冒油。只是强捺着没有发作出来，板着脸道：“愿闻其详。”
李嗣昭道：“其实以杨大郎的才干，加上杨家兵的战力，追击贺德伦，打通太行陉北段，这些都是易如反掌的事情。这些不难，难在打通太行陉北段后，杨大郎就要面对泽州。虽然李存璋将军已经收复泽州大半，但其中的端氏、高平、陵川三城，仍在梁军手中。尤其是高平一处，更是太行陉南北两端的交接处。若梁军由此北上，欲要夺回太行陉北段，则杨大郎恐难抵挡。”
杨灿皱起眉头，他已经听出话外之意了。他身边只有不足两千的杨家兵，而且追击贺德伦时一定还有伤亡，就算能大获全胜，他的队伍也不够去守太行陉北段。要知道梁军进入河东时，是派氏叔琮不到两万的别军守太行陉北段这条粮道，且当时粮道前后都在梁军的掌握之中。杨灿的兵力远不及氏叔琮，且前方还要直接面对梁军，纵然有宝马神弩相助，也绝无笃守的能力。因此，晋军事先答应给他两万兵马，帮他去守。
此时李嗣昭和李存审绝口不提此事，还一个劲儿的说杨灿自己守不住，言外之意便再清楚不过了。杨灿更加恼怒，目露凶光，道：“两位将军直说了，是否之前答应给我的两万兵马，现下调不出来了？”
李嗣昭和李存审都没有立刻承认。毕竟这件事是他们事先答应下来的，出尔反尔的话，的确不太好讲。况且杨家今年才刚刚与晋军联合，别看其只是边郡的一支家军，但论声望，前任家主杨会恐怕不输于晋王李克用。若把他们把事情办砸了，杨灿气急之下，大可以甩手走人，再也不理晋军，而晋王也绝对拿他没有办法。
可现在李嗣昭和李存审都还不能让他走，杨家有以一挡百的黑骑黑驹，有破甲碎石的穿云强弩，接下来的战事中，晋军还要依赖这两样东西。因此他们现在还不能把话说得太绝。
李嗣昭陪笑了一下，道：“杨大郎误会了。那两万兵马一定会调给你，只是我们也有一些难处，最好现在就跟你说了，免得事后再说，两相间生出隔阂。”
杨灿冷冷地吐出四个字：“不如直言！”
李嗣昭便道：“事情是这样。将贺德伦逐出潞州，指日可待，接下来我军便要尽快剿灭潞州内的梁军残孽，这件事倒也不难。难的是将近半年的大战，潞州生灵涂炭，无家可归者数以百万计，眼看隆冬将至，这些百姓都须安置。我军要安抚民生，必须将军粮发放出去，除此之外还有过冬的煤、炭、棉、布等物，也一样要分给百姓。如此一来，军需用度便会吃紧，好在到时候梁军已经退了，我军可以遣散一些兵员。当然了，要调给杨大郎的两万兵，我们是一个也不会少的。”
杨灿知道更难听的话还在后面，便冷笑道：“不过呢？”
李嗣昭苦笑了一下，道：“不过，这两万兵的辎重，我们就不敢担保了。杨大郎必也知道，经过与梁军的鏖战，我军的士气也极低落。虽然战胜在即，可将士们却无半点喜悦，只是盼望着能早早结束这一战，然后回家过冬去。而给你的这两万兵，却不能回到安稳处，仍须面对梁军，这士气必然更加低落。加之用度短缺，将要来临的冬天里，这两万兵恐怕还要节衣缩食，军心难免动摇。杨大郎虽然年轻有为，但毕竟不是晋军的人，自然也难以管住这两万兵，难保不生出哗变之类的事故。”
杨灿怒不可遏，道：“如此说来，你们是希望我知难而退了？”
李嗣昭矢口否认道：“绝无此意，绝无此意！那太行陉北段，一定还是要杨大郎去守，如此要任，非你莫属。只不过，为了安定军心，杨大郎最好能挂上晋军的头衔。”
之前的商定是，杨灿帮晋军守太行陉北段，但不隶属于晋军，晋王也不能约束他这个杨家家主。但显然，晋王对此并不满意，身为亲王，与一个白丁后辈合作，还要平起平坐，这实在有损晋王的威名。
杨灿想到这里，便质问道：“所谓挂上晋军的头衔，不知是个什么头衔？”
所谓一口吃不出胖子，李嗣昭今天只打算把话说到这里，让杨灿回去消化消化，将来到了时机成熟时，再把具体的安排交待出来，想必能逼杨灿就范。因道：“这件事便不是嗣昭能够说得清了，过些日子大王必然会有提议，这个提议也绝不会让杨大郎难做，到时候，还请杨大郎能够认同。”
杨灿虽然寒着脸，但胸口的热血却要沸腾起来了。晋军这一招，实在有够阴险，他若不肯就范，则将失去守备太行陉北段的机会，从而也失去了这一次进入内地的机会。但晋军又没把路堵死，给他留了一条向晋王臣服的路，这正符合“围师必阙”这四个字的要义，与他们将要对贺德伦实施的策略大有异曲同工之妙。
因此，杨灿对晋王的良好印象便急转直下。
省油的灯不亮，看来晋王与梁王也只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杨灿暗自感慨。不过，从天苍苍野茫茫的边郡成长起来的人，并不只是豪迈那么简单，毕竟面对大漠和异族的边郡局势严酷，危机四伏，因此在彪悍不羁的性格下，杨灿还拥有一丝过人的隐忍。面对晋军的反复无常，他终于还是将怒火收了起来，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以后的事，以后再谈。”言罢便起身走了出去。
李嗣昭和李存审都没有拦他，其实二人刚才争论的要紧处，便是要不要现在就把这些话告诉杨灿。李存审担心杨灿不能接受这些条件，自然是极力反对，提议等逐走贺德伦后，再把话告诉杨灿。李嗣昭也是听取了一半，对杨灿说的话便也只说了一半。
杨灿没有当场发火，双方还没闹僵，这个局面李嗣昭和李存审都可以接受。接下来，便要将此事放在一旁，专心去对付贺德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