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塞大墙是壶关最稳固的所在，驻守于此的梁军将士自然过得踏实，况且今儿是八月十五，佳节吉时，不宜杀伐，料想晋军不会在这种日子出兵。夜已深了，氏叔琮又出去巡营去了，驻守关塞大墙的兵卒便有些松懈下来。
谷景和方阿缺是氏叔琮的两个近身护卫，武艺了得，因此这一夜，二人便被氏叔琮派在大墙内的一间房舍外当值。房舍内住的，便是那杨家未过门的媳妇金玉荣。
房里早就吹了灯，黑不隆咚的，显是金玉荣已经睡了。谷景和方阿缺各自送了一口气，决定轮番值夜。猜拳之后，胜了的谷景便靠着门板坐下去，把刀抱在怀里，合上眼小憩起来。败了的方阿缺绕着房舍转了一圈，回到门前站定，一动不动地望着头顶上的明月，周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站得久了，双腿容易发麻，方阿缺每隔半刻钟就要晃一晃膝盖和脚踝，以便活络血脉。
屋内的金玉荣正站在门前，透过门缝观察着方阿缺，她把呼吸放得甚轻，领口、袖口、裤腿全都束得紧紧的，连头发也用方巾包裹起来，以防女儿家身上的香气飘出去，引起方阿缺和谷景的警觉。
金玉荣练的乃是家传刀法，后来又得金刀杨会亲自指点，武艺自然非同小可。但毕竟是个女流，身子不如男儿强健，武艺再好也上不了战阵，但女儿家心细，这种摸营行刺的事做起来，最是合适不过。
这一次麟州杨家派她来送李颀，自然是有个顺手牵羊的打算，不然他们也不会直奔壶关而来，大可以绕过壶关，翻山越岭将李颀送至梁军的地头。
来壶关，便是要凭麟州杨家之力拿下壶关。
已近八月十五的亥时末了，八月十六的子时一到，晋军便要发动一次攻势，潞州城和壶关两处都是目标。
金玉荣合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推开了房门。
推门时，她手抓着门板，轻轻向上托起，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站在门外的方阿缺背对着门，加之困意缠头，起初没能察觉，直到门开了一半，他才发觉身边的晚风liu得有些快了。他便下意识地回了一下头，此时金玉荣的左手已经按在他口上，右手举起刀，在他喉咙上轻轻割了下去。
紧接着，金玉荣足下一转，半蹲下身，反手又是一刀，正在休息的谷景便在睡梦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金玉荣甩了甩刀上的血迹，身法迅捷地向前奔去。
此时氏叔琮已经到了第二个需要巡查的营寨，也就是许错所在的营寨。
在营寨中前处的空地上，氏叔琮将未当值的兵卒全都叫了来，列成队伍，以便他发几句言，抚慰一下军心，鼓舞一下士气。
许错混在数百名兵卒间，双目望着前方的氏叔琮，嘴角难以抑制地挑起一丝微笑。
“诸位！诸位！”氏叔琮站在队列前，示意兵卒们安静。
许错握紧了刀鞘，拇指顶在刀锷上，随时准备弹出刀实施刺杀。
林九野站在他身后，因列队时不能持长兵器，他便没能带上长枪，只好改用横刀，虽不称手，但协助许错拿下氏叔琮，想必只是一蹴而就间事，倒也不必担心。
“正值佳节，皓月当空……”氏叔琮敞开嗓子，高声说道。但这八个字的开场白刚刚念完，尚未引出正文，便有一兵卒急匆匆入了营，来到氏叔琮身边耳语起来。
“将军，据斥候回报，晋军刚刚开始趁夜攻打潞州城。”
氏叔琮眉头拧起，问了一声：“现在是什么时辰？”
“刚刚好是八月十六的子时了。”
氏叔琮暗叹：“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十五不打十六打，晋军倒是会挑时辰！”
正犹豫是否要停止巡营，以防晋军突袭壶关，忽然间西南面一阵闷雷般的巨响传来，轰隆隆震彻天际，迅即便有火光照亮了夜空。看方向，看距离，正是壶关关塞起火。
壶关遭袭，氏叔琮登时血往头顶上涌，身子微微晃了晃，喝道：“传令下去！本寨全员披甲，列队出营！”
全寨兵马都被叫了起来，列队之后，便随氏叔琮赶往壶关。
跟在队伍中的许错心急如焚，杀氏叔琮夺别军兵权的良机已经被他错失了，这倒罢了，最要紧的是眼下晋军突袭壶关，宣武别军能否挡得住，实难预料。
无法可想，许错只得和林九野、罗羽邪那一队兵马随氏叔琮前去应战。
当他们赶到关塞时，只见晋梁两军的箭矢满天飞窜，黑压压的晋军兵马已经涌到大墙下，十几架天梯架设起来，墙头已被晋军攻克大半，另一半尚在争夺之中，但观态势，被晋军攻下也只是一两个时辰之内的事。
氏叔琮下令停止前进，这个时候，他人不在关塞内坐镇，壶关再无守住的可能。现在冲上去，只是自寻死路。
固若金汤一般的关塞，为何会这么快就失守？氏叔琮满心不解，无意间抬眼一瞧，忽见攻城的晋军中撤下了一小撮人马，不过十来个人罢了。这样一队行止怪异的队伍引起了氏叔琮的警觉，虽然隔着将近一里多远，又是在夜间，氏叔琮看不清那队人的装束，但其中一个身后背着一口长刀，却让他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御赐麟州杨家的那口金刀。
事情昭然若揭，想必是那个进了关塞的金玉荣和晋军里应外合，这才能突然发难，迅速拿下关塞。
氏叔琮愤恨不已，没想到自己竟因小觑了一个女流而酿成大患。
也是这些日子他被许错分散了太多精力，才会如此疏忽，小觑一个女流倒也罢了，晋军偷偷逼近关塞而不觉，这可是他氏叔琮的奇耻大辱。
“持白刃！追！”氏叔琮抽出刀来向前一指，他带在身边的兵卒便蜂拥而去，向那队正在退走的麟州杨家兵追去。
“咱们怎么办？”林九野见许错没动，便问了一句。
许错望着氏叔琮的背影，心中矛盾之极。虽然晋军已将夺下关塞，但在关塞周边还有宣武别军的兵马，只要亡羊补牢，还有和晋军争一争的机会。但是这件事必须氏叔琮来办，若他现在取代氏叔琮，恐怕难以稳住宣武别军的将士。可是这么一个杀氏叔琮的好机会，他又实在不忍错过。尤其一想起当日氏叔琮派陈章去省冤谷，断水源，施疑兵，险些就要了他的性命，这个仇此时不报，就不知要再等多久了。
忽然，他发觉罗羽邪也没有动，正望着他等待指示。
罗羽邪是贺德伦的人，此时他一定是在替贺德伦筹谋。壶关若失，贺德伦的退路便没了，罗羽邪自然不愿让许错除掉氏叔琮。这一点，许错一眨眼便想明白了。
“罢了。”许错轻叹一声，双腿一夹，纵马向前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