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晒得大地冒烟，树上的蝉声嘶力竭地叫嚷着，吵得人心神不宁。
“还让不让人活啦！”赵敬放下手头纸笔，抄起布帕，抹了抹身上的汗水，招呼道：“快，换水！”
兵曹的衙役赶紧换了两桶井水，让赵敬泡脚祛暑。
“娘的，井水都是热的。”赵敬仍自抱怨。
衙役期期艾艾地道：“大人，您就忍忍吧，咱都督府的风水好，这还有井水，其他地方连井都旱得开裂了。”
赵敬一愣，脸色一点点暗了下来，今年的夏天实在太热了，而且还有一个闰六月，夏天比常年多出一个月，河北旱情之剧，已然到了难以容忍之境，德州同样难以幸免，加之还有那么多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难民需要安置，局势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急递！急递！”火马信差冲进兵曹，将驿文层层上传，递到了赵敬手中。
赵敬一看，原来是数月前德州请求许错戴孝尽忠的本章，想是作了批了。
“快，去告诉柴大人、冯大人、郭将军，让他们去窦大人那里找我。”赵敬一边吩咐着，一边拿着公牍往外走，先一步去见窦昂。
“大人，你先把衣服穿上啊。”衙役追在后面提醒道。
天气太热，赵敬一直打着赤膊，只穿了一条小裤，不过他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了，也不穿衣服，就这样光着脚穿过都督府，来到签押房中。
见他这个模样闯进来，窦昂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知道定是有要紧事，连忙放下手头公务，抬头询问。
“朝廷终于批文了。”赵敬把刚刚送回的公牍递了过去。
窦昂的心登时收紧，已经拖了好几个月，此时突然回来了批文，究竟是怎么批的？若是准了许错戴孝尽忠，那自然是天大的喜事，但若是驳回了……
“你看过没有？”窦昂把公牍拿到手里，先问赵敬。
赵敬倒是直爽，摇头道：“不敢看。”
这时柴锦沧、冯道和郭简先后赶了来，得知事由之后，就和赵敬站在一起，眼巴巴地瞧这窦昂，那意思自然是让窦昂来揭开谜底。
窦昂心想：“一番一瞪眼，是死是活都要看个明白的。”于是咬了咬牙，翻开公牍。
赵敬、郭简、冯道、柴锦沧四人这才凑了上来，大家一看公牍之上竟然没有批复，什么样送走的，就什么样送了回来，未添半笔墨迹。
五个人各自坐了下来，默默地思忖着朝廷这样做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妙啊。”良久过后，窦昂终于开口。
赵郭冯柴四人暗暗点头，许错戴孝尽忠，在京里引起争议，这是大家都知道的。现在朝廷没做批复，就把奏疏送了回来，无非是因京里始终不能争出一个结果，无法做出批复。但若仅仅如此，朝廷大可以把这奏疏继续压下去，而现在却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那就是说反对者占了上风，支持者也争不下去了，干脆告诉德州一声，让他们自己来想办法。
所谓的支持者，应该是韩偓和陆扆两人，反对者自然是宦官，另外还有一个崔胤，就算不是公然反对，但也绝不会是支持者。这几层关系，窦昂他们也能揣摩出来。
“能最后给咱们通个气，朝里的那些大人们也算是仁至义尽了。”窦昂将公牍放下，语带嘲弄地说道。
柴锦沧忧虑道：“现在把奏疏原封不动送回来，莫非京里又乱了？”
窦昂点头道：“多半是。”
许错的这件事，也说明宦官再次冒尖了。少阳院之变刚刚平息不到一年，那几个阉党头子的血还没干，宦官又在把持朝政，想必南司不会善罢甘休，皇帝念及许错救驾有功，也一定不会坐视宦官这样搞下去。京里又要乱了。
“此事先不要声张。”窦昂不停地抹着汗，吩咐道：“你们先各自去忙，我出城去见一下都督……洪直，你跟我同去。”言罢便起身穿衣，带着柴锦沧一起出城去了。
来到许错守孝的茅棚，窦昂把公牍拿出来，把前因后果和自己的推测一股脑地说了一遍。
许错静静地听他讲完，起身取来清水给窦昂和柴锦沧，然后坐下来翻阅那份公牍，过了半天，才问道：“洪直，度支情形如何？”
柴锦沧精神一振，须知自从许错守孝，便始终只和窦昂谈公务，今日忽然问他度支情形，看来是要出山了，连忙道：“度支十分促狭，仓曹和各军加在一起，钱只有不足一万贯，粮约三十万石，绢五千匹，绵三千屯。这一夏又是大旱，手头的这些物资，全要留着给过冬做准备。粮草倒还好说，大抵不会让百姓饿肚子，但绢绵太少，若这几个月不能得以补充，寒冬一至，必定死人。”
许错道：“绢绵去找杨灿要，麟州是产绵的地方，他家在那边的产业还没全部移过来，想必手头有存留。”
柴锦沧道：“都督，杨家这几个月一直待在平原县，始终不露面……”
许错笑了笑，道：“你不必担心，派个人告诉他们，我守孝已经过了三个月，想出去走动走动了。”
柴锦沧欣然道：“卑职明白了。”只要许错愿意出山，杨家应该不会再躲起来。
“还有蔡洪。”许错继续吩咐，“自从我守孝了，蔡老儿也躲了起来，好像他也死了娘似的。洪直，你亲自去见他一下，让他想法子跟德州大户们伸手要钱。记得，蔡老儿吃软不吃硬，好言好语相求，他不会不答应。不过暂时不要让他知道我要出去了。”
柴锦沧点头应是。
许错转向窦昂，没说话，只是微微一笑。
窦昂也笑，道：“你终于放下了。”
“那倒不是。”许错笑得有些不太自然，“丧母之痛，仍如针扎心口，只不过……”
窦昂接口道：“只不过，名在壮士籍，岂可中顾私？”
许错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