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许错下令，沈龚已经开始追查德州经学博士诽谤朝廷的事，因而许错的信一来，他便给了回信，并把州学生徒的名册附上，且圈定了与拓跋远有来往的几个生徒，一并送往德州行营。
许错接到信一看，原来拓跋远一共找了四个生徒，年齿皆在二十上下，心想：四人协作，出谋划策，倒是说得通的，看来就是这四个小子了。
至于经学博士诽谤朝廷，乃是州学的小官高密，据沈龚追查，倒也并非诬陷，那经学博士有个姓高的门生，这些年一直在外面结交江湖匪类。
前不久，这高某人回了德州，在州学里开坛给生徒们大讲天下之势，其间对朝廷颇有微词。
故而诽谤朝廷虽非经学博士亲为，但他纵容他人在州学里散布这些议论，也是难辞其咎。
其实读书人议论一下国事，就算说几句犯忌讳的话，原也并非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许错本也是个读书人，仕官之前，这种事他自己也干过。可这一次，牵扯到他和拓跋远之间的斗争，他便不能轻易放过德州的读书人了。
正思虑着如何处理此事，忽然来人通报：长史蔡洪来到辕门外，求见。
许错暗想，果然还是他来了。便让人去请蔡洪入营。
不多时，蔡洪被领入帐中，看那冷峻神色，便可知他这一趟来不是善茬。
许错连忙起身道：“蔡长史远道而来，下官有失远迎，恕罪恕罪，长史快快请坐。”
蔡洪坐下来，叹了口气，神色稍稍缓和了一些，开门见山道：“许参军，这些日子的事情，想必你已得知，我便不多说了，你把沙傲鹏交了给我就是。”
许错知道，这蔡洪应是个识时务的人，因此蔡洪说话虽然蛮横，他却并不动气，笑道：“蔡长史，能否容下官说几句话，说完了，你若还想带走沙傲鹏，下官一定交人。”
蔡洪犹豫了一下，道：“请讲。”
许错道：“长史要沙傲鹏，是因沙傲鹏以诽谤朝廷为名，去经学博士家，抓了人，抄了家，是不是？”
蔡洪点头道：“若是经学博士真有诽谤朝廷的情状，抓人抄家，本是按例行事。可真相已经大白，此乃诬陷之事，且沙傲鹏做此事，乃是冒以拓跋大人的名义。经学博士德高望重，遭此屈辱，必须严查严办，故而蔡某前来要人。”
许错道：“如此说来，沙傲鹏的错处在于，一是诬陷了经学博士，二是未经授意，擅自抓人抄家。”
蔡洪道：“正是。”
许错道：“那咱们便一件一件地说，所谓经学博士诽谤朝廷，据下官探查，乃是确有其事。”说着，拿起了沈龚送来的信，念道：“高行周，字尚质，幽州人，曾于德州游学三载，本月癸未日，于德州州学开坛，散布诽谤朝廷之言论。经学博士在场，未曾阻拦。”将信放下，笑道：“蔡长史，这些事不知是真是假？”
蔡洪见他已然查得详细，无言以对。
许错也是暗叫一声好险，若非有沈龚那么得力的人，这次的事可就没这么容易对付了。沉吟了一下，又道：“既然确有诽谤朝廷的情状，那沙傲鹏抓人抄家便没有错，至于是否经过拓跋大人授意，这件事许某自会向拓跋大人请教。蔡长史，你这趟过来要人，实在没有道理，只怕是被人利用了。”
蔡洪脸色一变，道：“许参军何出此言？”
许错反问道：“若不是被人利用，为何长史明知沙傲鹏无罪，就算有罪也轮不到长史你来过问，你却还到我这里来要人？”
蔡洪再次语塞。
许错淡淡地道：“蔡长史知道，我极力与德州本地人修好，且自进入德州以来，实心用事，大家也都是有目共睹。可有一些不识时务之徒，一味仇视梁军，对我维护德州的良苦用心，也是置若罔闻。这一次，蔡长史只因曾得经学博士授业，便也顾不得是非曲直，前来我这里要人，莫非是中了他人的离间之计？”
蔡洪本来也的确不想跟许错对着干，被许错这么一说，更是词穷。
许错又翻了一眼沈龚的信，续道：“据我所知，拓跋大人从州学挑了四个生徒，进入他的幕府为僚，按理说，他应维护经学博士才对。可从这一次的事来看，拓跋大人为了自己的一点算盘，便把经学博士也卖了，嘿嘿，正所谓秉性难移，此人既是胡人，可见是不懂信义。蔡长史，请你再掂量掂量，是该帮他，还是该帮我。”
蔡洪倒也明白，这次的事显然是拓跋远作出来，用以对付许错，虽说他本意是想靠近许错，但现在的情形却又让他多有顾忌。这些日子，许错一直在招兵买马，和拓跋远分在德州南北，几乎是一个对峙的局面。若二人翻脸，在德州境内打将起来，蔡洪可就头疼了。故而这次来向许错要人，他也是想逼许错退让一步，不要和拓跋远打起来。可一听许错的话，竟大有和拓跋远翻脸的征兆，蔡洪更加忧虑，便道：“无论是拓跋大人还是许参军，做的都是我大唐的官，蔡某也谈不上帮谁不帮谁，但凭天理王法，秉公办事就是。”
许错暗骂一声软骨头。不过软骨头也没什么不好，等到他坐稳德州，专门用这些用本事而骨头软的，也就可以高枕无忧，用不着担心下面的人有小动作。因笑道：“蔡长史秉公办事，下官倒也放心了。至于沙傲鹏，既然是军伍将官，那边应让下官处置，便不必蔡长史费心。至于拓跋大人那边，请蔡长史帮忙捎个话，就说德州行营尚有一些事务需要处理，再过三日，下官忙完了这边，必定前往安德，给拓跋大人一个交代。”
蔡洪半仰着头，良久不语，最终苦笑了一下，心说方今德州大势，全都归结在这许错一人身上，倒是我糊涂了。便起身道：“许参军，蔡某这一趟来得冒失，得罪了。”
许错起身还礼道：“长史何须客气。”
蔡洪便即告辞，由许错送出辕门，上马时，犹豫了一下，对许错提醒道：“蔡某以为，经学博士大有杀身成仁之意，请许参军明察。告辞了。”言罢便离开了德州行营。
许错回到营中，反复琢磨着蔡洪最后那句话，不禁怀疑起来：莫非拓跋远找的那四个州学生徒，乃是经学博士安插进去的？莫非诽谤朝廷，乃是经学博士刻意而为，为的就是谋求一死，以唤起本地人对梁军的仇视，进而挑唆他许错和拓跋远内讧？
若真是如此，这经学博士可也太狠辣了，竟然把自己的老命也搭进去，果然是最毒莫过读书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