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议的结果出来了,昭帝的葬礼定在六月份,而皇位的继承人则是阳武侯刘询,在一切必要的程序礼仪之后,登基大典将在七月份举行。
各种仪式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忙了大半年的刘询反而没有了事情。由于他暂时还没有在宫中居住,索性就听从张安世的建议,回到绿柳庄里好好休养一番。
出乎意外的是,刘询回去的时候却见到了李陵,他是来向刘询告别的。
李陵的理由很充分,他认为自己毕竟是亡命匈奴的戴罪之人,如果新君即位就大用的话,这样无疑违背了“三年无改于父道”的古训。
听到李陵这么说,刘询也心动了。他正在为如何安置手下像李陵这样的人而苦恼,不是李陵不能用,而是现在局势并不比以前,朝内的霍光虎视眈眈,边疆的匈奴蠢蠢欲动,要是在李陵的问题被人抓到什么话柄,再让人别有用心的添油加醋,自己在政治上面就被动了。
李陵几十年的宦海沉浮,早已看透个中一切,知道自己再不能见好就收的话,将来也许真的会死无葬身之地。眼见自己的一番话已经打动了刘询,就接着说道:“公子,我是一个罪人,四十年前就应该死了,苟延残喘到现在,已经是上天的眷顾,现在可以回到自己的家中,我已经知足了。”
刘询望着李陵满鬓清霜的样子,心里也是一酸,想起和李陵几年来朝夕相处,心里明白如果不把他从匈奴带回来,未必生活得比现在差。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份天地,自己就是强行将李陵留下,也只是给他平添一份不必要的苦难。想到这里,刘询微笑道:“这样吧,李叔叔,你就在这里安度晚年怎么样?郭师傅,我也想把他留在这里,你们也可以做个伴。”
李陵晶莹剔透的人儿,当然知道刘询这样说,还是不放心自己,但是可以离开朝廷的争斗之中,已经感到安慰了,便欣然说道:“如此,就谢谢公子的成全了。”
李陵的离开不仅仅是人事上的变动,对于刘询来说,这更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始。在一个朝廷中,如何驾驭群臣本来就是令新即位帝王最头痛的事情。辅佐自己登基的旧臣都是有功之臣,当然要重用,但是原来朝中的官员也不可能有什么大的变动,而在如何处理新人与旧人之间的关系上面,令人棘手。当年的汉文帝即位的时候,唯一重要的就是一个来自代国的人,即后来的卫将军宋昌,剩下的清一色的都是汉惠帝留下的人,丞相是周勃于陈平,太尉是灌婴。但是现在的情况是在朝中已经分成了三派,自己手下的这一群人,还有霍光的人,当然还有一部分就是站在中央持观望态度的人。
但是刘询也没有什么时间来想这些事情,因为出使乌孙的光禄大夫常惠带着乌孙的使臣回来了,这是最要紧的军务,留在宫中的张安世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报告到了刘询这里。
在回城的路上,刘询在一点点的听着张安世解释乌孙发生的一切。原来在汉武帝末年,由于连年征伐的原因,导致国力衰弱,此时西域匈奴势力又重新崛起,朝廷对此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再加上在霍光主政的时期,国家的主要的政策就是休养生息,而在西域一直是采取收缩的态势,以至于匈奴的实力再度侵入河西走廊一带。
刘询刚刚听到这里,问道:“你说这么多背景做什么,我只是要知道乌孙到底怎么了?”
张安世也不知道这个主子在生什么气,只好陪笑道:“微臣这样说,也只是为了让皇上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刘询冷冷的道:“你说就是了,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和别人嚼老婆舌头。”
张安世心里一凛,想了想,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错,只好继续说道:“当年乌孙的公主死了,所以我朝就以楚王刘戊的孙女刘细君作为公主嫁了过去,当时的国王还是叫做岑娶。但是在岑娶死了之后,己任的国王是岑娶的弟弟翁归靡,称作肥王,又娶了刘细君。”说到这里,张安世不禁脸露鄙夷之色,嘀咕道:“这样的蛮夷之国,一点礼法也没有。”
刘询却知道这只是这些民族的风俗而已,当然不理会张安世的抱怨,就说道:“仅仅是这些吗?”
张安世道:“在西域和我朝关系最好的就是乌孙了,但是最近,匈奴的势力在向西域重新扩张的进程中,最主要的打击目标就是乌孙,它们甚至扬言要将汉朝的公主擒获,所以公主就和肥王一起上书希望汉朝可以发兵救援。”
听到这里,刘询说道:“你是什么意见?”
张安世刚刚才触过霉头,忽然听到刘询这样问道,想了一忽儿小心翼翼的说道:“微臣没有领兵打过仗,这些蛮夷的事务一向处理的也很少,皇上还是听听赵充国他们的意见吧。”
听到张安世这样说,刘询再也按捺不住地大声说道:“朕是在问你!你让朕去问别人?”
张安世没有料到刘询会突然发脾气,惊慌之下,就在车中连连叩头,道:“总是微臣的不是,请皇上恕罪。”
刘询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当即沉着脸不说话,整个车中只有张安世砰砰的磕头声。
过了一会儿,刘询这才说道:“你起来,朕有话跟你说。”
张安世嗫嚅着跪在一旁,只听到刘询略带疲倦的声音说道:“安世,论起年纪来,你可以作我的祖父,而且你又是宦海沉浮几十年,什么样的事情没有经历过。我想要怎么样,你不明白吗,还是故意和我装傻?”
一听到刘询居然说得这么严重,张安世又扑通跪倒在地,说道:“陛下,臣当不起这些话。”
刘询却没有理会,继续说道:“朕的江山是和你一起打拼出来的,你这个人办事谨小慎微,这是好事,但是过分的小心,岂不是反而束缚你自己,让你裹足不前。朕要建立千古之功业,要是身边都是你这样的人,朕还怎么做事情?”
说到这里,刘询不禁叹声道:“朕知道,你是怕重蹈你父亲的覆辙,是不是?你是想就这样平平安安的,到临死的时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是不是?你是全了你自己的一世英名,是不是?所以,你就在朕的身边做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是不是?你是怕朕不给你一个好的归属是不是?”
一连听到刘询的接连几个剜心剔肺的问题,张安世又是连连叩头道:“皇上英明,微臣也只是这样的小见识。”
刘询说道:“你起来。”
张安世又磕了几个头这才起来,却不敢看着刘询,刘询道:“朕不要你多做什么,你是和朕在风雨中过来的,什么世面没有经历过,朕也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皇帝,你做得好,朕为什么不放心,难道给你一个‘终考命’,朕也做不到?”
张安世也是在刘询即将登基之后,想起功高震主这一说,做事情也就愈发小心起来。现在听到刘询这样恳切地和自己说,心里也不禁有些愧疚,讷讷的就是说不出来话。
刘询看着已然诚服的张安世,心里不禁一阵高兴,说道:“自古以来就有‘鸟尽弓藏’一说,朕绝对不学吴王夫差,将伍子胥处死。朕成全你,不仅仅是因为你和朕是过命的关系,还有,朕也想给后世的子孙立一个好榜样,你也要成全朕啊。”
说道这里,刘询话锋一转,说道:“当然,朕还是要给你一个处分,就是罚你一年的俸禄。”
张安世当然知道刘询这样做的目的,也就是为了拿自己做法给群臣看看新皇帝的风骨,不过这样的处分比起这样一番推心置腹的话,那简直就是九牛一毛。虽然心里高兴,张世安嘴上面却没有带出来,诚惶诚恐地说道:“微臣明白。”
刘询一番话说得口舌也干了,道:“你的差使还是兼着,回头你找赵充国他们好好商量一下乌孙的事情,朕对这些情况不大熟悉。”说到这里,刘询笑着道:“大将军那里也要咨会一下。”
等到张安世拿着议论条陈到了刘询这里之时,已经是登基大典举办之后的第三天,在未央宫的宣室里,大将军霍光正在刚刚上书请求辞去自己的一切职务。
宣帝(以下皆称宣帝)乍收到霍光的上书的时候,知道霍光在这个时候提出归隐,完全是在试探自己。这样一招以退为进的手法的确让宣帝有些发懵,毕竟自己刚刚登上皇帝的宝座,最主要的大臣就要归隐。准了吧,就是给天下人以口实,自己容不下先朝的老臣,而朝中和地方的官员大多数是霍光的门下,自己要是将霍光罢黜,刚刚开始稳定的朝局就会再度动荡起来。但是如果不准,对宣帝来说也是一个难题,留下人来,当然是有条件的。霍光已经是权势熏天,自己还能给什么?
拿着霍光的上书,宣帝不自禁的看了看坐在下面的霍光,恨不得一脚踢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