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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八年(公元1669年)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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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只是刚过三更天,却早有商贩出得家门,赶早市去了。
而今整个知府大人府中却未见往日的忙碌,府院内外悄然无声。仍亮着烛光的书房中,身着便装的太守施洋正襟微坐在书桌前,只是从他微蹙的双眉看出他心情远未外表来的轻松。
昨日施洋收到朝廷关于继续调查《明史》一案的消息。
早在康熙二年,《明史》一案就牵涉甚广,颇掀起了场腥风血雨,只不过时过境迁没想到朝庭里又有人把这老黄历翻了出来,这次又不知道谁要倒霉了。
整个厅里只有孤零零的屋主一人,四角放置得数盏油灯虽已燃了数个时辰,但灯芯上蹿着的火苗仍把屋内四角照得灯火通明。施洋紧绷着的脸如弹过棉花般,显得异常的苍老。自己的命运,仕途,乃至整个施家的命运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
他缓缓地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一边摩挲的物事,一边无奈地苦笑着。
这两份一件是全省诰文,一件是昨日大哥施徒派人送来的加急信函。任山东登莱青粮储道道员的大哥在信中征询他的意见:
“……今朝中多变,皇上年幼,夕日与吾家互通有无之大臣,或归隐,或暮暮老矣。吾观四辅臣中鳌拜渐有做大之势,思虑……弟可有良策?……”
鳌拜此人他素有耳闻,压制汉官,推行*。
康熙二年年末,归安知县吴之荣告发南浔庄廷鑨私修《明史》指斥朝廷,鳌拜随即拿来做文章,大开杀戒,于康熙三年初斥责地方严办。
如若让鳌拜做大,想到这,施洋不由打了个冷颤,那他兄弟二人往后的日子必不好过。那去巴结他……不,不行。
施洋一直审慎地与朝中各大佬保持着不远不近、不亲不疏的关系,便是怕一不小心就成了他人互斗的牺牲品对于这些错综复杂的君臣关系,施洋是揣摩得极为透彻的。何况现在这些个顾命大臣除了索尼都又是如此明显地结党拉派,将来必为新主所忌!施洋既为自己的前程捏着一把汗,又身在局中难以自拔。
撇开鳌拜不说,瞧着索老中堂一门又得皇宠,可谁又知是不是水中之月哪……他越想越烦躁不安,一阵胸闷,顺手拿起桌案上的茶,才发觉杯内早已无水,不由苦笑一声。
忽然一件锦缎披上双肩,施洋暮的一愣,回转过头,见一中年妇人站立身后,展颜笑道:“谢夫人了。”
“老爷,都一宿没睡,该休息了。”中年妇人拿起茶壶给茶杯里重新沏上新茶。
“夫人有所不知,朝廷多事啊,这……咳,不说也罢。”施洋站起身举起双臂,略略升展稍有些麻木的身体,转了个话题问。“羽儿醒了?”
“嗯,醒了,在书房看书哪!”施夫人说话间,眼中闪烁着慈母的光辉,溺爱之情不言而喻。
“这些日子羽儿都看了些什么书?”谈起独子,施洋不禁也重新来了兴致,颓废之意一扫而空,除正室之外他还有二房侍妾,可这么多年却仅育有一子,他们施家人丁本就不旺,传到他这代,他大哥至今更是一无所出。
施夫人看着丈夫淡淡一笑,找了个位子坐下,想了会儿,“张先生说羽儿天资聪慧,是他数十年仅见,即使他在国子监授课时也未曾有学生如羽儿那样才华横溢,堪称神童。”一席话娓娓道来,张夫人见丈夫脸色不悦,遂又言:“四书五经已是教完了的,这些日子好像是在授《史记》。”
“哼,这些个先生只会夸赞他,别小小年纪就养成了娇纵的脾性,古人的书岂是那么好念得,你和羽儿说,让他去重新温习,求意通,而非死记。”虽在责怪,但施夫人仍从丈夫的眼中读出了一丝关爱与欣喜。
“好了好了,老爷,你也该去休息了。”
施洋点了点头,再次望了眼手中的二件物事,一边陪着夫人回房,一边口中低声念念有词。“三十功名尘与土,三十功名尘与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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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公曰:古者人臣功有五品,以德立宗庙定社稷曰勋,以言曰劳,用力曰功,明其等曰伐,积日曰阅。”书房中一年约十三岁的少年一边诵读着手上的《史记》,一边不时地瞄着窗外的家仆。
“你听,小少爷又赶早读书了,真是勤快啊。”
“当然,你没听那些先生都称小少爷是神童嘛……”说着说着,二名府丁从书房外走过。
而诵读声也适时而止,“阿贵,阿贵,在不在,快进来。”随着一声声低呼,一名十五、六岁的书僮从门外跑了进去。
“少爷,有什么吩咐。”
“阿贵,我想和你商量件事,能不能让我出去玩会儿?”被称做少爷的少年童子一脸期待地望着阿贵。
阿贵的脸色随着小少爷的请求越来越难看,两腿只打晃,“噗嗵”一声就跪下了,“我说少爷,小祖宗啊,您就饶过我吧,上次您说出去一个时辰,结果半天没见人影,害我劈了半个月的柴,再上次您没出门就直接给老爷逮着了,再再上次……”说到后面,阿贵已经泪流满面,他努力的想让自己的衣食父母起那么一点点怜惜之心,不过好像是又一次失败了。
“行了,行了,我都知道,阿贵啊,好歹我们俩也是一起长大的,你就帮帮忙,就一次,下不为例,我都半个月没出门,闷啊。”被称做少爷的少年闪着一对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用充满希望的语气央求道,手还拉着书僮的肩膀不停地拍。
“不行啊,少爷,您上次也听到,老爷都说了,不准您贪玩,要不可是要扒我的皮,抽我的筋……”
少年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反正他想出去时,有的是办法,只见他二只小手一握,狡黠地瞅着书童,望着天花板嗲声嗲气地说:“桂香,这是厨房做得千层糕,你尝尝,可好吃了。”
“停!少爷,半个时辰,您快去快回。”阿贵一瞧见那熟悉的神色就知道自己这次在劫难逃,果然去厨房偷食的把柄又落在少爷手里了,只好脸色铁青的答应。
“耶!就知道阿贵最好了,放心,你守在这里,我马上回来。”说完丢下手里的书就准备开溜。
可还没跨出书房大门,俩人就远远瞧见一妇人朝这边走来,少年忙身手矫捷地窜回椅子,拿回书继续诵读,而阿贵则陪侍一旁,暗中松了口气。
“娘”瞧妇人从屋外进来,少年甜甜地叫道,并往妇人怀里扑去。
“乖,羽儿有没有好好念书呀,你爹准备让你去参加童试,你最近可不能贪玩啊!”施夫人宠爱的抚mo着儿子红扑扑的脸蛋,细声道。
“哦,知道了,娘,孩儿一定铭记在心。”施羽嘴上答应的爽快,心里却早把老爹给骂死,童试?那接下来还要乡试、会试,惨了,他以后别想再有清闲日子过,不过单想想自己与那些名人的见面誓必又接近了些,还是很欢欣鼓舞的。
套句烂俗的话,历史的车轮正在慢慢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