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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高恕面带凝重走入署衙指挥廨(办公房),已是近午时分,外头的大太阳高照,初夏的高阳虽不能说毒辣,但也能让头皮上烘烘作炸。

外头急促的叩门声,让陆炳从小憩中睡醒,落眼处就是办公长案上卷宗的乱七八糟,无须亲自动手整理,自会有可靠干练的文书来重新分门别类,这也是为上者小小特权之一。

“进来吧!”话落,他在靠椅上欠了欠腰,活动一下筋骨,尽量让睡醒后的不适尽快消褪,以投入这繁碌的公事,头脑还是感觉有点晕乎乎地,熬夜后又空腹吃酒的后遗症吧,人毕竟不是铁打的。

高恕应声推门而进,还没趋至案近前,就摇头晃脑地头、说:“大人,事情的追查有些棘手,早在三日前,大兴县刑房有关那十六年前血案的刑事卷宗,被一个东厂的贴刑官以借调的名义全部带走了,片纸片字不存。顺天府经历司那边结果也出来了,一场火事,将所有十年前的封存旧档全部焚毁,眼下唯一还有备案的地方就是刑部云南司,不过那被害曹姓一家人的户籍找到了,这是从在大兴县户房旧档中翻出来的黄册……”

陆炳神经有点麻木,不在状态中,老半天才反应过来,轻“哦”一声敲敲额门,翻开户籍黄册的褶皱处,册页里是张被三角对折,上写:一户曹德,京师大兴县西中街往民,应当民差,计家三十三口。原系京师宛平县二里沟民。男子十二口:成丁二十八,本身四十三,兄祖四十八,甥侄鼎二十八,男杂役丁友三等等人丁事项,以下包括不成丁男子、成丁女子、不成丁女子、女杂役等姓氏关系,最后一项则是事产,就是从事什么社会活动和家里有多少的产业。

零零总总,记载得非常详细,祖上几代也略有记录在册,远可以追溯到洪武时期,这就大明王朝的户籍管理,一般军民人等不堪忍受沉重的赋役,若是脱籍逃亡,想要再次入籍势难登天。

一旦逃亡,可选则的路并不多,要么成为切切实实的流民,三餐不继,四处躲避官府的清稽勾丁;要么作为浪人亡命,浪涯江湖,跑码头争口食,向地方的土豪们打秋风;再或者聚伙成堆,打家劫舍,啸聚山林,举刀向官府讨要公道。

投案向官府自首,生还的机率微无其微,流徙千里,戍边充军,还没走出百里地就可能被解差弄死了。

这就是现状,一直没有得以彻底改变。

苛政猛于虎,古人的话现人并不爱听,苛严的户籍管理不但未能阻止军民逃亡,反而成了****的根本,到了后来,李自成、张献忠等流贼登台站高攘臂一呼,成万上千的流民群起响应,麾下齐集的数百万流民大军,把整个大明王朝捣了个稀八烂。

“曹祖?曹鼎?”陆炳颇感耳熟,喃念着把疑惑的目光从册上移开,“我怎么觉得这么熟悉,似在哪里听见看见过?”

说着他从椅上长身而起,摆摆手阻止高恕说话,拿起黄册卷成团,从案后绕到案前,仍觉头重脚轻有点不适,但这种不适应只持续了片刻,遽然间一扫而空。

陆炳骇然色变,一股冷流在尾椎升起直冲泥丸,人如掉进了冰窟,征求的目光射向了高恕,有些时候无声更胜有声,高恕幽长地呼出一口闷气,轻轻颌了颌首,神情肯定。

正德十年九月也就是十六年前,曹祖案发,莫名出现于宫城内,击登闻鼓状告其子曹鼎是为张延龄奴仆,并与之图谋不轨事。登闻鼓公署设在长安右门内,由都察院、六科、东厂、锦衣卫派驻人员轮值,以作掣肘,相互监视。

监督措施却好,但也要人来实施,意外就是这样发生了,等到次日皇帝召集文武大臣廷审,曹祖早已尸体冰凉暴卒狱中,结论是服毒自尽身亡。

正德皇帝对此虽有所怀疑但没有实证,又碍于生母张太后脸面(弘治的皇后,现今的昭圣太后),只是敕令张氏两兄弟闭门思过,此事就不了了之,成了无头公案。

十六年后当今的皇帝嘉靖,却对张氏一族痛恨厌恶之极,就是抓不住把柄大作文章,起因当然是那位自尊自傲自大的皇伯母昭圣太后所造成,不知自量的衔制现今皇帝生母蒋太后,在后宫分庭抗礼。

机会似乎正向皇帝靠拢,一旦将案情报到御前,这位睿智且奉守孝义,但刚愎又气量窄小的皇帝,会作出何种的反应实在惴惴另人难安,这就是两人所要考虑的问题。

指挥公廨后有个雅静、别致的活动场所,春去夏临,小院里花落成泥,点点还未来得及腐蚀的花瓣点缀着庭径,几座假山附近裁种下的各类花木枝繁叶茂,簇簇成堆,绿意盎然,焕发着勃勃生机。

一阵东南风吹进,带着习习的凉意,信步闲散其间,听着这枝头摇拽碰撞的叶鸣声,好不叫人痛快。

“从这南郊别业的凶杀案起,就另人蒙上了一层恐惧的阴影,那三百人毕间不是可以任人宰杀的三百头鸡,而事实是一个半夜中的两个更次就全都伏尸毙命,继而是靖安署设立的次日,灵官庙事又突发,追缉中的十几名署中弟兄命丧现场,而在重重阻截下凶手却又不翼而飞,此中蹊跷不由人不令人怀疑,也让本就趋于紧张的情势更加复杂。”陆炳无限沉重地说着,语气显得似是局外在述说一件事不关己的事,幽静的环境回荡着他的声音,使得他的脸部表情更加阴郁,“早在昨晚,从秘道的发现那刻起,我其实早有预感,就此意外远远还没了解。果然一夜搜捕未果,继而十六年的又一桩血案浮出水面,跟眼下的意外又紧密联系在了一起,现在又牵带出十六年那桩悬而未决的逆案,不得不另人忧心,处置稍有失措,必将掀起滔天灾祸。”

“看来无需我再多言,大人对当下局势已了然于胸,但我依然忍不住要提醒一句,务必三思而慎行,走错一步可能是万劫不复,血流成河,悔之晚矣。”

“对有些人而言,可能真是一场灾难,反之,就我们来说,就是一个升职求财的好大良机。”

“大人真是这么想地吗?”

陆炳反问:“高参赞刚才说的那番话,是在为这张氏一族作开脱吗?”

“就算是吧!”高恕坦率地道。

坦白地有点过分了,陆炳反倒哑口无言,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俯起抬起几块干泥,随意地撒进荷池,轻波声连作,一圈圈涟漪逞波纹状四散又相撞进而紧密地交织在一起,最终复趋于平静

高恕负手并肩站立在小荷池旁,淡淡地问了一句:“大人现在打算怎么办?”

“高参赞想让我怎么办呢?”

“大人才是正堂掌印,属下只是个参赞,附从谋划参理机务,决定在予大人之手。”

“高叔,你又何必与我打这官腔呢?”陆炳正容地说,“我想听你的意见。”

高恕没有丝毫犹豫地说:“那我也就不拖泥带水,敞开了明说,此事最好暂且不要报上去,待把一切的原委本未弄清楚明白了,再行上报也不迟。”

陆炳闻言,深深地看了高恕一眼,平和目光带有审视之意,饱藏细贰和怀疑,似要把人看个透,高恕坦然视目相迎,情绪毫无波动,对视了良久,缄默的气氛终于才有些活络了起来。

“你的意思要我把这件事暂时先压下来?”陆炳再次作出确认。

“对!”高恕的回答地更为短促有力。

陆炳听得大摇其头,负起手踱步朝前:“若非是亲耳所闻,怎么也不会想到高叔你会跟这朝野中保张一派牵扯在一起。我等武夫悍卒之流深受皇恩,奉钦命查察案情,对那些倚势作恶的勋戚权贵不落下石已经是网开一面,若再阳奉阴违,岂不站立到了今上的对立面。况且那些个勋戚之家不一定会领情,到头来可能是两面不是人呐!”

“可能吧!”高恕信步跟上,叹了一口气,“但人老了,心也跟着发软,哎,见过的血腥实在太多太多了,多少的将相公侯旦夕间就成了牢狱里头的阶下囚徒,又有多少的人会跟着受到牵累,破家、戍边、甚至上断头台,妇孺老幼大至耄耋老人小到襁褓孩童,一批批倒在刽子手的刀下,在血泊里抽搐挣扎。”

陆炳眼神定定地,异常地庄严:“话是这么说,可高叔你有没有为自己设身处地想一想,你我今日所谈若传到了今上耳里,后果会是如何,你可想明白了?”

“我想我能承受这后果。”高恕面上阴晴不定,过了朗久,才异常坚涩吐出一句毫无把握的话。

“好,就算这样吧,但瞒又能瞒得了几时?”

“能瞒多久就多久吧,只是要连累文明你了。”

“我倒不怕,大不了弃职丢官,就怕白费了叔的你一翻苦心,恐怕连今晚都瞒不过去。”陆炳苦笑着作解释,“现下朝野看似平稳,但礼仪之争的余波却一直未有消停,当年因此得高位者不在少数,但更多的人却并未有分享到这胜利果实,无事生非兴风作浪大有人在,明暗间觑时着时机蠢蠢欲动。前几日宫中的所传可能就是一个预昭,今上对张氏一族的不满是愈加深厚,虽有张阁老这般强臣领头抗疏,从中予以斡旋维护,但结果又是什么?”

“仁寿宫复建工程久拖六年之久,未见一丝响动,张阁老他也因缕次触怒圣上,因而几次被罢职贬斥,此皇家内部之事,其中因果实不好置喙。但我们现下要应付的是那些在暗地里推波助澜的人,东关灵官庙的响动闹得如此之大,那些人会不知道其中原委吗,最迟也就是仅比我们慢一步而已,我们若知情不报、慢报或谎报,今上会怎么想?明知下面做事不牢靠,他还会用吗,加上一些风言风语,一道调职令下来,我等二人就会被客气地请出署衙去。”

高恕听出这利害关系,倒抽一口凉气,有些措急地说:“那文明你的意思,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只有先保全自己才能救人于水火,高叔既然有周全之心,何不暂且先忍耐一时,待渡过了这个难关,再另行作打算。”

“说俱体点。”

“现在正是动用关系的时候了,进斋公现在不是升任内官监掌印了吗?”

“文明的意思是让我去找廷显,将此事告诉予他,由他入宫面圣?”

“对。”陆炳微微一笑,肯定地点点头。

高恕惶惶猛摇头,不同意:“不不不,我这不成了白眼狼,偷跑去通风报信……”

“高叔就免为其难吧,这不是什么偷偷模模的鬼祟事,而是一种策略,也是本署传达给高参赞的军令,必须执行。”陆炳坦声长笑起来,沉浊的气氛在笑起冲击下荡然无存,“对高叔你来讲,这也叫公私皆宜,以私而言,兄弟二人把酒叙欢,庆祝官运亨通,无可厚非,接而是饮酒过量,以致胡说八道,酒后对兄弟吐真言,此其一;其二,以公而论,对我来说,你作参赞执行了本署下达的命令,有了交代,对今上那边来说,也表明了你的心迹,是向着朝廷忠于皇上,如此两全其全的好事……”

“文明,你净帮我找理由,可你自己怎么办?”

陆炳淡然一笑:“我是一署正堂掌印,自不能胡来,按照官方规制,自会具表上奏急报到御前。”

“可是……”

“没什么可是,事不宜迟,你我分开行事吧!”陆炳说得相当坚决,有点下逐客令的味道。

高恕满怀歉疚,却无知道如何表达,好久,才无奈地冲陆炳背过的身影说:“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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