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心无血
第一集金身第三章冰啸神功
江南的夜雨,很细密,淋在身上也很温和。
春天的晚风,更轻柔,吹的烛光摇曳,头发飘飘,一如段天麒此时的心情,也是飘飘的摇摆不定。
此刻,官衙里的文案上青灯如豆,夜已深。
伏案读书是段天麒的唯一爱好,三坟五典,九幽八索,洋洋洒洒近千年的文献典籍,都给读了个遍,愈读愈觉得大道似海,莫测高深,自己那点修为,根本就是沧海一粟,不值一提。
看来今夜,又将难眠。
少年狂禅,中年大儒,晚年修仙,每一个读书人都在走这样的老路,段天麒也不例外,近年来,身为朝廷一方守牧,公务繁忙之余,更多时候,都是在期盼自己可以变身闲云野鹤,悠游化外,去证得金丹大道。
唉!奈何俗务缠身,到处都是割不舍、放不下的种种缘由,段天麒暗自摇头,轻叹口气,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门外,噗的一声轻响,似乎有人翻落院中。
段天麒站起身,莫不成又是自己那个宝贝儿子,玩到深更半夜,跃墙而入?
想起唯一的儿子段无双,段天麒不禁脸上浮现一层微笑,除了读书万卷象自己之外,其余好酒贪杯,大错没有,小错不断,自诩盖世奇才,把自己悄悄传授的一些证道法门,嗤之以鼻。
千算万算,都是可惜,段天麒猜的大错特错,那翻落院中的并不是自己那宝贝儿子。如果他知道是什么人,会走出去吗?如果不走出去,这造化的神奇真的又当别论了!
此时此刻,段天麒的宝贝儿子段无双正沉浸在无边风月中,温柔乡里不知东西南北。
月下的江南夜色,本就是少女怀春的好时节,段无双别的本事没有,长身玉立,风度还是十足,美中不足的是小时顽劣,跌跤把下巴磕的微微上翘,再加上眼睛细长明亮,给人感觉就象总是在笑,亲切之余,平添几分写在脸上的真诚滋味。
这一幅招牌般的真诚微笑,确实迷倒了不少无知少女,可段无双喜欢的是高难度挑战,愈难愈有兴致,很少对主动青睐自己的女孩假以辞色。
这个雨夜,幸得好友林君路相邀,不用在家里受老爷子说教。
坐在河里的游船画舫上,看着舞伎的婀娜身影,听着轻柔的歌声曼妙,与好友把酒言欢,不知不觉已是微醉。
舫间细雨纷飞,江中舟楫穿梭,不时有隔船问候声,声声相闻。
同船另外一边,是一家官宦携眷宴饮,段无双早就对其中的一位红裙女子心仪不已,这女子看起来冰清玉洁,与那家主人的豪爽大气格格不入,偏那主人对女子礼敬有加,不知究竟是何关系?
段无双还是决定冒险一试,这红裙女子决不会是主人的妻妾,倒象是远房亲人,想来试试无妨!
想到此处,段无双佯醉起身,朗声说道:“林兄林兄,风若有情风先知,你却船头笑我痴,错了错了!!若是那风儿无情,又怎能将红裙吹乱?你当罚酒三杯!!哈哈……”
偷觑那红裙女子,却是面色如常,不为所动,只是听到最后红裙吹乱时,嘴角微微一动,面颊似有嗔怒,段无双心中一喜,知道大有门路,遂大声呼唤:“船家船家,快快纸墨笔砚伺候,如此良辰美景,本公子要作画啦!”
尺素锦帛悬于壁间,连死党林君路都瞪大了两眼,好酒贪杯的段无双大少爷何时学会了画画?这可是天大的奇闻!
听到痴人要作画,红裙女子冰冰的眼波无意识的转过来,段无双慌的连忙遮挡住画布,看一眼女子,画一笔,笑一声,再看一眼女子,再画一笔,再笑一声,直把女子气的俏脸通红,再也按捺不住。
红裙女子轻晃身躯,已是来到段无双面前,单手一伸,叱骂道:“好个轻佻的臭男人!本不欲理你,你却以我容颜作画!快点拿来给我!否则捉你到官,决不轻饶!”
段无双不置可否,固执说道:“我真的没有画你呢,你象天仙一般美貌,我怎能画出你高贵气质,相信我!世间没人可以画你出来,不知芳名可否相告?”
那家官宦的主人此时也被惊动,慢慢踱步过来,瞧着一对韶颜男女为画争执,却是不以为意。
红裙女子愈加生气,白皙的面颊上泛起更红的红晕,突然两眼含泪,坐下抽泣起来,顿时,段无双心中老大不忍,弯腰低声说道:“别生气了,我真不是故意的,看你枯坐无味,只想逗你一乐而已,我画的也的确不是你,咱别争了好吗?小生这厢给您赔不是啦!”
红裙女子眼圈红红的泣声说道:“你画的就是我!我看到了,我真命苦,走到哪里都给人欺负!………”
那家主人出言相劝:“这位小兄弟,我这位甥女刚从远方接来此地,纯为散心,你的画中若真不是她,何妨取出来大家共赏?也算化干戈为玉帛,岂非两全其美?”
段无双挠挠头,有点不知所措:“这个,这个,我画的实在没什么可共赏的…..,姑娘你若先答应我,不许生气,我就取出来,给大家瞧瞧,也算证明我画的的确不是你。”
红裙女子暗地思量:说的这么肯定,莫非真画的不是我?那我就更没啥好生气了,权且应承下来,瞧瞧再说!
看到女子颔首应承,段无双得意的打开画布,顿时,所有人都瞪大了俩眼,啼笑皆非!
林君路打个哈哈:“诸位诸位,我看就不要争执了,别伤了和气,辜负如此良辰美景!我这位朋友一向喜欢开玩笑,是本县府君的公子,来来来,我们一起饮酒,算我出钱,再罚他几大杯酒权当谢罪,不知尊意如何?”
原来,段无双的确没有画那红裙女子,只是在画布中央,几笔勾勒,活灵活现的画了一只两手托腮的可爱小猪的脑袋……………….。
红裙女子已是被气的晕生双颊:“你——你——,你竟画了个猪..头…,我…我……”
那家主人先是楞在当地,等回过神来,不由爆发出一阵狂笑……….。
段无双诚挚的对女子一揖到地:“这位姑娘,小生酒后突发奇想,只是想画一个自画像,流传后世,冒犯之处,请您大人大量,饶恕则个!”
瞧着段无双一副赖皮模样,偏又装的一本正经,申明是自画像,红裙女子不由扑哧一笑:“你个猪…头……”许是觉得用词不雅,又赶忙收住笑容,不再言语。
仅仅瞬间一笑,却也是明眸皓齿,段无双不由魂飞天外,点点星光下,顿觉风声雨声都是说不出的温柔……。
那家主人见到甥女难得一笑,也是大喜过望,坐下来重新开席,向二人频频劝酒,段无双痴痴的连饮几个大杯,什么都没听到,只记得那女子年方二九,众人皆称其为萧红莹。
不知不觉,到了清晨时分,段无双极其不情愿离开,也不得不说后会有期,晕忽忽的相揖作别,独自飘飘荡荡的回转家中。
甫一进门,一条铁链已是套上脖颈,段无双又惊又怒,难道我爹爹他?出了什么事?
没等升堂问案,段无双直接被押进了大牢,有衙役扔进一张供状,原来是爹爹在昨夜莫名失踪,府衙一片狼籍,死伤无数,包括段天麒的所有家人仆役,无一幸免,这桩无头公案,却是着落在唯一生还者段无双的头上,要问个水落石出!
骤逢大喜大悲,段无双顿时晕了过去…………。
漆黑的牢狱里,段无双悠悠醒转,干渴的喉咙还有宿醉的头痛,让他很快明白这不是一场恶梦,而是真真切切的现实。
昨夜画舫游船,佳人相伴,今晨身陷牢笼,转做阶下囚,父母双亲,生死未明,是需要细细思量下该怎么办了。
牢狱中充斥的腐臭味,中人欲呕,此时却都顾不上,借着微光,段无双看见墙角坐着一个老汉,须眉虬髯,正充满敌意的看着自己。
不待段无双开口相询,一个尖细的声音刺破耳鼓:“小家伙,你仔细看看这个奸诈小人,右手是不是摁在地上的离宫之位?”
段无双从小在闹市酒肆滚打多年,别的没学会,性子练的很镇定,于是暗暗打量虬髯汉子的右手,虽然看不懂什么叫离宫之位,但三只手指深深的摁在地上,倒是瞧的清爽。
尖细的声音带了点阴寒,仿佛解答段无双的疑问:“这虬髯老道追了我十几年,最后竟钻进这大牢来陪我,这份心劲,小家伙你可要好好学学,不过你运气不错,一晚上糊里糊涂喊着萧红莹的名字,嘿嘿,倒是镇住了他!你先跟他聊聊,稍候片刻,我就大功告成了!放心,你拖住他,我就答应带你远走高飞!”
逃出生天的渴望,瞬间让段无双的双眼发亮,于是和虬髯汉子搭讪:“老哥你真好气势,坐在这象半截铁塔一般!够威风!小弟实在是很羡慕!”
虬髯汉子瞑目略一思索,喝道:“瞧你半点法术都没有,怎么象是一会中人,又是如何跟萧红莹相识?不说实话,老子让你灰飞烟灭!”
段无双心念电转,这个虬髯老道追着那个阴恻恻的声音给僵在这儿,自己可万万不能站错了队,斜睨了一眼声音传来的位置,不如两不相帮,先让他们打个你死我活,再从中渔利,于是微微含笑,向虬髯汉子一颔首,说道:“老兄您别误会,我和萧红莹只是一面之缘,倒是你这一身好本领,这牢笼如何能够困的住你,别是另有原因吧?小弟可有效劳之处?”
虬髯汉子呆了一呆,收起摁在地上的右手,佯怒道:“你瞎叫什么?老子今天就要打破这牢笼,瞧你资质尚算中等,不如跟了我去,怎样?”
段无双刚想苦笑着说话,那虬髯汉子大喝一声,已是突然一拳打了过来!
斗室中,顿时罡风大作,厚重的压力让段无双喘不过气来,象被一块大石板压在胸口,上面还有铁锤在不停的重击,正在苦不堪言,那沉重的拳风猛的改变了路线,直奔那个发声的角落!只听一声尖叫,罡风呼啸中,砰的一声大震,一个小小的身影足踏小剑,腾空而起,浑身黑气缭绕,直奔窗口,倏忽不见了。
段无双看的惊心动魄,这两人定是法力高强的修真仙人,自己此时不随着出去,更待何时!
那虬髯老道已是一把抓起段无双,纵身一跃,跳出窗外!
乍一脱离牢狱里的浑浊空气,段无双长出了一口气,望望天空,繁星褪去的清晨,蓝的无边无际,令人心醉。
虬髯老道抓着段无双急急飞奔,段无双又想苦笑,这真象梦一般,自己居然可以御空而行?
堪堪飞到一处溪流边,段无双猛然想起,父亲为官数年后,就在这片溪流水涧处,建造了一处茅屋,闲暇时经常前来读书耕田,会不会失踪的父亲藏到了这里?正欲开口求助老道放下自己,却见虬髯老道面如金纸,背上赫然插着数支黑色小箭,摇摇欲坠,直冲那茅屋房顶落将下来!
扑通——两声闷响,段无双和虬髯老道双双坠落,段无双暗叫侥幸,自己给草屋阻拦了一下,摔的还不是很惨,虬髯老道可就没那么好彩,直把湿滑的地面砸了个深坑。
细细看那虬髯老道,一张脸满是黑气,气息微弱,扯住段无双的衣袖,强自坐起身说道:“小子,打叠精神听着,我本是海外散仙虬髯客,此番命丧小人之手,实乃天数使然,先挫于雁荡黑石阵,再败于魔教妖人,我这一门独创的修习之法,叫做冰啸功,与中土的修炼之术大大不同,不求你继承衣钵,只望你能觅得传人,不使我这奇术就此断绝!你是否可以应承于我?”
身临其境,段无双被虬髯客的殷切目光感动至极,不由双膝跪下,垂泪叫道:“大师在上,请受弟子一拜!我必竭尽心力,光耀大师门楣!”
虬髯客眉头舒展,想笑,却喷了口血出来,神色却是略有好转,一掌拍在段无双的泥丸宫顶,瞑目端坐良久。
段无双闭着眼睛,只觉一股冰凉之意从头顶直贯足底,浑身骨骼经脉噼啪作响,象是在重新组合,冰凉之气在全身转了几转后,落入丹田不动,只觉内力充盈,神清气爽,再看虬髯客,已是瞑目而逝!
段无双心中大恸,以虬髯客之深厚修行,尚且一战败北,客死他乡,自己资质平常,就再练它个几十年,也不一定可以打赢。
也罢,寻个资质上佳之人,传了他口诀,就算不辱使命,对得起虬髯客临终的殷殷期望就是!
段无双打定主意,走进草屋,看有什么线索,只见四壁皆书,不带任何俗气,简陋整齐中又无寒酸之气,是个绝佳的读书场所。
段无双左翻右翻,没有发现任何线索,不觉大失所望,疲惫的靠在书墙上,累的直喘气。
迷迷糊糊中,那个熟悉的尖细阴寒嗓音又传进草屋,阴恻恻的声音听起来极不舒服:“小娃娃,你运气还不错,得到了虬髯老道的真传衣钵,我那几枝黑血小箭就要了他的命,嘿嘿!”
定睛瞧去,一个白衣男子背负双手,立在虬髯客死去的地方,不停咳嗽,白衣上血点斑斑,伤的也是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