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从黑夜的睡眠中醒来,最先看看窗帘边缘那一缕熹微的光亮。起床,匆匆放上CD或磁带,流淌的乐曲立即灌满卧室。美妙的乐声涨上来,凉丝丝地浸着半个心房。当然要选器乐作品,多半是现代钢琴曲,是热情而理智的查理德。钢琴的金属弦叮叮咚咚,宛如铜钟儿在摇,紫的牵牛花在舒展,晨曦把浓云咬开一个小口子,尖尖的舰板扯破了静幽幽的湖面……
在早晨的音乐和音乐的早晨里,静思或写上几句什么,这是最佳选择。诗人李白听蜀僧弹琴,说是“客心洗流水,余响入霜钟”。他大约是因为日暮的时候听琴的,大约是因为“蜀僧抱绿琴,西下峨眉峰”,在路上耽误了时间。还是在大早起就让音乐的流水洗涤了心灵最好。心儿冲了凉,如果啼鸣,一定如山雀一样婉转,如圆荷流泻一样清明。这时候,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情绪绝佳,才有可能升腾起德沃夏克创作《自新大陆》时的那种感觉。我执拗地断定德沃夏克是在一个早晨站在甲板上,看到黑灰的锚投在了美国的海岸,看见了那一片新大陆。在那会儿他的心里才腾卷起不可遏止的乡愁,一定是在早晨,一定。
晚上也应该来餐音乐。等到夕阳淌在地上的胭脂被夜用一块又一块的黑布藏起,光线从门缝遁走,灯上来的时分,方的空间就充满了橘黄的柔和。看着窗外,全黑。知道这一隅明亮属于自己。忙碌一天,脑子挤得太紧,太阳穴鼓鼓地跳。生活是这样累人,选些轻松的,古典的音乐来愉悦心灵,熨平自己长着皱纹的额头吧。
宁静和淡泊,或者怀旧,多么怡人的境界!“山高云抱石,夜静月迁庭”,唯有豁达博大的胸襟才可体验。我的心还没有那样空灵剔透,正是没有这番修行,倘若,是宁馨的夏夜,无风雨之萧瑟,无蝉声之噪鸣,花香氤氲,纤云微移,星含清辉,最好听听古典音乐,最好是文曲。高山流水,平沙落雁,有声之处却可感到如焚香坐禅的古人静寂沉默。朦胧的《潇湘水云》使人心也朦胧,人整个儿变成一首朦胧诗。《浔阳夜月》呢,汩汩的水声,咿呀的桨声和晚钟的余韵,使人渐入化境,物我两忘,天人合一。潇湘,浔阳,此中无我亦有我,我无所不在而又无所在。东方的神秘主义哲学唯有在此种微醺佳境中才能得以顿悟。奇妙之处在于意念徜徉于宫、商、角、徵、羽。不怒,不悲,不喜,不愁,眼无旁视,耳无它听,此身竟会感到“穿花蝴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的悠然,此心有“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清静,唯此时此刻才可懂得“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的恬淡妙处。周身气畅脉舒,轻吁一声,多么美好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