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去世“三七”祭
今年母亲节,我带着小外孙去老年公寓看望母亲。卧床不起的母亲,眼神迷离地对着我献上去的康乃馨,脸上没有表情,没有“咿咿啦啦”的声音,也没见那只会动的左手伸过来。再摸摸母亲的额头,量量她的体温,没有异常。
护理人员说,母亲近来进食愈来愈少。有时连喂她的三两口稀饭也要吐出渣来。我把一颗杨梅啜在她的嘴唇间,她努了努,歪过头去……
春节期间,母亲还能让我们扶着坐在我们中间,合拍了一张“四世同堂”新春照。回床后,虽显得疲惫不堪,还是坚持着亲手拉开抽屉,拿出糕点来,塞在曾外孙手里。
谁能料到,这是母亲能按自己意愿动手的最后一次了。待后来再去看望她时,她多数处在昏睡之中。母亲犹如一盏行将熬干油的灯,快要灭了。我伤心地把脸贴在老母的脸颊上。我分明感觉到,母亲飘落的如霜白发,还在丝丝缕缕呵护着我这个老孩子的花白头发!
十年前,母亲因中风跌倒,脑勺破裂,经三天三夜的抢救,总算捡回来一条命。但令人心碎的是,母亲从此成了半瘫,还丧失了语言和文字的表达能力。
母亲一生从事护理工作。曾经用多少话语关爱过无数的伤病员啊!曾经用一手细致流利的文字记录过一沓沓病情和病理。更不要说,与我们从小到大的情感交流了。
如今,我们的母亲成了只会“咿咿呀呀”,比比画画的“哑”母了。然而“哑”母直到这种时候还是在想着,爱着我们。
我的那篇被选入《宁波作家散文集》的《“哑”母》。写的就是几年前去探望母亲的一个午间,母亲一边抚摸着我这个老孩子花白的头发,一边连连拍着自己的床不肯安宁。直到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后,听话地躺在她床的脚后午休,她方才点点头安静下来……
端午节那天,我把带去的菖蒲、艾草挂在她的床头上,心里默默地祈祷:母亲呀,一生的风风雨雨您都坚强地挺过来了,您一定会挺过您的95岁高龄生日的这一天,看我们为您点寿蜡、切蛋糕……
终于到了母亲连输营养液的针头都扎不进去的日子。我和兄弟在母亲病床一侧作出决定:从明天中午起,三兄弟轮流在母亲床前24小时值班。
对于我们这些上了五六十岁以上的老兄弟来说,这样的值班,只能硬撑硬熬方能胜任。原先与母亲同住一室的曾是“老生”行当的90岁老太,吊着挂针就是不肯闭眼,直拖得她那个从上海来陪她的老儿子,最后直喊讨饶。
值班就我而言,还有个难题:我的“光明行——历代古灯展”,日前已被学院党委宣传部列入“首届校园文化遗产周”项目,定于6月12日举行开幕式,且已向市文化、宣传部门以及各高校发出了通知。前几天我正忙于准备工作,要是万一母亲于展间去世,那可咋办?
就在做出值班决定的这天傍晚,我们临走前,母亲忽然间显得精神起来。她的手显得格外有力,就像我幼小时摔跤,母亲拉我一样。迷离的眼神,突然变得明亮起来,如同风掠过的残灯,快熬干油的灯芯爆裂起火花来。蓦地,我心中掠过一丝阴影,这会不会是老人常说的“回光返照”呀!我小弟不信,他说这证明母亲能挺过生日的。不想这竟留下我们没有为母亲送终的终生遗憾!
第二天上午,我正忙于处理“灯展”的文字、图片,电话中传来了母亲去世的噩耗!
我双膝跪倒在还带有体温的母亲遗体前,止不住泪流满脸。母亲呀!我明白您选择在我们要为你值班、我要举办“灯展”前走的用意了。您即便在临终之时,还在用您最后的生命关爱着我们呀……
四天后,我佩着一朵小白花,出现在灯展的开幕式中,我说着,我的母亲犹如一盏灯,曾以她爱的光亮照亮过别人。现在她虽离我们而去,但她的精神还是像灯一样,默默地向我们的心灵传递着爱和光明……
当灯展的最后一天,我捧着灯向来访的日本书画代表团团长雪丹第十七代天溪先生作介绍时,想起母亲,泪水不由自主地滴落在灯上。我说,中华民族像灯一样,是一个追求光明的民族。他点点头,为我的灯展题下了三个字——光明行。
母亲去世后的日子里,我一直这样想着:母亲虽然去了,但她像生前尊敬的“提灯使者”南丁格尔一样,永远提着她心中的那盏灯,走在她“光明行”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