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给给——”河岸边的芦苇荡里——就在离前锋营队形不到三十步的芦苇荡里,一个古怪的声音就像是平地里冒起的惊雷,在喧嚣的战场上也显得极端的刺耳。
坏了!有埋伏!项凌张嘴就想招呼在前面指挥抢攻的沈关前小心防范,但是张了张嘴又停了下来——在现在一片混乱的情况下,他的命令根本不可能及时的传递到沈关前的身边。现在就是考验这些平日里牛皮哄哄的军官们的时候了。
出声的人正是之前主动请战的倭人武士今村宪次,他带着自己麾下的六十名部下藏在了对岸的淤泥里,静静的等待着给对手致命一击的机会——作为新当流的弟子,一击致命、不留后手的作战风格已经深深的镌刻在他的灵魂里。当沈关前因为对岸敌人的无能而放松了警惕,轻易发动了攻击的时候,今村宪次也不曾料到,自己的机会这么快就到了。
不过能够百战余生的武士在临场应变上确实不错:沈关前派出的两队步兵在冲下河岸的时候因为不习惯脚下的淤泥,原本严整的阵形出现了短暂的混乱,虽然常年的训练和尽职的什长们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里纠正这个错误,但是他们已经没有时间了——在他们下游不到三十步的芦苇荡里,齐刷刷的站起四五十个手持一人高长弓的倭兵,弓弦上,一根根枪头一般的箭簇闪烁着寒光。
长弓巨矢,近人而发——这是各地镇军对倭人弓箭手的共同评价。长弓巨矢保证了其巨大的杀伤力,即便是全身披挂的鱼鳞甲也无法保证不被其贯穿;近人而发使得倭人弓箭手的精确度高的惊人,几乎每发必中。虽然这样的攻击对于自身而言也有相当的危险性,但是对于习惯了武士道精神的倭人而言,这样的危险是可以接受的。
极近距离上的箭矢造成的损失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几乎就是在转瞬之间,下到河床长的两队步兵就损失了近一半的人马——虽然这些士兵装备了精良的铠甲,但是这反而成了他们致命的弱点——河岸边深及膝盖的淤泥加上厚重的铠甲让士兵们的动作笨拙的难以忍受,短短的三十步距离,在倭寇射击了三轮之后,士兵们还是没能冲上前去。
好在岸上的沈关前还算清醒,在他的命令下,前锋营的弓箭手马上开始压制芦苇荡里的倭寇。这时,倭寇长弓近人而发的缺点暴露无余——他们藏身的芦苇荡就在岸上弓箭手的眼皮子低下,虽然有摇曳的芦苇能够稍稍掩蔽一下,但是前锋营的弓箭还是一下打掉了近半的倭寇。
倭寇遭到打击,箭矢的密度大大减少,一直被箭矢压制着的两队步兵扔下沉重的头盔和盾牌,拔出腰刀冲了上去。
“杀给给——”今村宪次的嚎叫声再次响起,倭寇们的举动再次让人大吃一惊:幸存的倭寇弓箭手扔下了手里的弓箭,拔出各式各样的刀剑,朝冲上来的禁军扑去。同时,几乎就在两队士兵的跟前,十来个手持长刀赤膊上阵的倭人武士鬼魅从士兵们脚边的淤泥中跃出,眨眼的功夫就冲入了早已散开队列的禁军中。
相对于全身披甲的兵士,赤膊上阵的倭人武士动作十分灵活;他们手中的倭刀也极为锋利,士兵们披挂的鱼鳞甲也往往被一刀破开。泥足深陷的禁军士兵不得不三四个人集结一团来对付这些滑溜的向泥鳅一样的小矮子。一个照面的功夫,两队士兵中又有十六七人倒下。
而这时,稍远处的倭人弓箭手(其实这些人就是普通的足轻/步兵并不是专职的弓箭手)也加入了战团。好在此时禁军们已经从最初的慌乱中调整过来,右翼的队长一开始就被弓箭射倒,左翼的队长当仁不让的挑起了指挥重担,在没有增援的情况下,两队士兵以伍为单位,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敌人(怎么一不小心就将太祖武皇帝的明言搬出来了?罪过~罪过!)
倭人虽然悍勇,毕竟人数相差悬殊,当对手回过神之后,他们就再也闹腾不起来了——禁军士兵们虽然是初次上阵,但这些人毕竟是精挑细选,严加训练的精锐之师,虽然身在泥沼之中显得有些笨重,但是慌乱过后的发挥出来的强大战力和绝对的数量优势让胜负的天平转瞬之间倾向了自己一方。
但是面对绝对优势的敌人,今村宪次和他的部下们没有丝毫的退缩和怯懦,面对必死的结局,他们显得越发的凶狠顽强。没有人投降、没有人逃走,当最后一名武士被三把腰刀刺入胸膛之后,一场残酷而短暂的激战猝然结束。
……
河岸边,从最高长官朱高炽到临场指挥的队长,每个人的脸色都是铁青的。在他们面前,辎重队里的民夫正在将阵亡士兵的遗体一具具抬上岸来;岸边的草甸上,几个军医正在给伤员包扎伤口;不远处的小山脚下,几个被俘的白莲教徒在士兵的监督下正在挖坑。
前后不过盏茶时分,在芦苇荡里的倭寇全数阵亡,对岸的白莲教徒却是一触即溃。而前锋营两队人马伤亡过半,两个队长一重伤一轻伤。两队的残余实力只能拼凑起四个什,已经失去了再战之力。无奈之下,朱高炽只能将他们编成一队调到后方看守辎重。
但是朱高炽并没有像众人预料的那样大发雷霆,他甚是还温言安慰了主动请罪的沈关前几句——此战失利的原因不在于沈关前,而是整个队伍的精神松懈。对于初战的渴望让全军上下过度的兴奋了——打前哨的骑兵在发现敌人之后甚至没来得及在四周巡视一下有没有别的敌人就急着回报去了;而对岸白莲教徒的无能更进一步的让指挥官失去了警觉心——朱高炽甚至没有让本阵的弓箭和火铳做好发射的准备工作就将前锋营派了出去;一心想要抢个头功的沈关前也没有发现近在咫尺的芦苇荡里有什么异常而是大大咧咧的涉水过河。
当一点一滴的小失误集合起来的时候,大灾难就酿成了——区区六十名倭寇,让剿倭军付出了两队步兵失去战斗力的惨重代价(至于一触即溃的白莲教徒,高傲的禁军们自动将他们忽略了)。这对于雄心勃勃的禁军军官们而言,这绝对是一个极大的打击。而与此同时,队伍里原本高昂的士气也明显下降了许多。
初战的惨胜和兵力士气的损耗让朱高炽不得不在路上耽误了一天,一方面安顿死伤的战士,恢复部队的士气;一方面抓紧时间将此战的得失经验教训加以总结,免得同样的错误再犯第二次。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今村宪次的任务已经超额完成了——只是他再也不会知道这个好消息了:他和部下的十名武士、五十足轻一起,战死在了小河边的芦苇荡里,一心要打出武士威风的他,连个回去报信的人都没留下。
……
小河初战的结果被亡命而逃的李岫岩和残余的数十白莲教众带回县城。一场小小的初战,在匪群中产生的影响大的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将逃回的教众草草安顿之后,李岫岩匆匆跑到议事厅,将此战的经过原原本本的汇报给了掌教大人。很快,经过剪接(略去了白莲教众的表现)的战报就到了各位头领手里毫无疑问,李岫岩的回报在在场的头领们中间产生了极大的反响——仅仅六十名倭人就给官军造成了近百人的损失。那么,就算是自己的部下和倭人的战力有一定的差距,但是占着绝对的人员优势,打赢这一仗还是很有希望的。
不过李岫岩还是疏忽了一件事情,他忘了将那些和自己一起逃回来的教众和其他人隔离起来。这些教众本来就散漫的很,现在官长离开了,大伙儿便一哄而散。没多久,白莲教和倭人联手御敌的战况就已经飞的满世界都知道了。这些普通的教众可不知道什么伤亡数字的大小和战斗力的高低。他们只知道:那个平日里牛皮哄哄的倭人武士今村宪次和他带领的六十精兵一个照面的功夫就全没了,至于白莲教的两百弟兄那就更不用提了——官军手里的火铳一响,十亭的弟兄就去了一多半,剩下的也都随着头领撒了鸭子。
同是一场战斗,在头领们和普通匪徒之间出现了两种完全不同的效果,这是每个人都始料未及的。
决心要好好打上一仗的几位头领马上行动起来:虽然县城里的弟兄们已经开始传说大明官军的厉害,但是各位头领派出去宣扬初战大捷的快马已经奔赴四周各县各乡,被大大注水的战果很能吸引一些蠢蠢欲动的山贼浪人的心,加上这四周多是白莲教的活动区域,大量的白莲教徒抱着各种各样的念头也加入进来,加上裹胁的民众,两天之后,县城四周的各路好汉已近万人。其中光是白莲教众便有四五千之众;一直排在第二位的平吉春修在吸收了部分亡命之徒和两小股流窜的倭寇之后,也有了千八百余人,虽然名面上的兵力远远少于白莲教,甚至比其他的几个势力多不了多少,但是他们的战斗力却是最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