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陈不器分开众人，走上前来，他上前一步，将地上李黑牛的衣服捡起来，用手仔细地拍干灰尘，又用嘴吹了一遍，方才把衣服交到李黑牛的手中。
李黑牛迟疑了一下，方才上前接过衣服，嘴里低低地谢了一声，便把衣服批上，又退了回去。
陈不器抬头看看，见到前面一个巨大的缸子，那便是厢军用来装饭的大缸了，陈不器走前看时，只见那缸子干干净净，简直比用水洗过还要亮堂。
这时，张顺走了过来，低声道：“大人放心，有小人在，担保众兄弟不会再闹事，请大人念在我营初犯，法下开恩。”
陈不器低叹一声，正待说话，旁边那李黑牛已经几步跨上前来，嗡声大叫道：“陈大人，一人做事一人当，这次是我黑牛逼着众位兄弟来的，与各位兄弟无关，要杀要剐，大人尽管冲我黑牛来好了。”说，单膝跪倒在地，头颅向着天空竟是不再发一言。
旁边，张顺已经抢前一步，跟着跪倒在地：“大人，李黑牛不过是一芥莽夫，不识大体，还望大人小惩大诫，厢军之事，小人愿一体承担，若再有此事发生，小人愿将项上人头双手呈上。”
后面，那些跟着闹事的厢军相互看了几眼，纷纷跪到在地，为李黑牛求情。
陈不器默然看着跪在地上的李黑牛，走前两步，向将李黑牛及张顺扶起，又摆摆手令跪着的厢军站起。
天空高远，依稀就像一个黝黑的穹庐，夜风烈烈，吹在众人单薄的衣服上发出一阵奇怪的笑声，陈不器手抚着李黑牛已经露出半截手臂的衣服，再看看他身后那些还穿着破旧的夏季衣服，身板单瘦，脸上还带着战火硝烟的汉子，不由心中一阵酸楚。原本藏在衣袋深处的银子顿时变得如同烧红的烙铁，将他深深地灼伤。
陈不器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喊道：“厢军诸位弟兄，请听陈某一言。”陈不器走到旁边一个地势稍高的地方，继续道：“诸位弟兄，我大宋国运系于武当一战之功，城守，则不但我大宋国运昌隆，且可灭元人之威风，长我宋人之志气。城亡，则非但我等皆为齑粉，且百年之后，再无三牲之供，香火之祭。武当县令刘安，心怀叵测，仓中存粮已为其盗卖一空，方有今日诸位饥寒之殃，不过诸位尽可放心，军中存粮足了支持一月有余，城外援军最迟半月可到，还望诸位体谅李大人未雨绸缪的一番苦心。”
说着，陈不器令人将李然之宋、送给自己的三千斤粮食运过来，陈不器指着粮包道：“此粮暂寄军中，待援军救城之时，我等在饱餐一顿，与城外一起夹攻，共灭元人于城下。”
下面，厢军弟兄听得陈不器如此一说，再看见数千斤白花花的大米已经搬到了自己的营地，心中原有的不满顿时消减许多，脸上依稀也有了一些笑容。
陈不器目送粮车送进营地，举手将李黑牛招了过来，道：“我看你敢作敢当，倒也是条汉子，我风字营中刚好还缺一个都头，不如你到我营中可好？”
李黑牛嘿嘿一笑：“我黑牛只有一身蛮力，斗大的字都识不满一箩筐，生来就只有别人命令我的命，大人的好意，黑牛那个受不了的。我还是拿刀砍人痛快。”
“好，好个血性汉子”陈不器大喝一声，令人将酒拿来，酒刚放好，陈不器就拍开泥封，将酒倒入方才盛饭的大缸中，接着令人将缸中倒满水。
陈不器拿碗勺了一碗缸中的水酒，，道：“诸位英雄，万斤重担就要我等去担，陈某不才，蒙李大人抬爱，腆居此指挥使一职，陈某无能，使各位兄弟受寒于前，挨饿于后，陈某在此对天发誓，今后我陈不器与各位兄弟衣同袍，食同碗，睡同席，同生死、共进退，若违此誓，天诛地灭。”说着，陈不器将碗中水酒举头一饮而尽。
听得陈不器此言，厢军们静静呆立了一会，李黑牛已经一步跨上前来，大声道：“好，陈大人就是豪爽，我黑牛喜欢，这碗酒我先喝了。”说着，拿手在缸中一捞，勺出半掌水酒，放在嘴边喝下，呵呵一笑，站到了一边。
顿时，数百厢军人人争先，个个恐后，转眼就把缸中的水酒捞个干净。
陈不器目视着前面的数百汉子，一股豪情不由涌上心头。
陈不器深吸一口气，面对天空中那棵闪闪发亮的北极星跪了下去。身后，众人跟着跪倒在地。
陈不器恭恭敬敬地趴在地上，深深地拜服下去，嘴里缓缓道：
大宋均州厢军指挥副使陈不器
谨以至诚昭告山川神灵
我今率堂堂之师。
保卫我祖宗坚苦经营。
遗留吾人之土地，名正言顺。
鬼伏神饮，决心至坚
誓死不渝
汉贼不两立，古有明训
华夷须严辨，春秋存义
生为军人，死为军魂
后人视今，亦尤今人之视昔
吾何惴焉！
今贼来犯，决予痛歼
力尽，以身殉之
然吾坚信苍苍者天
必佑忠诚，吾人于血战之际
胜利即在握
此誓
大宋咸淳二年
十月一十三日（注）
陈不器说一句，后面的厢军跟着说一句，在这个清朗的夜里，人人都觉得自己浑身发热，热血澎湃。
陈不器目送着这群穿不暖，吃不饱但依旧豪情满腹的汉子，不由心潮澎湃，军中的存粮最多只能维持七天了，到时候，不但是米饭，就算是现在这样的稀粥只怕也是无法吃上了。是死战到底还是献城出降，陈不器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矛盾过。
生存或是毁灭，这实在是一个问题，陈不器把手伸进衣袋，将那锭由无数厢军弟兄的衣服和口粮凝结成的银子远远地仍开，心中顿时感到一阵轻松。死又如何？违背自己的信念苟活于人世这和蝼蚁又有什么区别。
陈不器看着那群厢军的身影，
一阵响亮的歌声隐约传来：“男儿大丈夫，何用本乡居，明月家家有，黄金何处无。”这些豪情满怀，单纯乐观的汉子们在七天之后将会选择怎么的道路呢？
陈不器眼望着深邃的天空，那里星星明灭不定，黑暗中仿佛隐藏着一种晦涩的阴沉。
（注）此为胡涟将军在展开石牌保卫战前一日的祭天誓词，亦为遗嘱。五月二十八日日军即开始进攻石牌，此役，****以15万人面对日军20万人的进攻，连日血战，最终击退日军，粉碎了日军占领石牌进而威胁重庆的战略企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