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是谁?她的未来在哪里?
会不会,她只是一抹孤魂,错落于这个人间,待某一天繁华落尽,物是人非曲终散的时候她也终将离去……
再抬头细细盯着年轻的先生看了一眼,潘孜转身沿着来时的路走了出去。
门口处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辆骡车,车厢用的是时下最流行的靛蓝花布,赶车的是个老实的中年汉子,穿着宽大的蓑衣正等在门口,看见潘孜走了出来忙跑了过来,关切的问道,“小小姐,回吗?”
潘孜顿了顿,转身朝一个方向轻轻点头说道,“富顺叔,麻烦你了,咱们走吧。”
…………
天还下着雨,路上行人并不多,出了街一直往南走,再拐个弯很快就到县城最热闹和繁华的八字桥。
听人说,这里曾孕育了好些个才子佳人的故事,造就了一代又一代老百姓的饭后闲话。
比如吴越时和大美女西施有过一腿的范蠡后来就曾在这里住过;还有唐代大诗人陆游和唐婉的分手之地也选在此处,甚至前些年屠夫李大有还曾口口声称他家的宅子就是曾经梁山伯与祝英台读书时的那间学堂。
于是乎这坐桥承接了当地老百姓对于风花雪月的所有幻想,并且还在持续着……
所以啊,你就不能怪当地老百姓太八卦,老太太小媳妇爱管闲事,是不?毕竟人家可是有老传统的。
桥的南边是有名的贵人区,街道旁挨着好些个大宅子。听老一辈说,层层掩林间这一处处宅子很可能就住着了不得的人,什么阁老的儿子,尚书的爹;将军的婆娘,侍郎的妾那都是不能得罪的。
所以,居址也就人高一等,桥南又有个外号叫“才子街”,现在三阴最大的书院越南书院就坐落于此。
南对北,才子对佳人。
桥的北边房价相对便宜些,但即便这样也不是一般百姓住的了的,因为好些个富户和下级官员为了贴近上级,在上峰面前刷脸,所以纷纷买了对岸的房子,大概因为行为过于赤裸裸,所以人送绰号“佳人街”。
佳人街上书院数目更多,什么越北书院,越南书屋,江越书舍,名字起的高大上,但也改变不了因为请不上什么好老师,所以也招不来什么好生缘的尴尬局面。故而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人家越南书院的一间茅草房。
骡车是晃晃悠悠的绕过一溜的****大户,在相对偏远的位置,甚至严格说起来都不属于佳人街范围内的一间宅院前停了下来。
雨天天气不好,虽然时候还早,宅院前也早早挂起了两只气死风灯笼,上面各写了一个“潘”字。
赶车大汉将车刚刚停下,车内的小人就自行跳了下来,大汉一脸的不满意,“小小姐,你应等等的。”
今天,潘孜身上穿了一件枣色的棉布长衫,乌黑的长发在头顶处高高束了个两个髻,用同色系的发带将头发牢牢盘住,斯文秀气,灼灼其华,粗布衣裳却硬是穿出一身的兰枝玉树。
尤其是这位潘小姐的行为举止自然洒脱,又没有一般娇小姐的公主病,喜欢亲力亲为,所以总是会让人不自觉的就忘记她也是个大家小姐……
虽说已是四月,但连绵的春雨还是带来的不小的寒意,尤其小人儿打的油纸伞边缘处已有破损,雨水不经意间就把他的衣服打湿了,但是她好像一点不在意,稳稳将油纸伞撑好。
迈了几步就走到了大门口,这才转头笑着对大汉说,“没这么多讲究,富顺叔,你快把骡子解下来赶回厩里吧,不然孃孃要不付钱了。”
“唉,好的。”大汉只能答应着,心想这孙小姐别看人是聪明绝顶,脾气又好,生在这富贵之乡,可偏偏摊上这样的家庭,也不容易啊。
…………
潘孜没敢停留,直奔后院东边一溜的平房而来,走进其中最里面的一间。
这间房比别的稍大一些,但也不过并排放了一张摇床和一个简单的蚂蚱腿月牙桌,窗户边到是放了几个大木箱子,要说装饰那就只有桌上的一个瓷瓶,里面插着几朵木兰花。
无论看几次,潘孜都禁不住长叹一口气。
果然这是一个拼爹的时代!
虽然她的亲生父亲是江浙三阴有名的神童徐渭,才气很大,声名很广,可惜现在么依然是一名仅仅考过了童生的秀才。
在这个年代只是一名酸秀才是远远不够的,尤其是对徐渭这样声名远播,众所周知的天才来说,你别说中个举人,便是得个状元也应该如吃饭喝水般简单。
但是,事实上哪有这么容易。岸边的旁观者看溺水之人,总觉得何其简单,扑棱两下不就上来了吗?只有身陷其中的人才知道这是一个多么艰巨的任务,多少人就此沉沦,万劫不复。
而纵观整个科考历史,又有多少惊才绝艳的天之骄子折戟沉沙,一辈子碌碌无为。
徐渭就是这么一个有名气却无运气的考生,在三阴老百姓的殷殷期待下,徐渭是次次去考,次次落地,从徐小神童必中头名到徐小秀才这期应能中了,再到小徐果然又没考上,徐渭在当地老百姓的八卦榜上始终排在前三名,未曾动摇过。
声名远扬到底比不上吃饱穿暖,在八年前又一次尝试及毫不意外的落榜下,徐秀才几乎都要吃不上饭了,他居然还有心思考虑起另一件重要的人生大事——娶妻生子。
但是徐渭一生坎坷,可能这在他刚出生那刻就决定了,他——不是大妇生的,简单的“庶子”二字描绘不出当事人的心酸。
所以和两位兄长不合似乎能理解,加上他本人是又敏感又清高,导致的最终结果就是——没钱,而当时娶妻需要一笔丰厚的彩礼。
要知道高额的结婚费用从古至今阻碍了多少大龄青年脱单,他得亏早生了四五百年,不然恐怕会因为高昂的房价一辈子成不了亲。
想到这里,潘孜无奈的摇摇头。
这严格说起来,徐渭还是遇上了一个好人,一个欣赏他才华的好人,也就是这潘家的老太爷潘老爷子。
娶妻要彩礼,别人还能啃老,可是徐渭有什么,空有满腹经纶,却不能兑现。想来想去,只剩下最后一招——招赘。在潘家有子承袭祖业的情况下还愿意让他入赘,不收他一分彩礼钱。
这能说明什么?
除了说明潘克敬老爷子真是个好人外,还有力的表明整个有明一代对读书人的宽容和崇拜。
徐渭在潘家和妻子潘似还是过了一段时间的好日子的,第二年还得了一对双胞姐弟,姐姐取名孜,弟弟取名枚,正打算举案齐眉外加努力读书,待将来金榜题名时能封荫妻子,也叫一帮的势力小人暗暗懊悔。
可惜天不从人愿,不幸接踵而至。
这首先,他毕竟是庇居岳家,大舅子好说话,怎么说都是嫡亲的妹子,怎奈舅娘却觉得委屈了,尤其自己也有一子二女,多一人都嫌糟心,更何况是小姑一家子了。
这还不算,还有更糟糕的。
潘似的母亲早早过世了,现在的是继室,自己生下了一个小女儿,对原配的子女倒不说虐待,但多少是有些不待见的。
而潘家大姑奶奶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腼腆孩子。家里的闲言碎语就是徐渭这么个大老爷们有时都受不了,不要说内心本就脆弱,像个孩子似的潘家大姑娘了。
所以,这不前年大姑奶奶就撒手人寰了,姑爷徐渭也就搬出了潘家。
这可苦了留下的这对姐弟,不尴不尬的留在潘家,平时基本无人搭理,有口饭吃,有件衣穿。至于旁的,不提也罢了……
正是因为被忽略了太久,不然,也不会有今天的潘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