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公主
光和七年（公元184年）二月二十一
戌时
永乐宫
庭院中一切再一次被黑暗笼罩悄无声息……
究竟是谁要置我于死地而后快？！
我死死的盯住了庭院那头的大殿，呼吸渐渐变粗，心头不由自主的涌起一股狂飚般的怒气！！是的，是谁要置我于死地而后快？！！！我的内心在怒吼！
怒火中烧之下，我的脸涨得通红，整个人的血液似乎都渐渐开始燃烧沸腾！
皇城之中，太后宫里，究竟是谁？
居然真敢埋伏暗算于我？！居然真能埋伏暗算于我？！！居然真还差点埋伏暗算了我？！！
怒不可遏的我，却受窘于孤身一人，身后的宫门早已关闭，四周的宫墙高大巍峨难以轻松攀越，两边是黑压压的门窗紧闭的副殿不着边际，面前是空无一人漆黑一片的偌大庭院，而对面那刚才袭来诡异利箭的大殿殿门又宛如一只暗夜中蹲踞暗处张开血盆大口随时准备吞噬一切的无名巨兽……
一时间我进退两难！本能使我紧紧抓住手中的委奴宝刀横在身前，随时准备应对那可能再次出现的巨大威胁与挑战！不知不觉，我那紧抓住委奴刀柄的手指关节已因用力过度而有些发白……
寒……汗……冷汗……
初春之夜，月亮不知何时已消失在云层之后，夜的冰冷使时间由此而凝固……，一瞬仿佛已成永恒，永恒却又往往只是一瞬……
庭院里漆黑一片，悄无声息，耳边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这一刻或许亦只是短短一瞬……我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只听庭院对面的黑洞洞的大殿门口传来两声清脆的击掌声，“啪啪”……
悄无声息的夜中突然响起如此清脆的那两下击掌声，听上去分外响亮，我心中猛然一窒，瞬间一个念头不由自主的在我脑中一闪而过:
掌声之后，若紧接着是向我的射来的无数枝利箭的话，如果是无数枝象刚才那样鬼斧神工迅捷无比妖异无比的利箭的话？我又如何应对？？？如刚才射来的就已是无数枝利箭，我又怎如何应对？
寒……汗……冷汗……
……如果真是那样的无数枝箭射来……我……我觉得自己无法抗拒！！！竟似只能听天由命！！！此念一生，我的心跳几乎停顿，平生第一次，我感到了一丝绝望，这感觉即使先前我正面对抗赵忠那凛冽霸道的杀气时亦不曾有过……
绝望……是的，我竟会感觉绝望……虽然只是一丝，却是真的……绝望……
虽然是绝望，却只是一丝，……因我那敏锐无比的第六感并没有感受到任何新的妖异的杀气再度出现在这庭院之中，是的，掌声虽然响起，却没有感受到任何新的杀气……
突然间我竟生出一丝被愚弄的感觉，掌声响起，却毫无杀气，没有杀气便意味着没有危机，当然就更不会有无数枝利箭蜂拥而至……
我竟自己吓到了自己……等醒悟过来，暗夜里我的脸刷的一下红了起来……
果然，随着那两下清脆的掌声，紧接着大殿和庭院两边副殿内的灯顷刻都亮了起来，两侧副殿所有大门都“哗啦啦”的被推开，接着脚步声大作，几十个打着灯笼的青衣少女从大殿和副殿的门口鱼贯而出排列两旁，一瞬时将整个永乐宫的庭院围得水泄不通，手中高举的灯笼发射出的光芒使原本漆黑一片的庭院顿时变得灯火通明起来……
短短一刻，整个庭院从漆黑一片变成灯火通明，周围环境突然的由暗变明使人的眼睛一下子难以适应，我不由自主的眯起了眼睛，目光却仍死死盯住了对面大殿的殿门，那是先前一切杀气的源泉，亦是先前的利箭和后来的掌声传来的方向……
大殿殿门中亦有数十个青衣少女打着灯笼鱼贯而出分列两旁，最后而出是八名劲装红衣少女，那红衣劲装少女俱一身短打，腰挎短剑，手中竟各持一柄丈八长矛，灯光映照着矛尖雪亮，此刻散发出耀眼的光芒，而随着那八名红衣少女每边四个在殿门外两侧站定，一个白色劲装身材高挑丰满体形挺拔健美的少女身影出现在大殿殿门外的台阶之上……
大殿那头最终出现的正主儿竟是一个白色劲装身材高挑挺拔健美的少女？
难道在皇城之中太后宫里埋伏偷袭我的竟是一个少女？世上竟有能挥发出先前那样如狂飚般杀气的少女？世上竟有能开四石强弓的少女？世上竟有将三支特制羽箭合并成的巨箭射的几乎和一枝寻常羽箭一样轻松的少女？
居然有这样的少女？居然是这样的一个少女？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却又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中间隔着一个偌大的庭院又在夜里一时看不清对方的面目，但那少女此刻犹执在左手的奇形巨弓，那身上背负的箭壶和壶中排列整齐的巨型羽箭却表明了一切……
我一时呆在了当场，脑中一片混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只见庭院对面大殿台阶上的执弓少女，一身白色劲装，双腿修长，身材高挑丰满，体形挺拔健美，此刻正左手执一张奇形的巨弓，右手叉腰，站在大殿门口，看上去英姿飒爽，威风凛凛，而那少女浑身上下透出的那一股咄咄逼人的英武之气，更看得人目驰神迷……
看着那对面远处台阶上执弓挺身玉立的少女，站在庭院这头的我不由自主“咕咚”咽了口口水，只觉得自己的心怦怦乱跳，脸发烧，耳根发烫，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从未试过这样的感觉……
茶楼初见滢滢亦未曾有过这样的感觉，花满楼初见瑶琴亦未有这样的感觉，而此刻，面对夜中灯火照耀下远处那连面目都未曾看清的白色劲装执弓少女，我竟会有这样的感觉……
我这是怎么了？！只觉得自己这一刻心神恍惚，滢滢让人心动的是那一种与生俱来不食人间烟火般令人窒息的美丽，而瑶琴让人动心的则是凭借那动人心魄的眼神和轻缓、清脆、特别动听具有神奇魔力的声音……
而此刻这少女，这白色劲装的执弓少女，夜色中站在庭院那端我甚至都还没看清她的脸的少女，只凭她高挑丰满挺拔健美英姿飒爽挺身玉立的身影，只凭她先前挥发出的那无比妖异凛冽的杀气，只凭她在漆黑一片广阔庭院的对面向我射出的那鬼斧神工、迅捷无比、石破天惊、其准无比的一箭，只凭她手中的奇形巨弓，只凭她背上那排列整齐的巨箭，我竟会产生这样的感觉……我竟已产生这样的感觉……
心怦怦乱跳，脸发烧，耳发烫，心慌意乱，意乱情迷，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从未试过这样的感觉，这一刻天地已然停滞，一切都不复存在，永乐宫，庭院，手持灯笼的青衣少女，身后的宫门，周围的建筑和大殿，一切的一切，都已不复存在……
这一刻，天地间似乎只有我和那站在大殿门口台阶之上的执弓少女，心驰神往意乱情迷的我，和那高挑而丰满、挺拔而健美，英姿飒爽挺身玉立，身穿白色劲装，手执奇形巨弓的少女……
那少女就是传说中的万年公主刘蓉，小名琥珀的万年公主，我事后才知道。
这一刻，望着远处台阶上那劲装执弓少女，不由我目驰神迷，一时说不出话来，时间仿佛停滞不前，我想提步上前却做不到，只感觉全身肌肉僵硬几乎不能动弹，持着委奴宝刀的双手竟也微微颤抖。
这一刻， 我完全迷失了自己……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
庭院对面大殿台阶之上，那白色劲装的少女长身玉立，左手执奇形巨弓，右手叉腰，背负一壶奇形巨箭，好整以暇的望着庭院这边的我，夜色中虽有灯笼照耀，却仍看不清她的面目，我想挪步上前，却因身体僵硬而迈不开步！
夜色里只感觉对面台阶上那劲装少女长身玉立，目光炯炯，眼睛似是紧紧的盯着我眨也不眨，目光锐利而聪慧，隔着这么远的庭院这目光都不由使我的脸一红，而随着这脸一红，此时我才似回复了些许行动和思考的能力，正待开口相询，却听对面台阶上那少女已冷然道：“你便是赛鹰？果然有些门道，却不知是否能再挡我三箭！”听上去声音极其悦耳动听却又透出一丝冰冷到极至的寒意……
话音刚落，我尚没有回过神来，只见那少女的右手已闪电般从斜背在右肩后的反手箭壶中拽出了三支巨箭，我一愣，心道，“刚才你趁庭院中漆黑一片暗中偷袭射出那奇形怪箭都没能伤得了我，现在灯火通明众目睽睽之下再射三箭又真能伤得了我？又怎能伤得了我？”一时间我心中犹疑不定，不知道对面那少女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说时迟，那时快，我尚在不明所以，那少女已闪电般把手中的三支巨箭全搭在了那奇形巨弓之上直指着我，天，难道她要一口气同时射出那三枝巨箭！我看得目瞪口呆！
只见那少女轻舒双臂，顿时将那四石巨弓拉了个满，而搭在弓上的三支巨箭那森森发亮的九个箭镞直指向我，天，她真要同时射出那三支巨箭！我的心顿时再一次狂跳了起来……
这个夜晚注定不同寻常，这个少女注定不同凡响，一切都宛如梦幻……
能拉四石强弓的少女，能射巨箭的少女，想同时射三支巨箭的少女，能同时射三支巨箭的少女，能在皇城之中，太后宫里埋伏暗算我的少女，敢在皇城之中，太后宫里埋伏暗算我的少女，这一身白色劲装，双腿修长，身材高挑丰满，体形挺拔健美的少女，这让我心慌意乱意乱情迷目驰神往目瞪口呆的少女……
是我平生所罕见，是我平生所仅见……
“嘣”的一声脆响，三支巨箭如流星般离弦扑面而来，我吓的魂飞魄散……
击落那样的一枝巨箭我本已有充分的把握，只因先前暗夜里月色下在看到那一枝箭爆裂为三枝且箭速不一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下，我仍凭借自己的超强敏锐的反应随手破去那鬼斧神工、迅捷无比、妖异无比的惊天一箭，所以我对在灯火通明的庭院中再一次击落那样一枝巨箭，本已有充分的把握和自信。
我没有想到的是，世上真有能用四石强弓同时射三支巨箭的少女，同时击落即将闪电般飞至且爆裂后速度不一方位各异的九枝利箭组成的箭雨？那对只有一柄宝刀没有盾牌在手的我而言绝无可能……是的，绝不可能……
退，身后就是紧闭的宫门，退无可退……
闪，三支巨箭待会爆裂后立时成为笼罩方圆一丈的小型箭雨，闪无可闪……
天，天上是漆黑一片空无一片无处可抓无处可避……
地，地下是清一色宫城大青砖坚硬无比无处可遁……
我几乎就要绝望，几乎绝望，却不是已经绝望，那是因为我隐约觉得这一刻空气中似乎少了些什么，与早先黑暗中第一枝箭射来时的感觉略有不同，不，是绝对不同！
来不及细想，我那与生俱来的本能已再次接管了我此刻所有的行动，是的，身后是紧闭的宫门厚达半尺，退无可退，眼前是即将闪电般飞至爆裂后速度不一方位各异的密集箭雨，闪无可闪！
三支巨箭已然离弦，呼啸而来，刹那间本能驱使下的我猛然上前迈出一大步，此刻的一大步，不过是自己有生以来已经迈出和将要迈出的无数步伐中的小小一步，不过是浩瀚历史长河中无足轻重的一小步，然而此刻这一步，却可能已然改变或将要改变某些人的命运，或许是我自己的，或许是那少女的！或许是更多人的！
三支巨箭呼啸而来，如奔雷如闪电迅捷无比却堂堂正正不带一丝妖气……
退无可退，闪无可闪，于是我上前一步，是的，当真是上前一步，这一步拉近了我和台阶赏那少女之间的距离，亦使我终于能看清那少女轮廓分明娇艳无比却冷若冰霜的面容……
看清那少女的面容却并不是我上前一步的原因，虽然内心深处我充满了要拉近和这少女之间距离的渴望……此刻我要拉近的，却是我和那少女射出的三支巨箭之间的距离……
上前一大步的结果，当真拉近了我和三支巨箭之间的距离，换句话说，三支巨箭将更早更快的来到我的面前，是的，那便是我上前一步的目的，让箭更早，更快的到来……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
不能退，那便只有进，闪不过密集的箭雨，那便不让这箭雨成为密集，无法击落爆裂后九枝速度不一方位不一的利箭，那便先行尝试斩落那三支同样速度相邻的巨箭！
那即是我跨前一步前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的念头……
于是我，跨前一步！跨前一大步，这一步不多不少，正好五尺，足足有五尺，跨度五尺的一步！
五尺，那便是先前暗夜里月色下那少女射出的第一枝巨箭在我面前爆裂时的位置，那是一枝巨箭爆裂成为三支利箭的位置，也是此刻呼啸而来的三支巨箭，预定爆裂成箭雨的位置，跨前一步来到这个位置，这意味着此刻那呼啸而来三支巨箭，未曾来得及爆裂，就将来到我的眼前……
于是，这一刻，我只要对付三支成品字型以同样速度极速飞至的巨箭即可！虽然有点难，却已非不可能，以我的神力，我的委奴宝刀，我那与生俱来的敏锐反应，在灯火通明的庭院之中，斩落那呼啸而至的三支巨箭，已非不可能，绝非不可能！
三支巨箭如期呼啸而至，我手中的委奴宝刀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在灯光的照耀下，宛如夜空中一闪而过的四分之三个月亮，只听“咔”的一声轻响，三支巨箭瞬间已被从中削断，紧接着“嘭”的一声，六截断落的巨箭瞬时爆裂成十八截散落的利箭箭干和箭羽满天飞舞。
当真是好险，我不由轻吁了一口气，放眼向那台阶上的美少女望去，只见她娇艳无比轮廓鲜明冷若冰霜的脸庞依然投出一股冰冷到极至的寒气，看不出丝毫表情，唯有她那黑若点漆的眼睛闪闪发光显得灵动异常，那灵动异常上下打量我的眼睛中依稀显出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惊、讶异和恍惚，似乎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
“新任禁军统领赛鹰奉旨进宫见驾，敢问姑娘何人？”随着委奴还刀入鞘，我忍不住上前一步，声音略带些不自然的向台阶上那少女躬身问道。
本能告诉我，致命的危机已然过去，那少女二次失手，已明白这奇形巨箭已然奈何不了我，今夜她已无再次出手的可能，同时此刻我才刚刚领悟到，这后三枝箭巨箭射出的时候和第一枝箭射出后的最大不同，便是后三支箭射出的时候，已无先前第一箭时那种凛冽无比的杀气。
是的，竟没有丝毫杀气，这便是我先前隐约察觉却未曾想明白的地方。难道这后三支箭竟只是那少女故意捉弄我不成？我暗自讶异！看着那少女的目光却已不由自主的慌乱起来，心怦怦乱跳，脸发红，耳根发烫，面对那少女时不由自主产生的那种异样感觉再一次在心头涌起……
见我发问，那少女似是从瞬间的恍惚中醒过神来，咬了咬嘴唇，狠狠的瞪了我一眼，一跺脚竟转身进殿扬长而去……
“姑娘且慢走！”见那姑娘不言不语转身即走，我慌忙上前不由自主的喊道，同时脚下快步追了上去，却不料那殿门两旁伫立已久的八个执矛红装少女竟同时发一声喊，同时将手中长矛当手戟唰的一声脱手向我掷来，一时间满天都是森森然闪亮耀眼的矛影惊天动地扑面而来！
面对满天飞舞呼啸而来气势逼人的闪亮长矛，我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的脚步，只听“扑扑”几声轻响，那扑面而来的八枝长矛竟整整齐齐的插在我面前一尺的地上挡住了我的去路！
好手劲，好准头，好险！我不由心中暗赞，手中却是一把冷汗，要不是自己收脚收的快，此刻的我早已给八枝长矛射成刺猬了，当真是好险！对方竟然闻所未闻的把长矛当手戟使！当真令人意想不到！
给那群红衣少女脱手掷出的长矛缓的这么一缓，那白衣劲装执弓的少女已然消失在殿中不见，而一个中年胖太监此刻却从殿中走了出来，放眼看去，正是那先前来长乐殿宣我进永乐宫面见太后的董太监董福，只见那胖太监董福来到大殿殿门外，声音尖细阴阳怪气的拉长声音喊道：
“太后着传新任禁军统领赛鹰进殿～～～”
这一刻，我的心，却似已随那少女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