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蓉被阮四一阵抢白后已经退无可退,她极力说服着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否定着阮四的话。心中一番天人交战之后,她终于发现自己已经理屈词穷了。马车驶进汉宫的时候,她恨不得那扇大门关上永远都不敞开,这样她就有理由不出去了,也就不会触犯一直以来的原则了。
可是她也确实欠了郑文扬的,难道就这么欠着不还?这一样也触犯了她的原则。不过,不过……蓉蓉沉吟,这种事情不可能剃头挑子一头热,就算她真的不小心越过了那条红线一点点,只要郑文扬对她没意思就好了。想想郑文扬待她一直很客气、很正常,并没有越矩的行为,她松了口气,拍拍胸口。
进了居住的小院,往常这时候都是小院里最热闹的时候,大家做完了一天的活计,一起说说小话,看看她从外面的带回来的胭脂水粉和新鲜玩意儿,或是拉着她给宫外的亲戚做媒。可这会儿院中一切却如此不同,要说不热闹吧,绝对不是,这一天比往日都热闹,不过与其说是热闹,倒不如说是鸡飞狗跳。
每间房里都亮着,从里面传出急切的翻箱倒柜的声音,一会儿玉梅扯着嗓子喊了声“我这儿还有些”,一会儿心梅又刻意压低声音叫一声“剩的不多了”。蓉蓉纳闷,是有什么东西突然升值了吗?大伙儿都翻箱倒柜的,难道要拿出去卖不成?
“蓉蓉,你回来就好了,别愣着,过来帮忙。”心梅朝她招手,直接把一些看起来有些陈旧的白布扔到她怀里,“这几天大家一起赶工,别人的不用管,把咱们自己院子里的解决了就好了。”
蓉蓉看着手里的白布,不由自主地问,“谁死了?”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心梅一伸手紧紧捂住她的嘴,皱着眉朝她摇头,“是太皇太后薨了,就在一个时辰以前。”
“啊?”蓉蓉惊呼,她这边刚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宫里也风云变色了,“我去找些针线来。”
“先去换件衣裳。”心梅叮嘱着。
蓉蓉应了一声,先换了件浅灰色的宫装,出了院子直奔窦太主的居所。她现在最担心的是陈娇,这本是她的任务之一,但与陈娇相处的机会多了,知道她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自然也就有了些真感情。
殿内传来阵阵哭声,原本里面伺候的宫女、舍人跪了一地,王太后在边上忙前忙后地张罗,刘彻跪在榻前,紧紧地握着他皇祖母的手。哭声源源不断,尤属馆陶和陈娇哭得最厉害。她们最大的靠山离开人世,曾经能要挟王太后的东西也已不复存在,日后就要完全靠她们自己来支持危局。她们为窦太主的离去而痛哭,更多的是为了她们日后将要面对的生活。
王太后抬眼正瞧见蓉蓉,以为她是被派来帮忙的,就指了指几欲哭昏过去了的陈娇,“带皇后下去歇歇,把衣裳换了。”
“诺。”蓉蓉轻应了声,与旁边的宫女一左一右地把陈娇搀了起来,待将她送至车撵,轻声劝道,“还请娘娘节哀,保重凤体,太皇太后在天上也定不愿看到娘娘这副样子。”
陈娇摇头,泪水仍没有止住,“从小到大,除了母亲和父亲,就属皇祖母最疼本宫了。就是后来本宫同皇上吵了架,皇祖母也是护着本宫的。你知道吗?没有了皇祖母,以后就没有人再护着我了。”
宽敞、平坦的宫道上,陈娇扑在蓉蓉怀里恸哭,她的感情再无须隐藏,她的面具也再没有必要戴下去。她哭得像一个无助的孩子,渐渐语无伦次起来,“知道我为什么肯跟你说这些么?因为你第一次跟我说话的时候,特别像皇祖母,长这么大,只有皇祖母会教训我。其实她每次教训我的时候,我心里都很开心,只是面上装作不服罢了。她总让我觉得自己是被关注的,有了皇祖母,我才知道我不是什么大长公主的女儿,甚至不是皇后,我只是我,是她口中的阿娇而已。”
“娘娘还有大长公主。”蓉蓉拍拍她的背,扶她坐在车撵上。
“母亲的心已经不仅仅属于我了,她有了更想守护的人。”陈娇抽泣着。
蓉蓉叹了一声,心知现在减轻伤痛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让她意识到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娘娘如今是皇后,是后宫的主位,应当与太后娘娘一起为太皇太后治丧。逝者长已矣,这才是娘娘最好的尽孝方式。”
“那本宫现在……”被她一提醒,陈娇忽然想起了自己的责任,这时候她确实应该和婆婆在一块儿。
蓉蓉安抚她做好,又吩咐了引路的舍人,“娘娘今天也累了,太后也已经吩咐了,还是先回去歇歇吧,明日再来为太皇太后守灵。娘娘是太皇太后的亲外孙女,也是皇上的至亲,一定不会让他们失望的。”
“等下别忘了送些点心过去。”陈娇恢复了些精神,车撵缓缓地驶了出去。
“奴婢恭送娘娘。”蓉蓉在后面叩拜。显赫的出身、强大的靠山、如花的容貌……陈娇似乎拥有一切可以让一个皇后幸福的条件,虽然性子刁蛮,但也慢慢成长起来。可惜她独缺了身为皇后最致命的东西——子嗣,蓉蓉一直在想,也许是因为陈娇和刘彻的血缘太近了,才再独善椒房多年后仍然无所出。
可怜馆陶公主机关算尽,以为给女儿谋到了天下间女子最尊贵的地位,却不想那只是一座金子铸成的牢笼,更不知这个牢笼后来竟演变为一座名为长门宫的冷清宫殿。
蓉蓉取了合适的针线送回了小院,与心梅她们一道加紧赶工,本以为突然而来的活计会让大家的嘴难得清闲一回,却不想有人先开了话头,“你们听说了么?卫夫人挺着肚子给太皇太后守灵去了,皇后娘娘倒是回椒房殿歇息去了。”
“别说了,这些事轮不到我们这些奴婢议论。”心梅开口制止,低头专注于手中的孝衣。
倒是玉梅轻推了她一下,“难得管事的都不在,不过是一两句话。”她停了一下,看看刚才说话的宫女,“可是太后不是特意叮嘱不让卫夫人去,怕动了胎气的么?”
“那可不是。”
四下里又静了下来,只余下针穿过布料的声音。蓉蓉心里咯噔地一下,此举若是以前的卫子夫、卫盈,她会理解为一片纯孝之心,可对于今天的卫夫人来说,怕是做戏和孝心参半了吧。手上下针更快了,蓉蓉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劝劝子夫,这时候在陈娇心口上撒盐还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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