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车夫驾驶着马车鬼使神差的经过了会昌寺。本来有两条路可以选,可他偏偏选择的是这一条。
若是以往的我,肯定会视而不见的。因为我一向喜欢睹物思人,只是为了避免想起那些会昌寺与我有过交集的僧众们。
离开会昌寺到现在只过去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可感觉跟过了一年似的。说真的,踏出那扇门之后,我就再也没勇气进去了。潜意识里我在害怕,可害怕什么我却说不清。
也许是我无颜以对辩机法师和他的师兄吧。还有许多曾经被我呼来喝去,随意摆布的人。那些“光辉事迹”连我自己都羞于启齿。但是话又说回来,毕竟相处过极为短暂的一段光阴,我还是很想念他们的。特别是有一个打杂的男孩子。
会昌寺里知道是我公主的人不多,包括我提到的那个打杂的男孩。男孩是准备在会昌寺出家的,奈何自身的因素没有资格受戒,所以就沦为了打杂的。每天给寺院洒洒水扫扫地,给厨房劈个柴烧个火什么的,净给人干出力的活儿还不讨好。
当时我就不明白了,怎么出家受戒还需要资格?看着人孩子每天受苦受罪的,我不落忍就劝他来我家打杂。那不比当和尚好一百倍吗?可谁知我挖角没成功,被辩机法师还给发现了,训了我一顿。
我承认,我是不该管他们会昌寺的私事。可是,中国自古以来都不是提倡弘扬正气,惩恶扬善的嘛?
被辩机法师教训一顿,我感觉自己很委屈,那一天都闷闷不乐,课堂笔记都没认真做。好在后来辩机法师良心发现,才对我好一阵解释。
原来,出家人可以不用赋税徭役,于是在唐朝之前有很多平民百姓都私自剃度,所以在在大唐建立初期之时遍地都是和尚尼姑,造成了大量劳动力流失,也严重的影响到国家的财政收入。
因此,我的皇祖父李渊下旨整顿佛教产业,凡是私自出家者勒令其还俗,如果日后有人想要出家的话必须获得朝廷认可的度牒才行。
可是朝廷认证的度牒是随随便便就能得到的嘛?那不是便宜很多懒骨头啦?
所以,用今天的话来说,相当于你想要拿上大学文凭你必须有知识,还得交够学费才可以。
那个男孩就是一没钱二没文化,所以没有资格拿到度牒,会昌寺也不敢私自为他受戒。但是留下他打杂,还能给他留个念想。
哎,他就是现代说的“临时工”,领导许诺有朝一日会让其成为正式员工,但是你要先干着活儿,边干边等,等到条件具备了,就上去了。
辩机也承认说一旦男孩儿的钱攒够了,文化也学得差不多时,肯定会让他拿到度牒的。我知道他是怕我继续挖角,挖走一个苦劳力。
哪行哪业都有潜规则啊,看来不是世界不美好,怪我太天真才对。我把什么都想得很简单,真的以为和尚都是清心寡欲的人呢。现在看来,也不过时掩人耳目的说辞罢了。
你瞅瞅辩机白白胖胖的,再看看打杂的男孩猴瘦猴瘦的,不需要任何语言来解释,大家完全能够明白其中的妙义。
辩机法师纵然有千般不好,但是他能告诉我这些,应该还不算良心泯灭。而且,我对他,始终怀有很特殊的感觉。
哎,提起这个,便觉得十分苦恼。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我才还会莫名的害怕,害怕到不敢再来会昌寺。
可是今天,我的心情很奇怪,很想进去看看。不知道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大家有没有发生变化。
马车都驶离会昌寺有两百米了,我突然说要掉头去会昌寺,车夫虽然有些诧异可也没敢表示异议。
在门口踟蹰了好大一阵,我才鼓起勇气走进去。
进门之后一定要先进天王殿,让四大天王将身上的不干净东西都驱除掉。
看着还不是布袋和尚造型的弥勒佛,我不由的感叹世事沧桑。
以前我一直以为弥勒佛的形象就是慈祥和蔼的布袋和尚,可是当我问到辩机法师为什么会昌寺里供奉的弥勒佛不是在我印象中,犹如夏天里光着膀子坐在院门前和街坊下棋赢了棋后哈哈大笑的和蔼形象时,我才慢慢的意识到,那不过是佛教在汉化过程中的产物。
而在唐代,还没有出现汉化的弥勒佛——布袋和尚。
在我看来理所当然的东西,在这里都不是那么回事。我最喜欢吃的辣椒,到现在为之,连个踪影都没有,连名字大家都没有听说过。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无非被人视作妄想症患者罢了。可是,总是出现时间错误,终究会被人怀疑的。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我没有逐个佛像一一跪拜。我还是崇信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真理,所以拜佛我也选最大的那尊。这样出来的效果才能达到最好。
我有个同学的母亲,那真跟电影《木乃伊》里的反派人物本尼一样,不管是天主基督还是佛祖,家里统统都供着,还总是说,多拜几个神保不齐哪个就会显灵。真不知道到底是宗教狂热分子啊,还是真有信仰。
我是个没有宗教信仰的人,可是现在,也只有神明可以让我依靠了。真是平时不烧香急来抱佛脚,可只要有办法,我都会试一下的。为了安梓,我必须主动应对困难。
按照辩机法师教我的礼仪,磕头叩拜佛祖。人们在求取神明保佑时,总是会加上一些形容词,比方基督徒必须说“万能的主耶稣啊”,佛教徒会说“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啊”,总之神的名字前面总是会加上形容词,表示神明的法力无边。
可是,面对佛祖,我该怎么形容呢?
说他万能不行,大慈大悲也不对……算了,我想佛祖不会在意这种小事的,就直接请他保佑吧。
我双手持香,嘴里念念有词:“佛祖啊,原谅我打扰日理万机,百忙之中的您。今日我想请您帮助我两件事。第一件事比较紧急一些,请您现在抽空能帮就帮好吗?我的朋友安梓他现在精神受到强烈的刺激,我想请您保佑他赶快恢复正常,恢复健康。哦,对了,安梓是地球人,大唐长安城的,现在住在我家,也就是高阳公主的私人府邸。地址是x坊x巷x号。”
拜了半天,方觉不妥。我这哪是拜佛啊,简直是在打电话叫救护车。连详细地址都告诉佛祖他老人家了。
可是,辩机法师说过,如果不说清楚自己是谁,佛祖是不知道求佛的人到底是谁,也就无法帮助了。所以我宁可自己啰嗦点,也得保证事情能够进展的顺利些。
“还有第二件事,是关于我自己的。佛祖,我现在是唐朝的高阳公主,可以前不是。我是从公元二十一世纪来的,可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所以我想回去,回到那个属于我的世界。呃……佛祖是不是不喜欢听见‘公元’二字啊,我知道那是基督教的说法,我来的时候佛历是多少年,您等一下我算算看……恩,是佛历2552年,夏至日的第二天。还有,您若是不嫌弃,直接我把我送回学校好了,我的名字叫做方雨晴,是北京服装学院的学生。来的时候我还在西安,没赶上火车……”
不对啊,我觉得自己越说越不像话,把佛祖的保佑当成搭顺风车了。
可是我没有必要和佛祖虚伪啊,辩机法师说过,佛祖他老人家可是最不虚伪的人,我对他说大实话比较好沟通才对。
要不是朋友2006年去五台山旅游时给我带回来的纪念品印着佛历2550年,我还真算不出来呢。
说了半天我累了,看四下里没人,估摸着现在正是会昌寺的开饭时间。于是我便放下心来坐在了一个蒲团上,开始仔细端详佛像。
别看罗汉和天王的长相有些怕怕,可是佛祖的模样都是平和的,淡然的,目空一切的。这个目空一切可不是自大,而是“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气质。
这个场景比较诡异,空荡荡的大殿里,只有我一个人,对面是一尊高大的神。我对视他,而他却眼皮垂下,看着脚下的一切。看他的神情,仿佛是沉浸在自己的某个幻想中,于是眼底不再有凡尘的一切。
可是,如果佛像现在突然间抬眼看向我,对我开口说话,我会吓得屁滚尿流呢,还是会趁机向他陈述心愿?
我还真是在胡思乱想哎,这不过是一尊从工匠手下塑出的偶像罢了。我何必认真呢?不不,刚刚才认真的许过心愿,怎么能不认真?一定要认真,认真。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身后响起不和谐的声调:“女施主,这些蒲团是不能随意乱坐的。”
听着声音有点耳熟,我赶忙起身向后转,看见对面站着一位年轻貌美的僧人。不光他的声音耳熟,连长相都有些眼熟。
可是,我不记得在会昌寺见过还有长得比辩机法师还好看的僧人啊?
眼前的僧人正在打量我,而且很是局促不安。这一招,弄得我很疑惑。我摸摸脸,整整衣服,确认自己并没有出糗的地方。但是慢慢的我明白了,我今天的装扮比较开放,而且最近吃胖不少,某些部位比较肉隐肉现。
这可真是尴尬啊,我本来没有来会昌寺的打算,可是恰路过后非抽风的要进来,这下可是失算了。
我没来得及开口道歉,眼前人便惊讶的问:“是……公主殿下?”
咦?他居然还知道我是公主?我三步并作两步靠近他一瞅,顿时倒吸口冷气!
这个人,不正是被我射了一箭,还被我人工呼吸,亲自动手术的“慧心师兄”吗?
我一时慌了,指着他的脑袋自言自语:“头发呢?……”
真是失礼啊,失礼。我居然指着秃子谈论头发的问题,搞不好我会遭报应的!
呜呜……没听说过吗,嘲笑秃头自己也会变秃的!所以我从来都是怀着崇敬的心情面对没有头发的人,为何我一再的小心还是没留神。
我那不算是嘲笑吧,佛祖?
佛祖没回答我,倒是“慧心师兄”的脸眼看着“刷”地一下变个通红。说实话,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一个男人家的脸能红成这样。
哎,我这回可真是和他结下梁子了,总是犯人家的忌讳,我今天出门又没看黄历。
正当我悔恨自己不知该如何道歉之际,他却粲然一笑,说:“殿下不知慧心是佛门弟子吗?”
知道是知道,但是听辩机法师叫他“慧心师兄”不如视觉效果来的直观。上次他还是一副普通人的打扮,突然之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
哎,原来他真的是和尚哎。
不光是和尚,而且比辩机法师的级别还要高!
他的头上有九点戒点呢。辩机法师告诉我,有戒点的都是受过大戒的僧人,划分的标准就是年纪要到二十五周岁以上。像辩机法师,他今年二十二岁,就没有资格受大戒。
看来慧心法师的年龄绝对在二十六岁以上了。他头上的疤可不是刚烧没几天的。
我不禁纳闷,我是作了什么孽,净跟和尚扯皮啊?不行,我得赶紧着离开,趁他现在心情比较好,我还容易脱身。
刚准备迈腿,又一想这样就走太不靠谱呐。思来想去,我还是再和他多说两句吧。
我含笑望着他,说:“法师,伤养好了吗?”
他再次羞涩的低下头,点点下颚。
我怎么觉得他哪儿有点不对劲呢?动不动就脸红,比我这女人家脸皮还薄。莫非他是女扮男装的?
仔细看他的脸,下巴青青的有胡子啊。那为何老是这么“二”呢。
“殿下不必挂念贫僧,倒是公主您……慧心自幼修习佛法,从未见过向您这样拜佛的。”
慧心法师满头黑线,但是没有一丝责怪的意味。我知道他是指我坐在蒲团上对着佛祖胡说八道。
“呵呵,法师见笑了。”我不好意思的冲他笑笑。
“贫僧病愈后听师父和师弟讲,殿下您已经学有所成出山了。”这个家伙,还知道拿我开玩笑。
“法师您病愈也不通知本公主。要是知道您已经养好伤,我早就过来看望你了。”我说的倒是实话。
慧心法师脸颊再次飞红,念叨着:“殿下千万别为贫僧费心。”
哎,怕什么啊,难道还怕我对你人工呼吸啊?傻帽。
既然他的伤也没事了,那我走吧,省得夜长梦多。哎呀,被他一搅和,我都忘了正事了!安梓在家病着呢,我还有闲心和帅哥唠嗑。
一提起安梓,心情一下子沉重了许多,以前面对困难时,我更多的是在逃避,可是对于安梓,我没有办法处于被动的状态等待救世主的降临。
对他的感情很复杂,既不是爱情,却也不是单纯的友情。因为彼此态度的暧mei不明,更加让我心存期待。
可是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我和他根本不是一路人,所以注定我们不会走到一起。别说是我太相信自己,就连房遗爱都不会怀疑。
安梓吸引我的,可能只是因为他有一颗可以看见前世今生的水晶球。正如《大话西游》里,至尊宝欺骗紫霞一样,只是因为仙子拿着可以穿梭时空的“月光宝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