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很奇怪哦,大悲咒从辩机口中诵出,有一种很曼妙的感觉。而且是前所未有的一种体验。
也许,只是我以前没听过他念经的缘故。
我的思想随着他浑厚的声音渐入佳境。
就像我在二十一世纪的瑜伽班上课时,最后平躺在瑜伽毯上,听着钢琴曲《cannon》,由教练指挥着身体一点一点进入放松状态,我就会进入深层睡眠。
佛音与瑜珈,是无法分割的。所以我,也会在他诵经的过程中,进入了深度睡眠。而且我在梦中回到了二十一世纪,走在喧嚣的王府井大街上,一边发着短信,一边往耳朵上插耳机。可惜耳机刚戴上,我就被辩机法师推醒了。
听到他让我抄写《大悲咒》的时候,我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那时我想的是,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让他再为我诵经,直到我把那个梦从头到尾做完。
不知道他,会不会拒绝我的请求。
当我回到家之后,才知道后悔。
翻开泛黄的经书,找到大悲咒的经文,我傻眼了。
密密麻麻的繁体字看的眼花缭乱不说,我连第一句都念不完整,更别提背下来了。中国有句古话,叫做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或许等我抄完十遍,估计也就背下来了。
可我的盲目乐观最后告诉我,我太高估自己的实力了。虽然有高阳的书法底子给我缓解了写繁体字的心理压力,但是我看着这些难写的字还是一个头两个大。而且百分之七十的字我都不认识,认识的也读不通顺。中间还咬了几次舌头。
从晚饭过后我开始抄写背诵直到深更半夜,花费这么长的时间我才写完背下来。而且如果不是房遗爱陪着我,帮助我,估计我早就崩溃了。
房遗爱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去会昌寺,但是他是个乖孩子,没有问东问西。而是会在预定的时间到会昌寺找我,陪我直到我要听经结束,一同离开。
哎,真是模范丈夫啊。心还是小小的感动了一下。
可再感动,我也不会傻到对他开诚布公的讲原因。他既然愿意为我付出,那我就乖乖享受好了,做一次真正的公主。
可公主的小辫子被人抓住,也是很不好受的。
第二天我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到了会昌寺,为了多睡一会儿连淡妆都没有化。方便起见,衣服和发髻都完全中性化。
但是,不管我表现得如何低调,天生丽质的容貌还是会引来陌生人的目光。还有人会小声嘀咕,猜测我到底是男是女。
善男信女们呐,你们好好烧香拜佛,下辈子也许会生出像我一样美貌的孩子的。哈哈。
没想到有时候我的想法还是蛮恶毒的。
但是,一想到辩机法师的那张苦瓜脸,我的心里就直打寒噤。
今天我可不敢再造次了,就算是他给我唱催眠曲我也得强打精神听完再睡。昨晚的悲惨经历已经让我领教了他的杀伤力。他不仅面冷心狠,就连我致命的弱点都能一抓一个准。所以我还是学乖一点,不要触霉头了。
出乎我意料的是,辩机法师似乎忘记了昨天对我的惩罚,不仅没有训斥我,而且还主动给我讲故事。
当然啦,都是些佛教的故事。我听得还算津津有味,以前没有接触过的东西第一次出说也觉得很是新奇。
只是,很多完全没有科学依据的内容着实令我感到好笑。
可是再好笑我也得忍着。要是敢在他面前笑故事的内容,估计他直接就把我给灭了。对于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还好那样的想法只是转瞬即逝的,除了听他讲故事,我也会记课堂笔记。就像在现代上学时一样,听见老师讲的内容有觉得重要或是感兴趣的地方,我都会记下来。
所以,当他看见我用笔在记录他说过的话时,他都会停下来看我的笔迹,然后复述一遍我落下的内容。
这样的感觉,真好。就像回到了学生时代,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听着老师手中吱吱喳喳写个不停的板书,还有同学们朗朗的读书声,刷刷的写字声。一切都是既遥远,又接近。
可是,时间地点人物却完全不一样了。
休息的时间里,盘旋在我脑海里好久的一个问题,终于忍不住想要问他。
“法师,能问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我再次看了看他,确定他的心情还不错。
“法师为什么讨厌我?”
我看到他略显惊讶的张了一下嘴,却没发出声音。紧接着,脸颊微微泛红了。
咦?难道他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哈哈,我最喜欢看人吃瘪的样子。
我不依不饶的盯着他看,等着回答。不料他面上的飞红已经蔓延到耳根了……呃,我觉得我的问题没有涉及到不该提的问题啊,他怎么会反映如此强烈?
反而弄得我也不好意思了。
“算了,不想回答我也不勉强。反正等我听完你的课咱们恐怕就不会再见面了,你怎么样想我都无所谓。”
我摊摊手,摆出无所谓的姿态。我完全忽略掉,他根本不会明白我的动作是什么含义。
辩机叹出一口气,苦笑两声。然后双手合十对我行了一下礼。
“辩机与殿下,相识的时间不短了吧,前前后后已有一年之久。可是对辩机而言,殿下始终是一个谜。至此,辩机不知是该听信房大人的话,还是任由自己的心。”
这厮不说话时让人猜不透,说了话更让人读不懂。我只能明白一点,他觉得我是一个谜。咳,这点不用他说,我自己也知道。可是,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谜底是啥。
但是他提到了房大人,应该是说房遗直吧。除了房遗直和他走得比较近之外,房家其他人和他没什么来往。
“法师,你这越说我越糊涂了。你讨厌我,我知道,所以没必要对我解释什么。真的!”
我发现我说话也是乱七八糟的,自己都听不懂了。
“是的,辩机很讨厌殿下。因为殿下欺骗了辩机。”
辩机一字一句说出的话,掷地有声,声声直入我心。我有一点儿莫名的难过。明知道他讨厌我,明知道他一定会说出口的,可为什么我听到他说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呢?
而且,他说讨厌我是因为欺骗了他。其实,我想问他为什么讨厌我是说一开始他对我就不友好的原因,而不是这一年来,我们屡次相遇,而又屡次不欢而散。
我一时语塞,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殿下,辩机一直都想找机会和您说一件事,今天正好谈到这儿,那我就顺便说罢。您……能不能把我送给您的礼物还给我?”
我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从来没有收到过他给我的礼物,能还他什么啊?
“什么礼物”
“玉佛手。”
…………
玉佛手……我根本就没有收下啊,我记得当时跟他都急眼了,就是因为那个佛手的缘故。他怎么还提佛手的事儿?
“你忘啦,我根本没收!我可没拿你任何东西,别讹人啊!”
“我让房大人转交给你,他告诉我他给你了!”
辩机一听我的话急了,也不跟我装腔作的说“殿下长,辩机短”了。可是内容却让我大吃一惊!
他居然把佛手给了房遗直,让房遗直转交给我。也对,辩机那会儿以为我是房遗直的远方表亲“房公子”,由房遗直交给我最保险。
我和房遗直,已经好久没见了。除了孩子“满月酒”有过一次短暂的交谈外,我们分隔的时间,久到我以为已经忘了他……事实上,我听到有关他的一切,都会体温骤升立马脸红,心跳随之加速,久久不能平息。
我知道,我一直以来都只是在欺骗自己。靠欺骗来遗忘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胜算有多大呢?看看现在的我就会明白了。
我内心羞愧万分,却仍要装出十分平静的样子说:“法师,房大人他并未交给我任何东西。事实上,我和他已经断绝来往了。你想要回佛手,最好去找房大人。”
我看见辩机眼底流露出深深地失落感。好像他冲我重重的挥出一拳,却打偏了,打到棉花上。
“如此说来,殿下是真的不知道。房大人他,为何要骗我呢?贫僧方才冒昧,殿下海涵。不过……”辩机迟疑的看了我一眼,继续说,“缘分之事,不宜强求,希望殿下早日脱离情苦。”
恩??辩机这番话是在安慰我吗?明明感觉到辩机法师对房遗直有意隐瞒他感到不满。可是他不计前嫌,而且给予我希望。
这个人啊,还真是性格乖张啊。一会儿拽的鼻孔朝天,一会儿又放下高傲的身段来开导人。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得道高僧应该有的姿态吗?
懒得理他。
好不容易才转移开话题,我们继续上课。辩机是个好老师。不服不行。无论我们之间有什么过往纠葛,一旦开始讲课他会全然忘却,谈吐随和却又不失严谨。
等到今天的学习课程结束时,我翻阅一遍笔记本,重温一下今天学到的基本佛教知识。
收获颇丰啊。比如说寺庙的各个大殿叫什么名字是如何设置的,里面摆放的有哪些佛啊,菩萨,罗汉什么的,名字是什么,来历又是什么。
对喽,还有一些礼仪。
辩机说明天要讲戒律的问题。
这些东西,我学的再多有什么用啊?我一直在心里不断地问自己。
不管怎么说,又捱过了一天。正当我高兴的准备离开时,辩机法师开口了。
“昨天布置的作业完成没?”
他的声音不太冷,可是我还是吓得脊背发凉。得道高僧一定都会法术,他肯定改变了我们周围的气场,否则我怎么会忽然间感觉到呼吸困难呢?
“我……法师……我……”
结结巴巴了半天,我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大学都毕业了,可现在搞得我跟个小学生差不多。还是严厉老师管教下的差学生。这种滋味以前我可真没尝过。咱可是老师眼中的优等生啊,而现在期望值可谓直落谷底。
“十遍《大悲咒》都抄了吗?”
我点头。
“那就背诵一下吧。”
第一句是啥来着?我昨天晚上明明背下来了,可现在怎么连第一句都想不起来了。就我这样还想为远在千年之后的家人保佑平安,真是浪费别人对我的感情。
看来空有一片红心是远远不够的。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法师能不能提醒我一句?”
事到如今我只能厚着脸皮去碰钉子了。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后面的会背吗?”
“……”
我还真的不会。早忘光光了。
哎,多亏辩机法师是和尚,他若只是个寻常的教书先生,估计这会儿早就劈头盖脸的教训我了。说不定还会挨顿板子呢。
矛盾的是,我宁愿让他骂我一顿,也不想让他看我的眼神如此的鄙夷。
他的眼睛要是会说话,肯定正在说:“你是猪头啊,抄了十遍,背了一晚都不会?真是笨死了,出门之后别说你是我学生,我都嫌你丢人。”
从小到大,我在学习方面从来没有让家人费心过,每个老师都很喜欢我,不管是小学中学还是大学。可是现在,在辩机法师的眼中,我就是傻瓜一个,笨猪一条。连个最基本最简单最朗朗上口的《大悲咒》都不会背。
而且还是我主动要求学的。
此时此刻,我感觉最强烈的就是无助。如果我不是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我怎么会变成这个傻瓜的样子让他取笑?若是在现代,我完全可以做到让他佩服我才对。
可是,我根本改变不了这一切。那些熟悉的一切早已离我远去。现在我只能独自承受痛苦。
我默默的流下难过的泪水。
“有时间哭,倒不如现在就开始认真背诵吧。”辩机法师撂下一句话,然后离开了。
这个没人性的家伙……难道他不知道他的眼神深深刺痛了我的自尊心吗?还是我流下的泪水是在表明我现在心情很愉快?
不过我和他这样的人讲人性是不是有些可笑?他要是懂得为别人考虑的话,就不会说出如此伤人的话了。
得道了就了不起啊,就可以藐视一切吗?
如果说辩机觉得我是个谜,那他在我心里就是一根刺。他身份别扭,长的别扭,性格也别扭。
反正什么都是别别扭扭的。
多么希望我能在唐朝和每一个认识的人都能和睦相处啊。可是,我现在觉得每个人似乎都离我越来越远了。
我和房遗直over了,武则天也好久没有给我传信,连安梓都无影无踪了。更别提我的父皇皇兄皇妹,公公婆婆嫂子……一众人等,彷佛都与我断绝了关系。
每天见面最多,走得越来越近的,反而变成了一个我一直认为是跑龙套的角色。
辩机。
我的穿越人生中,他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