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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往返(2)

这部小说可以称之为一部恐怖作品,主人公“我”面对毫无来由的追杀,很像卡夫卡笔下《审判》里的K。但他比K要进了一步的是,他懂得如何逃避追杀并且会努力去搞清楚是什么人在追杀他同时他还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地去进行反追杀。他似乎无意也无力离开张集,所以他和追杀者们的角斗就局限在张集市内。他的主要活动地点是一些民宅和公共场所,有时也出现在机关或者工厂。他的足迹遍及张集市的各个角落,似乎每一条大街小巷每一幢房屋建筑对他来说都是危机四伏的险域绝境。当然他总是可以化险为夷并且得以一次次接近罪恶的中心。这本布满疑点的《全是疑点》,给我带来了心悸魂颤的阅读快感。我可以断定,它的意义绝不止于游戏和消遣,当我读到小说的第208页,看到主人公“我”隐在一条叫作水湾路的四层居民楼顶的露台上进行反监视的情节时,我感到脊背上阵阵凉意已经波及到了四肢,我读不下去了。我把那张写满电话号码的窄纸条夹在208页和209页之间,呆望窗外。

“……我呼呼喘息着蹲在女儿墙里花架子的后边,向南观察着水湾百货商店的动静。那个满脸伤疤的疯女人坐在露台中央一块花盆的碎片上,嘻嘻笑着,一下一下地指点着我的脑袋。我伸手往头上摸了一把,手上沾满了发黑的血污。但我知道,这不是我的血,这是刚才掩护我逃离自由大路那个女人的血。我对疯女人友好地摆了摆手,示意她别出声。疯女人顺从地闭上了嘴巴,又看了我一会儿,就像出现时那样,隐蔽着身体退下了露台……”

我找出昨天下车时在火车站买的那张张集地图,没怎么费劲,就找到了我现在在张集的具体位置。商业城大厦、贸易街、还有昨天穿行过的新建街和再远一点的火车站,都处干城市的中心。我还想找到自由大路,但是地图上没有,地图上也没有小说前边提到过的一些街路名称:解放大路、建设大路、青泥路、蒲草路……

傍晚莫忧来我房间时,《全是疑点》我已读完了一半。不知为什么,听到了她敲门的声音,我把《全是疑点》深深地藏进了被褥的里边,只把那张张集地图捧在眼前假装正在细细地找寻着什么。莫忧问我要找哪里,我顺嘴说出了“文联”两字。莫忧过来给我指了一下。其实我早就看到了文联在地图上的具体位置,可我还是有些夸张地笑着说:“你看离咱们这里多近,我尽往犄角旮旯看了。我以为文联这样的单位在所有的城市都挨挤兑呢。看来张集是重视文化呀!”莫忧比较勉强地咧嘴一笑,然后坐在昨天她坐过的沙发上,脸上现出疲倦的神色。我没问她这一天都干什么去了,她也没解释,而且她也没问我是否给要去开会的地方挂通了电话。她只是问我今晚还想不想到阳台上去吃饭。我说想,我说如果你不回来的话,我还打算请你父亲特准我到阳台上去用餐呢。

第二次登临阳台,我对周围目力所及的地方做了细致的观察。在吃饭期间,我感到莫忧的情绪不大对头。可由于莫忧把自己隐藏得很好,而我又只是专注于想我的心事,所以发生在莫忧身上的事情我没有立即知道。我只是急不可耐地询问莫忧,能不能帮我搞到一幅地震以前张集的地图。

“地震以前张集的地图?”莫忧虽然感到我的要求有些荒唐,但她也看得出来我并非玩笑。“我几乎搞不清楚地震以前张集是否出版过地图。”莫忧看了看我手上那张簇新的张集地图,忍不住问道:“你要它干什么呢?新旧张集早已截然不同了。”

“我正是希望对比着了解一下截然不同的新旧张集。”我想了想觉得这样回答不大服人,我又说:“也是想找到一个在老张集地图上找得着的地方。”

莫忧笑了,用右手的中指和食指一下下地敲打着自己的额头。“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是要隐瞒什么。你搞文学评论的同时也搞间谍工作吗?好了好了我不问你,我努力去帮你找找就是。”

“我要用它……”我知道我主要是讲不清楚,而不是真的要对莫忧隐瞒。“我确实是要用它找一个地方,找到那个地方我才可以找到一个人,而只有找到了那个人我才能开上我这次来张集参加的那个会。”绕口令似的一口气把话说完,我自己也觉得这事未免可笑。

“你一用它找人?”我的解释仍然让莫忧觉得不可思议,她接过我手里的新地图上上下下地端详着说:“我还是不大明白。你找人得用这张新地图才行呀!使旧地图,那算刻舟求剑还是守株待兔?”

“不是不是,你还没听明白,我当然也要用新地图的。我是打算这么办的,找到一张旧地图后,把新的旧的放在一起,比较着重新画一张张集城市规划状况图。现在的张集与过去的张集重合起来了,我才会按照旧街名找到新地址,才会找到我要找的那个人。你明白了吗?”

“还是稀里糊涂,不过我找去就是了。怎么,是要找青梅竹马的女朋友?”

“哪里,我还不知道他(她)是男是女呢。”

为了稳妥一些,吃完饭我又让莫忧随我回到房间。我把新买的张集地图交给她说,如果找不到旧的张集地图,最好能请一位熟悉张集旧貌的人在这张图上标出张集过去的街区名字。我说这事太麻烦人了,可我没有办法,只得求你。莫忧说了句“你别客气”就要返身离去。这时我忽然灵机一动,好像漫不经意地站在南窗前边对着隔街相望的商业城大厦对莫忧说:

“我好像又恢复了一些往昔的印象。在我的记忆中,以前这里应该有一家百货商店,大概叫水湾百货商店……”

“你的记性可真是不错,”莫忧已经走到了门口,“以前的水湾百货商店,就是现在的商业城大厦。”

“那么下面这条街就是当初的水湾路了?”我的眼睛几乎瞪出了眼眶。

“对。”莫忧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8

《全是疑点》的主人公在自由大路的那场遭遇战,是一大段爱情加暴力的淋漓叙写。即使我的眼前已经消失了书上的文字,自由大路上的故事也历历在目。我对自由大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所以,在莫忧离去的几分钟之后,我毫不犹豫地走出了“莫回头”旅店。

我在穿街过巷地前往火车站的过程中,健步如飞,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直到在火车站找到了那个在喷水池旁卖地图的老太太又重新买了一张张集地图,我才放慢了节奏。那个退休教师模样的老太太居然还认得出我,她告诉我现在又出版了一种更详尽的张集地图,8元钱一张,她建议我买这一种。我看了看她递过来的地图,果然与我上回买的那一张不大一样。但差别在哪,我却不能一目了然。我看了看她那个纸壳做的广告牌子,一边掏钱一边叹了口长气:用这种地图就能看到张集了吗?老太太一点也不恼火,她认真地说:依然肤浅。可是一他抖了一下地图补充道:它毕竟算是一张出入的门票吧。我笑了,出入的门票,这几乎有了点禅味。

离开站前广场以后,我行走的步幅逐渐放慢,这样,张集这座城市开始进入了我的眼帘。张集的夜晚也像沈阳一样热闹,在民宅的附近,几乎所有的路灯光晕中都有飞翔的蚊虫和打牌下棋的光膀子男人。在灯光的暗影里,是纳凉聊天的女人老人;而孩子们,则大多集中在电子游戏厅里从事小小的赌博活动。只有朝那些楼房院落间更为纵深的僻静角落里望去,才能够发现一对对卿卿我我的恋人。我看到,不管是年老的恋人还是年少的恋人,于影影绰绰中他们的拥抱接吻都能步调一致地显示出含蓄羞涩和旁若无人。我努力不去窥视那些幸福的恋人,我全神贯注地去看车水马龙的街道。尽管张集只是一座不甚发达的小城,可不论是在宽阔的大街上还是在狭窄的小巷里,依然有许多出租轿车横冲直撞。它们四溅的烟尘在低空中浮荡,使明亮的夜晚在城市里变得雾气蒙蒙。在街路的两侧,歌舞厅里嘈杂的声音加上歌舞厅外闪烁的彩灯,如同源源流淌的浓硫酸一样蔓延开去,烧灼着、腐蚀着、吞噬着我这样孤独的夜行人。我想,张集这个城市可真是毫无特色,到处都在显露着的,只是随波逐流的俗媚与平庸。这时我是处于一个不甚规则的十字路口,自由大路上与爱情有关的遭遇战重新开始了在我眼前的浮现和闪动。结果,就在我东张西望地顾盼左右的当口,有两辆灰尘爆土的出租轿车同时挤到了我的面前。我有点尴尬,我充满歉意地冲他们摆了摆手。那两辆车上一男一女的两个司机,邀请我时都伸长了脖子,又是招手又是开门的,可见我居然不识抬举,他们转瞬之间便脸色陡变,骂骂咧咧并且怒气冲冲。我一言不发急忙继续赶路,直走到一家灯火辉煌的酒店窗外,才余悸未消地停下脚步。我看看手里的张集地图,不禁高兴起来,那种贴近目标的喜悦使我的心跳都加快了速度。我已经清楚地看到了,只要我再往东走出半站的路程,绕过一家肮脏破败的妇婴医院和那座器宇轩昂的市政府大楼,就可以踏上红旗大街了。

刚才买地图时,我曾问过那位老太太,过去的自由大路现在改成了什么名字。老太太忧郁地说,过去的自由大路上已经盖起了许多楼房,如果要说现在有哪条街道还有它的影子的话,那就是红旗大街了。从地图上我能够知道,红旗大街是横贯张集南北的主要干道,街面的宽度可供平行四辆载重汽车,长度大约有7.5华里。红旗大街不是商业街,两旁绿树成荫,一溜花圃如练,因此干净、条理、优雅、舒朗,显出一点繁杂中难有的安谧来。我想,怪不得《全是疑点》里的“我”能在那样血腥残酷的追杀之中,还有心在此享受一次蚀骨的爱情呢。

由于我是从妇婴医院和市政府段插上红旗大街的,所以我一踏上红旗大街就处于街道的中间部分。妇婴医院是一栋矮小的三层楼房,被掩在市政府大楼巨大的阴影里,显得委琐但是安全。市政府是一个缩脖子大院,它的大门朝向红旗大街,但又与平坦的柏油路面拉开了至少25米的距离。在市政府门口,有几个荷枪实弹的军人正严阵以待,目光警惕地注视着过往的行人;而在距市政府门口不太远的马路旁边,则有另一些破衣烂衫的男人和女人聚在一起,或抽烟,或睡觉,或说话,或望天。我估计他们是一些倒霉的上访者。这些上访的邋遢鬼们态度冷漠神色麻木,好像对自身的存在都失去了知觉。我不想在市政府附近驻足过久,这些守卫者和上访者的有趣搭配了无新意,我在任何一个城市都能随处见到。我稍微迟疑了一下之后,决定向北走去,因为这样恰好可以跟随在一个半裸女郎的身后看她款款地独行。其实向南向北对我来说都无足轻重。刚才我已经说过,市政府的位置在红旗大街的中段,也就是说我一踏上红旗大街,就只剩下了两种选择,或者向南或者向北。如果我想在这个晴朗的晚上完成在红旗大街上的观察和行走,就无法避开一次往返的重复。比如先向南走,也就是走到红旗大街最南端的砂山之后再折回市政府,然后才能走到红旗大街北端的三台子。这样,从市政府到砂山这一段路我便要走两次,反之亦然。当然现在我是决定了跟随那个半裸女郎先向北走,这样选择的好处在于,即不违背我的初衷,又可以欣赏到扭动的腰臀和性感的大腿。不过我没有要把市政府到三台子这段路走两次的想法。仔细研究过地图以后,我的计划是从市政府走到三台子后,往西沿集北河取道小河沿,由小河沿回到贸易街上的“莫回头”。而红旗大街市政府到砂山一段,我将改日再作实地勘察。可后来的事实证明,那个始终停留在我视线之内的半裸女郎害得我作出了一次错误的选择。如果我能抵御住她对我目光的诱惑,向某个恰巧从我身边经过的张集人顺嘴打听一下的话,我就会走上另一条路线的:从市政府往南走到砂山,由砂山斜插砂阴街和砂阳街,再穿过中山公园,回到我的住处。因为现在的红旗大街与过去的自由大路相重合的地方,恰好在红旗大街南段的某一个部分。而最主要的是,在我想入非非地悠然漫步在红旗大街北端的那个时间里,红旗大街南端的红旗银行发生了张集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暴力抢劫银行案。现场当即死亡四人,受伤四人,有一辆新型的丰田面包车被炸起火彻底报废。当时红旗银行附近枪声大作,警笛晡叫,血流满地,可是由于我的行进方向是与之背道而弛的城北三台子,所以我错过了目击一次恶性暴力事件的机会。

我看到“莫回头”细高的日式建筑时,已是夜里11点半了。我的脚步有些拖拉,连续的行走已使我汗流浃背。我在贸易街上抬头张望,看到了我所居住的房间,只是我记得临走时我房间的电灯是关掉了的,可不知为什么,现在从我房间的窗口里却射出来明亮的灯光。

我爬上楼去,走近我房间的门口,我听到房间里有模模糊糊的说话的声音。说话的内容我听不清楚,但从声音上能辨别出来是一对青年男女。我担心是旅店把房间安排错了,所以我没表现太大的不快。我敲敲掩着的门走进屋去,我首先看到一个大眼睛小伙子坐在写字台前正对着门口的方向。我声音平稳地说:你大概搞错了房间吧……可我话没说完,就看到莫忧从卫生间那个墙垛子后边(肯定是她每次都坐在那里的那张沙发上)跳了出来。她声音急促神色紧张,饱满的胸脯在衣服里起伏。

“你去哪里了?真是急死人!”

那个年轻小伙子这时站了起来。“我是公安局的,”他拿出一个我根本看不清楚的小本本在他自己的眼前晃了一下最近张集的社会治安不太稳定,“所以我们要做许多例行公事的检查和询问,希望你能配合。”说完他看了莫忧一眼,“你可以先出去了。”

9

8月15日的早晨天空开始阴晦,在整个张集的上空,泥灰色的云朵翻卷滚动,越压越低,但是朝远处的天边望去,却能看到蔚蓝的天宇和明亮的光晕。由此可见,天上的情形十分古怪:一圈蔚蓝环护着一片泥灰,如同是一个不祥的符号。在这样的天气里我无法出门,我无法立刻去把红旗大街的南半段走完。于是我只好在房间里继续阅读《全是疑点》。不过我的思绪总会被14日夜里的红旗银行抢劫案分散开去。这样我的阅读在这一天进展缓慢。

可是在当天下午来的《张集晚报》上,并没有关于14日夜里银行抢劫案的任何消息。倒是在头版的下角有一块驴唇不对马嘴的小文章:《红旗银行勇夺行业红旗》,介绍红旗银行当先进的事。那篇文章我只溜了一眼,就把报纸翻到了其他版。第二版是社会纪实版,第三版是文学作品版,第四版是体育新闻版。我先从四版看起,意大利足球甲级联赛的最新战况,美国NBA篮球的队伍介绍,肯尼亚马拉松运动员阿扎伊尔受到强奸起诉,中国女子举重运动员高艳艳被查出服用兴奋剂。三版的文学作品版式挺活:有一个我听说过的张集头面作家以《再谈读得懂与读不懂》为题,批判一个青年诗人;与之相配的是署名“浩淼”的一首哲理诗《流水与人生》和署名“苍莽”的歌颂一个与老百姓通电话的市长的微型小说《公仆》;在书讯栏里,公布了三本本市作者出版新书的消息,一本是标明为纪实文学的《中国笑星的婚恋与家庭》,一本是标明为纪实文学的《一个打工妹的血泪控诉》,另一本标明的还是纪实文学,叫《改革弄潮儿英雄谱》。我接着去读第二版。

第二版没有广告,有几张黑糊糊的照片和“自杀还是他杀”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格外醒目。我看出这是一篇名为《自杀还是他杀?》的侦破通讯。我想到《全是疑点》里作者关于张集的罪恶的论述,我便很细致地读起了这篇文字拙劣的纪实(又是纪实)文章。

其实事情并不复杂。在砂阴街与砂阳街之间的富裕小区里,有一家三口人过着平静的日子,可是在一个平静的夜晚,年轻的妻子带着4岁的女儿出门旅游的时候,年轻的丈夫躺在床上平静地死去了。经过验尸,人们发现他是服用氯化钾自杀的,但对他自杀的原因却不能确定。当然时过不久,这个年轻有为的税务干部收受贿赂的线索被牵了出来,于是人们有理由认为他是因为害怕事发而先期自绝的,事情似乎到此就结束了。但是一段时间过去以后,一个颇有心计的街道干部在哄那个4岁的小姑娘玩的时候,从小女孩的片言只语里,推测出那个年轻的新寡很长时间以来一直有一个情人。于是这位热衷于侦破推理的普通公民实施了一系列特殊手段(文章没提她实施了怎样的特殊手段,我断定是不便言说。但只要稍加分析便不难看出,如果只凭简单的监视与调查,是找不出任何证据的),最后查实,年轻丈夫的死亡系他杀,这是一起筹划达20年以上的蓄意谋杀。多年以前,丈夫的父亲曾残酷迫害过妻子的父亲直至死亡,妻子的母亲便把复仇的任务交给了女儿。于是驯顺的女儿把复仇的种子深埋在心底,几乎是从少年时代开始,她就全身心投入地制订起了自己的复仇计划。可是正当她感到时机成熟,要实施计划时,仇人却死了。女儿以为事情就这样完了,她既感到遗憾也感到轻松。然而固执的母亲却不甘心就此罢休,这时她已病人膏肓,她要求女儿把复仇的对象放在仇人的儿子身上。女儿答应了,母亲才死去。从此以后,女儿开始接近仇人的儿子并且当上了他的妻子。年轻的妻子是一个理智的复仇者,她的步步铺垫都无懈可击。首先她利用了一个中年医生对她的爱,让那个中年医生帮助她绘制谋杀蓝图;接着她使丈夫受贿并露出一点点马脚,最后又让医生去代她完成杀人的计划。

读完了报上这个冗长的故事,我感到十分疲累。同时我感到,谋杀和侦破,也都是过于疲累的事情。

10

吃晚饭的时候,我没有看到莫忧的踪影。我发现我现在有点想念她。莫忧的父亲正在一楼中厅的墙壁上更换照片,他精心粘贴的样子,就像对待一些易碎的古董。我没话找话地说,这些风光照片的确很好,可为什么不再拍一点人物的呢?莫忧的父亲看了我一眼,哦哦地打着岔就过去了,我觉得这个衰老的男人对我心存敌意,这让我感到隐约的不安,毕竟我至今未跟他有过过多的接触。我想一定是这个有着一双鹰隼般眼睛的精明男人看出我和他女儿之间的某种暖昧情绪,他担心我会破坏他女儿未来的婚姻。事实上我的确擅长勾引心高气盛的年轻知识女性,我喜欢与她们共同进行智力调情的游戏和浪漫艳事的冒险。我想我能接受岳平的奇异邀请来到张集,不能不与岳平这个颇具女性化的名字没有关系。不过从《全是疑点》的整体风格来看,岳平似乎是个男人。当然这没有关系,毕竟我结识了莫忧。有的时候我相信命运,命运安排我接受岳平的邀请来到张集,没准就是因为莫忧。

回到房间以后,我始终躺在床上静静地阅读,我的姿式是一种容易瞌睡的姿式。《全是疑点》我已经读到第340页,厚厚的书卷举在我手上,也使我疲乏劳累。现在,书中的主人公“我”已经基本控制住了遍及全张集的猖狂谋杀,他试图动员群众与他一道寻找谋杀者,可是遭到拒绝甚至奚落,他有些悲哀。他对一个与他热恋着的姑娘说:我几乎无能为力了。说完他就睡在了姑娘的怀里。我的身边没有姑娘,可我却也像他一样睡了过去。

我觉得我刚刚睡着,就看到了莫忧的笑靥。莫忧伏下身子凝视我的睡容,她温柔的目光如同情人的目光。我以为我是在做梦,但我闻到了莫忧的气味。

“你来啦?真好,我有一点想你。”我知道我的声音和口吻会让每一个对我深怀好感的女人心旌摇荡。

“你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莫忧站开一点说。我发现莫忧是一个进退有序的姑娘,她的这种清醒更使人迷恋。“你看看你是否认得出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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