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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冷血保镖

1

魏百万的寓所坐落在市郊,越过田野就是海滩。

此刻,魏百万和他的儿子魏少波正在打台球。夜色已深,多数窗口已经变暗,残存的几户窗口灯光更加通明,象几只大睁着洞悉暗夜幽邃的眼睛。忽然,一支飞镖擦着魏百万的头皮飞过,直直地刺进台球桌面,而且还带着一张纸条。

两人都吓愣了。还是魏少波醒得快,转头朝窗口一看,只见窗帘被风吹动。他犹豫片刻,仗起胆子走到窗口,小心翼翼地朝下看。只见一个黑影正跳过院子,飞身跃过院墙没影了。

“他妈的,溜得好快!”他悻悻地骂道。

魏百万取过字条一看,上面写着一首打油诗:“百万百万,家财万贯,要想保命,交钱五千。”

两人面面相觑。魏少波气急伸手要撕,被父亲挡住:

“这到底是谁干的?”

“那还用说,肯定是那些见钱眼红的痞子。爸,这几天千万小心,明天我去查查。”

魏百万仿佛没有听见,只是痴呆呆地看着窗外的夜色发愣。

是呀,他是有钱。全靠党的政策好,也靠自己的手艺和本事。魏百万原叫魏有根,五十五年前出生在郊县后山沟一户破落地主家。那年月,兵匪一家,横行乡里,他家也成了洗劫对象。父母都被杀死,要不是乡亲们搭救他也不存在了。以后逃到上海他舅舅那儿学起了裁缝手艺,改名魏百万。解放后由个体到集体,又由集体到国营,他成了上手师傅。但由于家庭成份不好,一直是个普通技师。直至八年前他趁政策允许辞职干起了个体户。采用滚雪球的方式,逐年扩大搞成了华丽丝服装厂。这下他的用武之地更宽了,在全市第一家搞了西装批量生产流水线,T恤衫生产线,更高明的是还独家经营高档女时装,一种样式只有一件,价钱贵得吓人,可仍然受人欢迎。去年起,他兼并了另几家小厂,组成“华丽丝联合时装公司”,他任董事长兼总经理。人们称他“百万”,他自知不够这个数,但作为一个奋斗目标,就默认了。

难道是那些“红眼病”的歹徒想在他身上捞点外快?

2

整整一夜,魏百万难以入眠。昔日创业的艰难情景一幕幕浮现,省市领导的教诲指示一句句响起,本以为可以高枕无忧,谁知又起了风云。直至天亮时他才入睡,可又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

“谁呀?我是魏百万。”

对方没有声音,只听见粗鲁的呼吸声。他的妻子马婉如也醒了,半撑起身子嘀咕:“这么大清早的,也不让人清静。”

魏百万忙以眼色示意她住口,她便紧闭嘴将耳朵也贴上去。马婉如是魏百万的结发妻子,也是裁缝出身。过去又黑又瘦,这几年不再干活,专门在家料理内务,保养得白白胖胖,富态丰腴,模样也好看起来,反显得比过去年轻了。

魏百万放下电话,铃声又响了,他只好又拿起:“喂,请说话呀!你是哪一位?”

这回对方开口了:“魏老板,字条你看见了吗?”声音是沙哑的,显然是故意改变的。

魏百万手一抖:“看见了,看见了!”

“那你怎么打算?”

魏百万手抖得更厉害,不知如何回答。

“怎么?”对方发怒了,“你他妈是舍命不舍财,那好,咱们后会有期!”

魏百万急了:“等等,请等等,你是谁,我们能不能找个地方谈谈,有事好商量!”

对方的语气缓和了一些:“记住,今天晚上十点半钟,将五千元钱送到市体育馆门外左边第三棵梧桐树下,晤,那儿有个熊猫卫生筒,把钱放进去就走,怎么样?”

魏百万连声答应。

“告诉你,不准报警察,否则要你的命!”

“咔嗒!”对方已放下话筒,魏百万愣了半天,颓然坐下,口里喃喃地:“讹诈!讹诈……”

马婉如抓住丈夫的手:“老魏,真的给他们呀!”

魏百万盯她一眼:“妄想!”

3

当天上午,魏百万给公司副总经理交待了一下,自己一人到了市公安局。公安局刑侦科傅科长热情地接待了他。他向傅科长讲了情况,傅科长并未马上回答。这位刚提拔不久的年轻科长,有着与他的年龄不相称的老成。他明白,这不是一般的讹诈案。对方以“不准报警”相威胁,这是明目张胆的恶性犯罪。如果魏百万不报警并给了五千元,贪得无厌的欲壑使他们得寸进尺;如果魏报了警,他们就会“要你的命”。看来魏百万已经置于一种生命财产受到巨大威胁的处境中。自己的职责是破案,即已构成犯罪的侦破,那么构成犯罪前的人身保护呢?

“魏总经理,你不怕他们的威胁向我们报案,这样做是正理的,妥协只能是对罪犯的放纵,对你自己也是贻患无穷。”

傅科长慢慢说着,不时用笔敲打着笔记本:“不过,光靠我们还不能有效地制止犯罪,走,我再同另一家单位商量一下,两家配合进行。”

“另一家,哪一家?”魏百万不知除了公安局还有哪一家。

不久,他已坐进公安局的吉普车,同傅科长一道朝另一条街驶去。

到那儿一看,魏百万感到新鲜。一家水泥墙的院门挂着一块木牌,上写“临海市保安服务公司”几个魏体大字。他看了看傅科长,傅科长明白他的意思,说:

“对,就是他们。既隶属于公安局领导,又是独立的群众性的治安保卫机构。过去,部队搞过军民联防,咱们公安战线也搞过联防治安,随着经济形势的发展,犯罪类型的变化,成立保安公司就能配合我们有效地保护公民的生命财产。”

两人边谈边走,已走到服务部的办公室。看来傅科长是这儿的大熟人,不断有穿白制服、戴大沿帽,但帽徽、领章、肩牌又不同于公安干警服的小伙子同他打招呼。魏百万注意一看,发现帽徽和臂章上有醒目的“保安”二字。

服务部主任老仲接待了他们,他是一个面目和善的中年人:

“噢,魏总经理,你是需要集体保安还是个人保安?集体保安针对单位,维护秩序,保护财产;个人保安,就是人们常说的保镖哕!”

魏百万眼睛一亮:“对,我就是来请保镖,贴身保镖。”

老仲站起来:“走吧,咱们去保安分队的练武厅看看,你要选谁,自己挑。”

老仲在前,魏百万、傅科长在后走进一间由过去的库房改建的“练武厅”。只见里面龙腾虎跃,一片热气腾飞的景象。几十个虎彪彪的小伙子,有的在练擒拿格斗,有的练散打,有的练对拳,有的飞腿踢沙包,有的用各种健身器械练臂力、腰力、腿力。

一个小伙子从他们面前走过。“小郑,”老仲把他叫住。叫他将一件模样奇特的“棒子”拿过来,“给这位同志演示一遍。”

小郑不足二十岁,一张娃娃脸,但身个结实,拳头特大。魏百万一见那“棒子”,长约两尺,粗如手腕,黑色的塑料外壳,头端略大,有类似电筒的小灯泡和五个小金属点,这又与公安警棒不一样了。小郑也不多说,手持棒子分别按了三个开关。按第一开关,“棒子”发出报警器的“呜哇,呜哇”响声;按第二开关,棒端的灯亮了,雪亮的灯柱刺得人眼花流泪;按第三开关,五个金属点放电,一触物体就火花四溅。

魏百万看呆了,老仲说:“这就是保安队的警棒。”

等魏百万回过神来,一个上身赤裸的年轻汉子已经走到他面前。老仲介绍:“这是保安分队队长贺壮壮。”

魏百万打量来人,身高体宽,膀粗腰圆,满身疙瘩肉,只是神情过于严峻,是个不苟言笑的冷面人。他伸出手来,魏百万忙握上:“贺队长!”

傅科长介绍魏百万:“贺队长,这位是……”

贺壮壮马上说:“认得,报上、电视上见过,时装大王魏总经理,魏老板,了不起的企业家。”

说着握他的手,魏百万感觉捏得痛,但却觉得有一股热流从对方手心直传到自己体内。他转脸对老仲:“仲主任,我就请贺队长,行吗?”

傅科长一旁大笑:“好眼力,贺队长是咱们特警部队转业的,全国武警部队武术表演的优秀选手。”

老仲说:“这就看贺队长啰!刚护送一位商贸公司的经理去上海提款,今天上午才回来。”

贺壮壮大手一挥:“没事,你们看!”他伸手指对面墙上,那儿有一面很大的锦旗,上面写着“保国安民,建设四化”八个大字。老仲说:“那好,去办公室签个协议吧!”

“今晚就得执勤。”傅科长补了一句。魏百万看贺壮壮,看见他腮帮上的肌肉一下子突了起来。

4

按照匿名电话的安排是十点半钟,但不到十点,一辆泰蓝色的尼桑轿车就已悄悄停在体育馆对面近五十公尺远的小街拐弯处,这儿看体育馆右边第三棵梧桐树很清楚,但对方却看不见小车。

此时,那儿冷清晦暗,偶尔有行人走过。大约体育馆不在市中心,好久没举行比赛,反而成了冷清的一角。尼桑轿车内坐的魏百万、傅科长、贺壮壮还沉得着气,唯有魏少波有些不耐烦。本来他今晚有个约会,在丽丽舞厅与刚结识的“空中小姐”见面,父亲出事他不得不来,但误了自己的大事,他实在有些不快:

“都十一点过了,怕不会来了。谁还那么傻,会自投罗网!”

贺壮壮忽然小声说:“注意,有人过来了。”

魏少波马上闭嘴,四个人的目光马上凝聚成一个焦点,落在对面一对偎依着走来的男女身上。只见他俩站在熊猫卫生筒不远处紧紧地拥抱亲吻。

“神经过敏!”魏少波小声埋怨。

魏百万瞪儿子一眼,贺壮壮似乎没听见:“你们在这等着,我去看看。”说着,他脱去外衣,露出印有金龙的港衫,把头发拂得蓬松,戴一副太阳镜,推门出车去。

梧桐树下,那对吻得要死要活的男女听见脚步声,一见贺壮壮打着口哨迈着悠闲的步子走来,一下子分开了。

“哟,在这个地方谈情说爱,可真不赖呀!”

贺壮壮说着站在他们面前不走。那男子有些恼怒:“你要干啥?”

贺壮壮伸手打了个榧子:“你们呢?”说着,伸出五指在他俩面前晃了晃。

男子显然不理解:“去去去!”

身边的女子扯情人一把:“咱们走!”走出树荫到了光亮处,她又回头朝贺壮壮嗔了一句:“讨厌!”

一道灯光刚好照在她那张浓妆艳抹的漂亮脸蛋上。贺壮壮心里一震,差点叫出声来。他愣了一下,眼睁睁看着他俩远去,身后留下一串清脆的高跟鞋响声。

贺壮壮回到车内。魏少波打趣:“怎么,贺队长,看见那个妞儿,神了!”

贺壮壮不加理会,对魏百万说:“回去吧!”

尼桑轿车启动,直奔灯光通明的闹市区。他们刚走不远,刚才那对男女从阴影里闪出来,学了几声野鸭叫,便从暗处走出若干黑衣人,看着尼桑轿车消失在远处。

“他妈的,走着瞧!”是一个沙哑的男声。

5

贺壮壮很难得地失眠了。

刚才从体育馆回来,魏百万对他说:“今晚辛苦了,早点休息。”他还是亲自检查了一下院墙上新安的电网通电没有,那条纯种德国狼犬的链子解开没有,这才躺在自己的床上。隔壁就是魏老板的卧室,似乎他也没有睡着,老两口不停地叽叽咕咕。

哦,那张脸,那张美得令人心颤而又那么熟悉的脸!怎么老在他眼前跳动、闪现。会是她,叶红梅?不是说她同一个华侨结婚出国了吗?

贺壮壮和叶红梅是初中的同学,但不同一个年级。由于两人上学要同走一段路,而读初一的红梅因为长得娇嫩美丽常常使得一些顽皮男孩欺负她,于是她经常站在校门外等初三的贺壮壮出来,两人结伴而行。壮壮为人厚道,虽是初中生,却已长得个高体健,于是自然充当了红梅的“保护神”。

红梅与壮壮一块来到省内边远山区插队落户,两人同其他知青一起分散居住在农民家,但干活、学习、有时吃饭也常在一起。

不久,壮壮的机遇来了。农村征兵,招兵部队的一位连长看中了在球场上如入无人之境满场跑的壮壮,不顾公社干部的冷淡,点名要了他。临行的夜里,他既兴奋又难受。他把自己所用的教科书、复习资料全部清出来,等红梅来取并最后告别。

不知多晚,红梅终于来了。看她脸色好象不太高兴,壮壮知道这对她是个刺激,也不再责备她姗姗来迟。他尽量装得轻松愉快:“红梅,这些书都给你,明年春天要招生,据说要恢复考试制度,你努把力,考上没问题。”

见红梅似乎毫无感觉,便转过话题:“红梅,我知道我走了你一人留在队里难过,可这种日子已经不远了,咬咬牙坚持下去就……”

“别说了!”红梅打断他的话,眼睛仍然盯着那盏不知陪伴他们度过了多少学习、畅谈之夜的煤油灯,“我也要走了,招工。”

“真的?”壮壮先是不相信,一见她从衣包里取出一张白色的硬纸单,便相信了,“怎么,已经填表了?”

“填了?也……”她的声音一下子低了,显得有些喑哑。

粗心的壮壮仍在看表,没注意她的情绪:“这下好了,你也快走了!”

“壮壮,”红梅低着头,将自己的脸侧进灯的阴影,“你别管我,走吧,无牵无挂地走,咱们永远……别见面。”

壮壮一愣,伸手搂住她的肩头,被她轻轻推开,站起来,慢慢朝门外走。“我……我不配作你的人了!”说完,捂住嘴低头冲进了屋外的夜色。

他若有所悟,赶忙去追她,她已进一位大婶的屋,把门关得死死的了。

直到壮壮入伍一个月以后,从别的知青嘴里知道,那晚上红梅为了尽快回城供养卧病在床的母亲,竟然答应招工干部的无耻要求,“自愿”让他糟踏了自己。

壮壮仿佛被人击了一闷棒,他既同情她又不能原谅她。于是以沉默来对待。以后听说她结了婚,又离了婚,再以后,就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壮壮想忘记她,可根本无法驱走那在心灵深处占据位置的倩影。以后他也试图交了两次女友,都因为他要么神不守舍,要么冷漠无情而告吹。由部队到武警,再转到地方当保卫干事,现在又搞起了保安公司,三十好几孑然一身,光用“一人吃饱,全家不愁”来自我解嘲显然不行了。正在这时,她出现了。

她会是叶红梅吗?如果是,那晚上她在那儿干啥?真的是与男朋友幽会?可凭直觉,又不太象。

这么一连串久紫在心而又无法解开的疑团,的确够贺壮壮苦思一夜的。

6

魏百万端坐在长会议桌的上首,呆似菩萨。他脸色发灰,眼睛布满红丝,下眼泡更朝下吊了,昨晚一夜难眠,今早上刚起床,那声音沙哑的匿名电话又来骚扰他了。直到此刻,他人已坐到公司会议室,耳边还响着那带着杀气的话:

“魏老板,你狗胆包天,胆敢向公安局报案,那么你就等着上西天吧!”

赴会的董事、公司高级管理人员和各厂厂长陆续到齐了。大家正襟危坐,眼光落在魏百万背后那幅巨大的世界地图上。那上面散贴华丽丝服装公司的徽记(一只展翅翱翔的鸿雁,被两只纤巧的手捧起,四周是五彩斑斓的丝绸围成的彩图,下端是镏金的“HLS”三个汉语拼音的缩写字母)。表明该公司产品在国内外所占领的市场。

魏百万终于控制住自己的心情,开始讲话。他嗓门不大,但语言干净利落,加上颇有抑扬顿挫的声调,使得他的讲话有一种令人肃然的权威感。

“……自从华丽丝工厂与各位厂家联营组建成华丽丝服装公司以来,总的形势是好的,利润和产值都增加了,产品已由国内打向国际市场。为了更好地协调生产,增强高级管理人员的决策和执行权力,经与公司董事会研究,决定任命下列同志为总公司和各厂的负责人。”

坐在他身边的魏少波一眼不眨地盯着魏百万,胸膛高挺,面露自得之色。

魏百万咳了一下,然后宣布:“第一副总经理,王超。”

魏少波眼皮一跳,仍保持关注神情,期待下一个名字。席间,一位中年知识分子模样的人站起来向大家致意。

“第二副总经理,俞丽娜。”

魏少波的脸色终于变得难看。一位端庄聪颖的青年女子站起来向大家致意,看见魏少波时,目光马上闪过,似有难言之隐。

当魏百万念下面名字时,魏少波完全心不在焉了。他以一点不加掩饰的动作表示对这次任命的不满。

魏百万继续念:“总经济师尤辉强,总设计师刘敏,总会计师李文华……下面是各厂厂长。”他以眼色制止儿子,魏少波不睬,仍是仰面朝天吐烟圈。魏百万强捺怒气:

“西服厂厂长魏少波。”

念完,顿了一下,意思是让儿子与其他人一样向大家致意。谁知魏少波竟然拂袖而去。

全场愕然,继而交头接耳。魏百万满脸通红,目视儿子背影气得语塞,好不容易才把火压下去把会开完。

7

他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儿子算账。敲了几下儿子的卧室,明明听见里边有电视的声音,就是不开门。他气得用拳头打。电视声音没有了,魏少波穿着睡衣站在门口。

“爸爸,有事明天讲,我睡了。”

魏百万不理他,径直走进这间儿子的“内官”。这屋子豪华俗气,高档家电,组合家具一应俱全。最为醒目的是席梦思床头挂着一幅临摹的西班牙画家戈雅的《裸体的马哈》。他闭了一下眼睛,转脸对儿子:

“成何体统!你这是成何体统!当着全体董事、公司干部的面,这样甩我的脸盘子!你过去是衬衫厂副厂长,这次提为西服厂厂长,还有哪点不满意?”

魏少波爱理不理,等父亲训斥够了,抽出一支外国烟甩给他:“爸爸,来,顺顺气。”

魏百万把烟放下,端起咖啡一饮而尽。

“爸爸,你不觉得,总经理的儿子仅仅是个厂长,有损你在公司的威信和地位吗?”说着,他斜瞟了父亲一眼。

“你认为当啥才合适?”

“副总经理,第一副总经理。”

“你小子是想当接班人了。”

“不,爸爸,当继承人。”

“继承?华丽丝公司是咱们家的私有财产?”魏百万说完避开儿子逼视的目光,觉得自己的声音似乎没有先前大了。

“到底是不是,爸爸你最清楚。华丽丝公司名义上是联营公司,可那几个厂家是在即将倒闭时被我们吃掉的。一年多来,他们全靠我们的资金生产,全靠华丽丝的金字招牌赢得顾客,早晚有一天这几家工厂会成为我们魏家的。”

“正因为这样,我更得替公司着想,只能任命具有丰富的现代企业管理经验的能人担任我的副总经理。波儿,外国的大资本家都懂得要这么做。你听说日本松下公司的老松下在退休时,并没有任命自己的儿子当总经理,而是另聘高明的事吗……”

魏少波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那是因为老松下的儿子是个草包,干不了!我呢?我象他吗?高中毕业就在你原先的服装厂干,这么多年要技术有技术,要经验有经验,我任副厂长的衬衫厂,去年还不是赚了一万多元。”

“那么,你的这儿呢?”魏百万用手指脑袋,“经营思想端正吗?”

“什么?思想不正?”魏少波大笑起来,“只要能赚钱,现在谁还管这些?”

“这就是你不能当副总经理的根本原因了。我问你,你搞假账偷税漏税怕被查到,便送给税务局长一台彩电,有这回事吗?”

“天知地知他知我知,怎么样?”

魏百万压低嗓门:“被人写匿名信向经济罪案举报中心揭发了,要不是我发现得早替你补交,现在你……哼!”

可儿子不以为然:“我还不是为公司多赚钱?”

“好,我再问你,两个月前,你将那批经检验定为次品的T恤衫当正品推销出去,用的啥法子!”

“啥法子?”魏少波想了一下,嘴角浮起得意的笑容。“我不过把定货人请到宾馆海吃了一顿,晚上请两个妞儿陪他玩了一个通宵,一没有行贿,二没有诈骗,这叫做投其所好,怎么样,没有犯法吧?”

“你这是腐蚀坑害!”魏百万气得一下子站起来,“人家将次品买去充正品卖给顾客,他们赔钱不说,也损坏了我们公司的信誉。”

魏少波也站起来:“你还有完没完!爸,你太正统了。现在谁不是这种干法!我把话说死了,这个副总经理你不要我当,我也得当。”

魏百万桌子上一巴掌:“妄想,象你这个样子,我就是闭眼伸腿了,也决不交给你!

“那好,”魏少波冷笑一声,“除非你和你那位情妇再搞个儿子出来。”

魏百万气得全身打颤,扑上去:“杂种!”魏少波早有准备,闪身避开扬长而去。

仿佛被重物猛击了一下,魏百万不能自持,瘫坐在沙发上:唉,想不到儿子被自己惯成这样!他一直钟爱这个独子,见他读书不行,就让他在自己厂里干,而且尽量让他独当一面。可渐渐地,他发现儿子越来越不象话,太令他失望了,刚才竟然如此辱骂自己。什么“情妇”?他知道是指自己的经营部主任俞丽娜。本来与儿子恋爱过一阵,她一往情深,而魏少波却自恃年少英俊傲气十足。人家是个有能力有个性的姑娘,当然不愿接受这种不平等的“爱情”,于是疏远了儿子,将全部身心扑在公司。自己提拔了她,她就必然同我有什么关系?这个杂种,亏他想得出来。

这时,贺壮壮推门进来,一见他这副样子,忙问:“总经理,你怎么啦!”

魏百万掩饰地:“没啥,波儿这间屋太气闷,我有些头晕。”

“那如意巷还去不去?”

魏百万马上振作:“去,怎么不去,说好今天下午签合同,不能不讲信用。”他站起来,拿起皮包就要走。贺壮壮见他偏偏欲倒忙扶住他。

8

到了如意巷口,由于太窄,尼桑轿车停在外面,没等贺壮壮先下去给魏百万开门,他已夹着皮包下车,神情恍惚地朝前走。等贺壮壮出车时,魏百万已经走进巷子深处。

突然,一个黑衣人从水泥电杆后面闪出来,魏百万一愣,急忙转身,谁知另一个黑衣人正迎面走来。魏百万大叫:“保镖——”

贺壮壮飞步跑来纵身跳过黑衣人头顶,落在魏百万身边。他粗声说:“老板,靠近我,朝轿车撤。”

两个黑衣人扑上来,贺壮壮一人对付两个,并不示弱。他冲拳飞腿,将两个黑衣人打翻在地。两人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抽出弹簧刀直取贺壮壮。贺壮壮急转身抽出警棒,蓝色火花直喷,吓得黑衣人朝后退去。贺壮壮跟上,三人又开打。几个回合以后,黑衣人节节败退。退至街对面,跃上一辆摩托车溜了。

贺壮壮急忙钻进轿车。魏百万忙招呼司机:“快开,回公司!”轿车飞驰而去。

这事过去以后,平静了几天。魏百万以为险情已过,工作又走上了正轨。这天,他正坐在大理石桌面的办公桌旁批阅计划。外线电话铃响,他一拿起便愣住了。话筒里传出那沙哑的嗓音。

“嘿嘿,魏老板,你硬是要同我们较量呀?把保镖辞了,我们好说好商量,你把五千元交出来,保证你没事。嗯?”

魏百万哑然,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喂,喂,你他妈的答应不答应?那好,咱们走着瞧。”

对方声音越来越粗暴,刚一讲完就把话筒摔了。魏百万慢慢地坐下去靠在椅背上,两手紧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桌上的内线电话铃响,他懒洋洋地打开传声开关。

“什么事?”

是贺壮壮的声音:“总经理,魏厂长要叫我跟他一块出去。”

魏百万:“晤,叫他进来,啊,你也来。”一会儿,办公室门打开,魏少波和贺壮壮进来。

魏少波仍然是那种傲气十足的样子:“爸爸,我去郊区纺织厂看货,怕路上遇见麻烦。”

魏百万抬头看他一眼:“他们会找你麻烦?不至于吧!”

“怎么不会,我是你的儿子呀!”

但是,贺壮壮已经另有安排;陪伴公司出纳员去银行提款。为了不使儿子扫兴,魏百万只好劝他晚走一步,等贺壮壮从银行回来后再去。说完,他拍着贺壮壮的肩膀出了办公室。

他们一走,魏少波坐不住了,走到办公桌前东翻西翻,看见一份报告,眼睛睁大了。报告的标题是:“关于投资承包帮助后山沟脱贫致富提交董事会研究的报告”,越看越气。

他一把抓过来,飞快地翻阅着。魏百万进来见状面露不怏:

“波儿,未经我允许,怎么乱翻我的文件?”

魏少波发作:“爸爸,你想当济世菩萨,叫咱们当穷光蛋呀!”

“啊,你看见我拟的报告了?”

魏少波手拿报告晃动:“这,投资承包,多好听!”他念起来,“投资五万元修出山公路,投资十万元修水电站,投资二万元栽经济林木,投资三万元搞草场奶牛场……这,这几十万元不就全泡汤了!”

魏百万耐心解释:“怎么能这么讲呢,以后可以回收呀!我这是承包经营,先投资后收益。”

“想得到美!爸爸,你仔细想想,靠那些老山农收得回来吗?你这是拿钱往水里扔。噢,你是要帮助后山沟脱贫致富,可这是政府的事!”说完他顿了一下,甩给他一句阴阳怪气的话,“你这是想当政协副主席吧!”

魏百万被激怒了:“住口!实话告诉你,你爹是从后山沟出来的。”他压住怒气,尽量委婉,“波儿,那阵兵荒马乱,你爷爷家被兵匪洗劫一空,还吃了官司,要不是后山沟的父老乡亲接济,我早饿死了。我曾经发过誓:等哪一天我魏百万发迹了,决不忘记后山沟。”

魏少波并不被这番话打动:“爸爸,要是我不同意呢?”

“所以,我不能把公司的大权交给你!”他说完,就不再理他,埋头看刚才那份文件。

魏少波扑上来咬牙切齿地说:“你……你怎么不早死!”

魏百万大怒:“滚出去,给老子滚出去!”

魏少波冷笑一声,转身就走,把门摔得山响。魏百万长叹一声,仰面朝椅背上一靠,眼睛又昏花起来。

9

贺壮壮愈来愈觉得自己有点魂不守舍。象他这种经历这种性格的男子,很难得被哪个女人折磨,然而体育馆那晚那张灯光下的姣好脸蛋实在使他忘怀不了。从感情上讲,他希望是红梅,分别十余年终于见面了;从理智讲,他不希望是她,因为那女人分明在充当一个不光彩的角色。

记忆被唤起了,好象火烬从灰中复燃,经风一吹愈燃愈旺,甚至连身子都热得躁起来,这种感觉是从未从其他女性身上引起过的。

贺壮壮决定去找叶红梅。

他抽空去了她家的原住处,那儿街道依旧,但人事全非。他向一个正在门口逗孙儿的老人打听,老人问清了叶红梅家父母的情况,然后告诉他:

“啊,你说的是叶大元。咳,是个苦命的人。文革一开始,他被抓进监狱,不久,老婆就病死了。好不容易放出来,等到落实政策退还他的住房、财产,他又死了。他女儿在,已改叫叶雯雯了。”

贺壮壮问清了叶家的住址在滨江路124号后,便朝那儿走去。他到那儿一看,果然是个独院,只是多年未修葺显得破旧。敲了半天门,出来一个死人脸一样的老女人,很不客气地把他挡在门外。他不敢耽搁太久,回魏家值班了。

不料两天以后,有电话找贺壮壮了。他先以为是保安公司打来的,漫不经心地抓起话筒,一听那好听得象唱歌的声音,觉得全身的血一下子凝固起来,周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喂,你是贺壮壮同志吗?”

“是,”他觉得自己嗓子在打颤,“你是谁?”

对方一阵笑,那声音真的象银铃;“我是红梅,现在叫叶雯雯啦!”

“红梅,哦,叶雯雯,你好啊!”贺壮壮马上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镇定地说。

“壮壮,咱们终于又见面了,今晚上去黑天鹅咖啡馆,行吗?”

贺壮壮马上想到魏老板今晚有事。便回话说“改期”,可叶雯雯说明天要出远门,只有今晚的机会,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变得柔和:“壮壮,咱们离开十几年了,我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对你说。好吧,晚上八点,不见不散。”

话筒放下了,那甜美动情的声音仍在耳边震响。贺壮壮想了一下,给保安公司拨了个电话,通知小郑今晚换他值班。

晚上,他提前十分钟赶到黑天鹅咖啡馆。这是一家高档咖啡馆,到这里来的红男绿女大多是近几年暴发的个体户和最近崛起的厂长、经理们。贺壮壮骑的是本田摩托,黑色骑士服配上大红的头盔,显得格外英俊。

他走进去,不觉放轻了步子。里面被茶色玻璃隔成若干小间,光线朦胧,外国轻音乐似一只柔软的小手拨弄着人的心。他注视着一对对摩肩擦脸的情侣,找着单身女性。

“壮壮,在这儿!”

叶雯雯的声音从一间半明半暗的席间传来,他循声望去,只见一张浓妆艳抹的漂亮脸蛋在壁灯的一簇光束中正朝他媚笑。

贺壮壮一下子停住脚,似乎想起什么,急转身就朝外面走。叶雯雯愣了一下,也跟着出来。只见他矫健的身影扑上摩托,眨眼就驰远了。她也翻身上车,两辆摩托在车的河流中,一前一后飞一般前进。

此刻,叶雯雯可以说是心乱如麻。终于与分别多年的贺壮壮见面了,过去的憨哥哥,今天成了如此勇武威风的堂堂男子,她不能不动心。可是她清楚,自己也不能不成为他的对手。昔日的叶红梅早已死去,现在的叶雯雯已是另一类人了。

就在昨天的这个时候,她接到魏少波的电话,走进了他在怡乐宾馆长年包住的小套问。进去时,魏少波正在浴室洗澡,听见她进来也不穿衣出来,就在里面同她说话。

“宝贝,你来啦!快进来,跟上次一样,土耳其浴。”

叶雯雯没有动,她不是羞涩,而是对魏少波这个花花公子对女人象穿衣服一样今天穿明天扔表示反感。自从三年前两人在丽丽舞厅结识后,他对她时热时冷,别说结婚,就是当情妇也是“短期的”。这段日子起码有半年他同她疏远了。据说搞了个迷人的“空中小姐”。刚才又打电话叫她来,她不明白魏少波心里装的什么药。

魏少波见她不进去,便披着浴衣出来。一见叶雯雯楚楚动人的神情和酥胸半露的媚态,伸出双手搂住她的肩头。她颈子一偏膀子一斜,想摆脱他:“亏你还记得起我,去找你的俞丽娜……”话未说完,被他一阵狂吻堵住。

“宝贝,宝贝,别乱吃酷。”他牙齿一咬吐出一句:“那个婊子,是老头子的情妇!”

叶雯雯嗤嗤地笑了一阵:“那你为啥还疏远我?”

“唉,我也是身不由己呀!”魏少波松开手,朝沙发上一躺,“既然想讨好老头子得到他的产业,就得割断同过去哥儿们姐儿们的来往。”

他又将叶雯雯搂过来,“不过,这是暂时的,暂时的……”

她又沉醉了。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少老板,谈点正事。今天你叫我来是有事?”

“当然。我问你,那五千元的黑财是不是肥人和你们干的?”

“肥人”是叶雯雯加入的“黑风”组织的头,叶雯雯也不想瞒他,仰脸朝着他:“是的,你想告密?”

“看你说,五千元?”他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全身打抖,“太少啦!”

“那就翻倍,一万!”

“太少啦!”

叶雯雯不解地盯住他:“那就五万。”

魏少波止住笑:“不,要他的全部。”

她摸摸他的高额头:“少老板,你这不是发高烧说胡话吧?”

魏少波正色说:“宝贝,我不是说来玩的,只是现在还有点棘手。老头子对我越来越坏,看来只要他还有一口气,我当公司合法继承人的愿望就不可能实现。”

“有那么严重?”

“唔,你告诉肥人,就说我说的,叫老头子提前见上帝,事成后,华丽丝的资产三分之一归他。”

叶雯雯点点头,又用手指在他头上一按:“那么我呢?”

魏少波马上明白过来,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自然是华丽丝公司的半个老板,总经理夫人啰!”

她挣脱出来:“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再说,提前叫老头子见上帝,谈何容易。肥人手下暗算了两次,都败在姓贺的手下。

“这么看来,只有对不起那小子了。”他顿了一下,眼睛露出杀气,“先干掉他。”

叶雯雯身子一振,平静地说:“我看,可以把他拉过来。”

“唔,你有把握?”他一眼不眨地看着她。

她诡秘地一笑:“唔。”

魏少波一下子意会:“哦,你们认识,而且还是……”

没等他说,叶雯雯已经扑在他身上,用嘴堵住他的口:“别乱想,我只献给你一人……”

又是一阵水声,两个邪恶的裸体整个沉没在一池已变得脏兮兮的温水中,即使天塌下来也无所谓了。

前面是十字路口,眼见贺壮壮的摩托车已经冲了过去。可是红灯亮了,一列车队横穿过来,将叶雯雯挡住,刚才的神思飞越也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妈的!”

她骂了一句脏话,当机立断,扭过车头朝岔路驰去。无论如何她要拦住贺壮壮,否则肥人那边就不会得手。

同一时刻,市美术馆灯光通明,各型吊灯、壁灯给一幅幅现代派风格的绘画展品罩上神秘而迷人的色彩。现代派美术进入我国是近十年的事,发展如此之快,接受面如此之广,的确令人不可思议。此刻举行的是被人称作“流动画廊”的一群青年美术工作者的作品展览。三年前,他们还只能在公园、大专院校和旅游区露天展览,一周换一个地方。最近允许他们进美术馆了,可租金又令人不敢问津。是魏百万帮了他们的大忙,全都包下来,难怪开展前非请他先参观不可。

魏百万在一帮画家的簇拥下一幅幅地观看,当然只能是走马观花,走到一幅题为《上帝的苹果》的油画面前,他停下来。

“上帝的苹果?是不是就是《圣经》上说的伊甸园的禁果?”

主办人曾副教授见魏总经理来劲了,连忙说:“魏老知识渊博,说得很对,就是亚当和夏娃偷吃的果子,这幅画主要画的还是亚当和夏娃。”

然而出现在魏百万眼前的画面却是两块未经琢磨的玉石一样的大白块,扭结粘交在一起。他皱皱眉、摇摇头,没有吱声。作者黄原马上意识到,忙走上前介绍:

“魏老,你看,这有棱有角的脑袋,发达的三角胸肌,长而有力的大腿,不正是亚当吗?这个呢,丰满的乳房,肥腴的臀部,就是夏娃哕。这些局部人体在疯狂地相恋时扭结在一起,看起来又象是一个大苹果。”

魏百万渐渐看了个明白,笑着说:“唔,是那么回事!”

黄原得到鼓励,越说越激动:“人体用的是浅色,背景用暗色,这种色彩的鲜明对比,表现人的生存环境与人体纯洁的反差。在这个方框内构图嘛,是想表明这一切都置于一种无法抗拒的约束之中。”

“黄原这幅作品显然借鉴了英国莫尔的《斜卧的女人》,以雕塑感来展示人体。”曾副教授进一步介绍,“这种手法叫抽象派,随容是受了弗洛依德学说的影响。”

魏百万连连点头,虽不全懂,仍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他思想比较开朗,喜欢与年轻人打交道,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支持他们的事业。

参观完毕,已走到展览馆的门口。保安公司新派的保镖小郑早已候在门口,陪同魏百万走向停在街边的尼桑轿车。他拉开门,魏百万弓身进去,正要从另一道门进车,被一只鹰爪般的黑手扯过去。没等他看清是谁,已被黑衣人一拳击中眼睛,一片金花乱溅,他倒下去。几乎同时,尼桑轿车箭一般飞驰而去。

10

贺壮壮的本田仍在街上似风驰电掣,带着凉意的风扑面而来,从耳边呜呜而过。他紧盯着飞快朝后退的路,不断超越前面的车。脑子里始终有两张脸蛋交替出现。一张是天使般纯洁美丽,另一张是妖魔般狰狞可怕;有时两张脸又重叠在一起,成了一张令人见了恶心的怪相。如果魏老板果真今晚出事了,那么叶雯雯是犯罪集团的成员肯定无疑。想到这里,他觉得心一阵阵绞痛。

赶到美术馆门口,只见围着一堆堆人在议论什么。贺壮壮跳下摩托,掀开众人一看,一切都明白了。这时,小郑已经醒过来,告诉他尼桑已被歹徒劫持,魏老板在车上。贺壮壮问明方向后翻身驾车追去。

天已全黑,街上的车队亮着头尾灯,组成一条缓缓流动的灯的河流。本田的马力已经加到最大,凭着对尼桑的熟悉程度,贺壮壮终于在车队中发现了它。他紧咬不放,距离在缩短。大概尼桑的劫持者也发觉事情不妙,开始加速超车。

本田终于冲到尼桑前面,可以看见劫车者惶恐的脸和魏百万惊慌的脸。贺壮壮要拦截它,可劫车者反开车朝本田冲来,贺壮壮敏捷地闪开,改变主意,与尼桑并排保持等速度行驶。

行了一段,他瞅准距离,忽然双手离把,飞身纵上尼桑车的车顶。劫车者几次加速再急刹想把贺壮壮甩下去,无奈他象被磁石吸住的一颗大铁块,死死地钉在车上。

等劫车者稍一懈怠,贺壮壮已钻进车内,挥拳将劫车者打晕,然后摸住方向盘。就在车东偏西倒驰出路面快要坠下岩时,贺壮壮已经控制住这匹失控的野马了。

11

劫持者在公安局做了交待:他们这个组织的确是香港黑社会组织“亨利商贸公司”伸向大陆的暴力抢劫集团。头领是一个外号叫“肥人”的中年汉子,还有一个是女的,叫叶雯雯,外号叫“红梅花”。

贺壮壮气得浑身打抖,尽管他早有预感,而且以后事态的发展表明这种预感的正确性,但真正证实了他还是感到极度的难受和不安。搏斗的结果,感情占了上风。他决定先于公安局找到叶雯雯,劝说她自首。倘若冥顽不化,他便亲手抓她进拘留所。

叶雯雯向他哭诉:她以卖身为代价回城当了工人,谁知这位衣冠禽兽的干部长期想霸占她,她终于反抗而最后被他找岔子解除了工作,于是流落社会。在一次行劫时被魏百万告到公安局,判了三年劳教。劳教期间结识了“肥人”,多次受到他的照顾,先后出狱后,她厌倦了终日劳累的职业生活,自从爹去世她搬进落实政策退还她家的独院以后,便与“肥人”搞在一起了。

她越说越认为自己有理:“违法,什么叫违法?这个社会无所谓非法合法,谁有权有钱,谁就是王法。你一触犯他的利益,你就是违法!魏百万凭什么腰缠万贯?我不稀罕他的钱,只想报八年前的深仇大恨!”

说着,她翻身站起来,没等贺壮壮回过神来,她已经伸出玉藕似的双臂死死勾着他那马般的脖子,将令人销魂的漂亮脸蛋和丰满胸脯紧紧贴在他身上。

“壮壮,我爱你,过去爱你,现在还爱你。只要你答应永远不离开我,我和肥人他们断了。嗯,你说呀!”

在他俩说话的时候,门“乓”地一声被人推开了。来者中有一个肥头大脑的汉子,他趁贺壮壮没有防备,用一根绳子勒住他的颈子,叫跟来的黑衣人拉叶雯雯上面包车。

贺壮壮被勒得难受,四肢失去了反抗力。等到他好不容易挣脱时,“肥人”已跳进面包车跑了。

12

以后的日子,魏百万的处境非常平安。无论白天黑夜,在家外出都没有受到威胁,甚至连匿名电话也不再发生。加上魏少波一变过去的倨傲态度,对他言听计从,毕恭毕敬,他的心情越来越好,公司的业务也大有进展。

然而贺壮壮并没因此而懈怠,他知道傅科长已经将侦察范围扩大到郊区和外地,但至今没有线索,这表明隐患仍然存在,并且更加复杂隐蔽。当然他还没有发觉在魏百万身边就有一个正在流脓的痈疽。

一天,“肥人”派黑衣人之一以外地商贩的身份接近魏少波,将他引到“黑风”在市郊乡间的秘密住处。

黑衣人用摩托将魏少波载到一个山青水秀的山沟,然后两人徒步沿着小径走进一个幽僻的野村。那儿林荫深处有一幢高大森严的青堂瓦舍,四周是两人高的青砖院墙。

两人走到紧闭的大门前,黑衣人敲门,魏少波暗暗数着,三下轻两下重,如此几遍,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个脑门上有一刀痕的秃头。他并不开门,而是同黑衣人对起了黑话:

“天青地绿?”

“昏天黑风。”

“现货还是期货?”

“期货现办。”

魏少波先是莫名奇妙,听了一阵渐渐悟出点意思。大概秃头问黑衣人“风声如何”,黑衣人回答“风声紧但不碍事”;秃头又问“是临时来还是有约在先”,黑衣人说“有约在先”。接着两人又嘀咕了几句,秃头才开门放他俩进去。

刚走几步,几条恶狗龇牙咧嘴朝魏少波扑来,吓得他急往后退。后来发觉是被链条紧紧拴住,这才放心大胆朝里走。

从外貌看这幢青堂瓦舍,除了高大之外与其他农舍并无特殊之处。秃头人带他走进去,里面黑得象一个大洞穴。只见若干黑衣人手执火把分站两排,正中一个肥头大脑的汉子身穿肥大的皂衫正面对一幅画像,虔敬地举香跪拜。

魏少波打量那神像,系一黑脸长胡的大汉,既不象关羽又不是钟馗。小声问秃头,他粗声粗气回他一句:“窦爷,绿林豪杰窦尔敦。”

这时,“肥人”礼毕,合掌拍了三下,两排黑衣人鱼贯而出,屋内成了一团漆黑。忽然,电灯大亮,刺得魏少波急忙闭上眼睛。等他再次睁开时,刚才的“洞穴”已经成了陈设华贵洋气十足的客厅,只有“窦爷”还在,像前有一个雕花神龛,上面摆着几个香炉,依然香烟袅绕。

魏少波听见身后有女人嗤嗤发笑。转身一看,是叶雯雯。一件紫花缎的紧身旗袍,使身体的所有线条显得那么明显。

“肥头儿,他就是华丽丝公司的少老板魏少波。”

肥人抱拳施礼:“少老板亲临寒舍,真是蓬筚生辉呀!”

魏少波也学他样还礼:“肥头儿,看你说的,你才是一方豪杰,少波久仰了。不知有啥要事?”

叶雯雯在一旁搭腔:“少老板,现在该你出马了。”说完,腰肢一扭,飞他一个眼波。

“我出马?好,怎么干?”魏少波竭力显示自己的勇敢,但仍然感觉出自己的声音已经变了。

肥人朝叶雯雯挥手:“去吧,让我同少老板单独谈谈。”

叶雯雯出去后,肥人搂着魏少波的肩头走向沙发。魏少波坐下,他打开食品柜。

“来点葡萄酒,雷司令,怎么样?”

说着取出红、白两瓶葡萄酒和两个高脚酒杯,然后分别在两个杯里盛上红色酒和白色酒各半杯。

“来,你分别尝尝。”

魏少波有点犹豫,看着他。肥人笑起来:“看你想哪儿去了。”分别一饮而尽。肥人再次按先前方法各倒半杯,这回魏少波干了。

“两杯有区别吗?”肥人问他。

“当然有,这杯红的甜得腻人,这杯白的不怎么甜。”

肥人高兴地说:“嗯!告诉你,这杯溶化了百分之二十的砂糖,这杯只有百分之五。你再看着。”

他再倒两个半杯酒,用一根滴管先吸满白色酒,然后小心翼翼地滴进红色酒。白色酒便浮在红色酒面上。

“你看,这怎么样?”滴完后他得意地瞅着魏少波。

魏少波点头:“有趣儿。”但又不解地盯住他。

肥人站起来边踱步边说:“假如你在这红色酒里放进毒药,再把没有毒药的酒用滴管滴在它的上面,你敢不敢喝一口,只喝一口?”

“当然敢。”魏少波胸口一挺,“这上面的酒没有毒呀!”

“那就表明这毒药不是你放的。然后,你再将这杯酒给你要杀的人,给他时手这么一动,”他做示范,只见两色酒溶为一色,“轮到他喝时,就……嗯,怎么样,明白了吧?”

魏少波愣神,恍然大悟:“高,高,这手法太高明了。不过,实际使用时,只能是同一种颜色的酒。”

肥人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对对对,我这是为了使你看个明白。而且,这个法子还可以一箭双雕,既毒死你要杀的人,又可嫁祸你所讨厌的人。当然,你也得装作中了毒的样子。怎么样?”

两人哈哈大笑。声音之大似乎连宽敞的客厅也容纳不下。笑毕,肥人说:“事成之后怎么谢我?”

“华丽丝公司的收入一半归你,每月存入你的银行账户。”魏少波一点没犹豫。

“口说无凭。

“我这马上写给你。啊!”他剐一说完,肥人已将纸和笔放在他面前。

13

数日之后,魏百万在家里设便宴招待公司同仁。客厅内沙发摆成环形,前面小茶桌上摆着糕点糖果拉罐香烟之类。客人陆续进来入坐。贺壮壮和女佣张婶忙着接待。等人来得差不多了,魏百万站起身:

“诸位,今天是中秋节,请大伙来我家聚会,共商公司大计,描绘公司未来蓝图。”

他的妻子马婉如紧贴着,笑容可掬地向大家致意。“欢迎大家光临我家。”

“少波,上酒吧。”魏百万向儿子示意。

魏少波站起来,满面春风:“诸位,今天请大家喝鸡尾葡萄酒,这是咱们家的老贺和张婶的手艺。”转脸对张、贺二人,“走,我们去端。”

鸡尾葡萄酒端出来了,是早已兑好分放在食盘里的。张婶散发一方。魏少波散发魏百万这一方,贺壮壮端盘子后面跟着,发到魏百万面前,魏少波态度动作格外恭敬小心,酒发完毕他回到座位,贺壮壮立在魏百万后面。

魏百万端酒杯起立时,魏少波注意他的动作,心里安然了。

“感谢在座的公司同仁、朋友对华丽丝公司的巨大贡献,来,干杯!”

“慢!爸爸!”魏少波突然打断。“我先替你喝一口。近来怪事太多,我不得不防。”没等魏百万答应,他已呷了一口,再递给他时,手抖动了一下。

魏百万看了看,“好,干杯吧!”正要饮,被贺壮壮一拳打落,他愕然:“你这是……”

贺壮壮不紧不慢地:“总经理,这酒有毒。”

马婉如一旁惊叫起来:“真的呀!”

“哈哈哈哈!”魏少波大笑,“有毒,可我喝了好象没什么感觉呀!”

贺壮壮指着酒杯落下的地方:“你们看——”众人的视线马上随他的手指射去,只见地毯上一只哈巴狗舔着舔着,突然抽风似地倒下死去。魏少波一声怪叫:

“我的妈呀,我要吐,我要吐!”

马婉如慌了,忙给他捶背:“波儿,伸手抠喉咙,伸手抠喉咙。”

贺壮壮冷笑一声,扳起他的肩膀:“魏厂长,别再演戏了,你喝的上半杯不会有毒,有毒的是下半杯。”

“这么说,是你故意这么兑的。”魏少波伸直腰,眼睛逼视着贺壮壮。

他不慌不忙从衣服内取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葡萄酒瓶,“到底是谁兑的,这个瓶子会告诉大家。”大声叫了声,“小郑!”

“在,贺队长!”早已候在一边的小郑应声过来。

“公安局的人来了吗?”

“早到了。”

话未落音,傅科长带两名刑警上前向魏少波出示逮捕证:“魏少波,现在我以杀人嫌疑犯名义逮捕你。”

刑警一给他上铐,魏少波便大喊大叫:“我凭什么要害我的爸爸,凭什么要害我的爸爸!”

马婉如马上过来对傅科长说:“公安同志,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魏总经理会告诉你。”说完,看着魏百万。

魏百万被这场意外打击差点击倒。这时,他强撑着举起手里的文件,面朝大家:‘僦为了这,我正要请大伙通过的投资承包后山沟的报告,和我阻止他继承华丽丝公司的产业。”

“听清了吧,这就是你的杀人动机。”

傅科长讲完,押魏少波走了。魏百万招呼大家坐下:“好啦,抓了老鼠,家里清静。咱们喝酒,喝酒。”

马婉如掩门进屋。大家都盯着魏百万,说不清是惊骇、佩服还是同情。

14

魏少波被捕,“黑风”组织的阴谋再次败露,连叶雯雯都有点惴惴不安了。可肥人好象没事一样,整日仍在他的“洞穴”客厅祭拜“窦爷”,与手下赌钱,练功夫。

这天,叶雯雯无聊,正躺在沙发上看一本叫做《冒险与风流》的外国畅销小说。忽然感觉到一只毛茸茸肉几几的手伸进自己的胸衣。她知道是谁,只是将手朝肩后伸去,在那张肥得流油的脸上轻轻捏了一下。

“讨厌!”

“怎么,又想少老板了?”肥人缩回手,又变得正经起来,“放心,我已经打听过了,他一口咬定不是他干的,看样儿公安也没掌握确凿证据,我正通过内线打通关节,不出半个月就会放出来。”

“肥头儿,我看咱们收手吧,反正已捞得差不多,换个地方,做个生意什么的。”

“收手?”肥人尖笑起来,“这可不是我肥人的脾气,再说香港那边的老板也不会答应。怎么,你怕了?”

说着,他一下睁大眼睛,叶雯雯发现里边有一股阴鸷的杀气。她不吭声了。

“马上就来一次大买卖。几次失手都是他妈的姓贺的作梗,看来,这回非拿他先开刀不可!”

叶雯雯心里一震,不露声色地:“杀他?肥头儿,何必呢?咱们和他前世今世无冤无仇,叫他不干保镖不就得了。”

肥人瞟她一眼,从鼻子里喷出一个“嗯”:“你还忘不了这位过去的情哥哥呀,冲着这点,也要干掉他。”

说完拂袖而去,叶雯雯愣了半天。

15

贺壮壮正在值班,电话铃响。他一拿起话筒便听出是叶雯雯的声音。没想到她又出现了,而且还给自己打电话。他愣了一会儿,低沉着嗓门问:“你现在在哪儿?”

叶雯雯对此避而不答:“壮壮,你能不能来我家一趟,马上。”

“滨江路124号?”

“嗯。壮壮,我想通了,决定去公安局自首,你来我家陪我去,不然……”

贺壮壮一下振奋起来:“你等着,我马上就来!”放下话筒,他想了一下,又给保安公司老仲打了个电话,说一个小时以后他没回公司,就派人到滨江路124号来。

没费多少周折,他走进滨江路124号这幢虽宽敞却破败的楼房。应着他那熟悉的呼唤推开门时,不觉愣住了。柔和的灯光下,白而薄的纱巾内裹着一个穿粉红色“比基尼”的女性胴体。

——难道,她这是想去自首?

贺壮壮体内的血不能不加快流速,但他有很强的自制力,马上把眼睛从她身上移开,在屋内外锐利地搜寻,看有无不安全因素。

叶雯雯明白了他的意思,嫣然一笑:“壮壮,放心坐下,我真的有话对你讲。”

贺壮壮坐下,不过仍把腰挺得很直,正要发问,叶雯雯已经把一本国外银行的信用卡和一封来自加拿大的信放在他的膝盖上。信用卡他不想看,信是中文写的,内容是叶雯雯的一位亲戚叫她去国外定居。

他正看着,觉得一个软和的肉体渐渐贴向自己的后背,卷发搔得脸颊发痒,温暖而幽香的气息流进后颈窝。

“壮壮,壮壮,”声音也是那么醉人,“咱们一起出国,离开这个令人诅咒的地方。”

他仍是硬起颈子一动不动:“不,这儿有我的位置,我的事业。”

“事业?”她轻声一笑,流露出嘲意,“不就是当保镖吗?高级佣人。魏百万每月付你多少钱,我这还不够?”说着,她将信用卡打开,露出一个若干个“零”的数字。

“壮壮,不管你怎么看我,我心里一直只有你。我知道你瞧不起我,可你想过没有,我成了现在这种样子,也与你有关呀!当初,我想你,想把自己的一切献给你,你不要,你当兵走后竟连一封信也不写,我没有任何亲人,只能……”

她泣不成声,泪水弄湿了贺壮壮的后背。他再也不能无动于衷了,这最后几句话的确说在自己的痛处,在那耿耿难眠的时刻,他也曾为过去的做法痛悔。他轻轻抚摸着搭在他肩上的小手,尽量温和地说:

“雯雯,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好了,现在拔出来还来得及,我可以帮助你,只要你真正改过自新,国内同样有路可走。”

“晚了,已经晚了,”叶雯雯止住哭泣,“我已经同肥人他们一起杀过人啦,虽然公安局没找着证据,可是肥人捏住我的命。杀一个人是死,杀两个人也是死。自首吗?顶多不杀头,可进监狱、进劳改队,还不如轰轰烈烈死了好。肥人已经答应我,只等把魏百万的钱财搞到手,就放我走,加拿大不安全,先到香港、台湾、美国……”

不知什么时候,叶雯雯已经从他的后背坐进了他的怀中,脸朝上,张开双臂袒露出微微颤抖的酥胸,那双湿润的嘴唇翘着,正期待着自己的情人去占有。贺壮壮浑身止不住地打抖,先前曾出现过的天使和妖魔的脸再次在眼前跳动。在一瞬间,他差不多想把自己的嘴唇贴上去,将自己的胸脯压上去,给自己昔日的恋人一阵恣情狂热的吻。然而一种坚强的意志力使他挺住了:

——迈出这一步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坚决地将脸偏向一边,使劲地推开,然后站起身,背对着她:“不必多说了!看来你多少有些省悟,去自首吧,争取从宽处理,再不去来不及了。”

说完,他朝门外大踏步走去。听见背后叶雯雯尖叫一声:“壮壮,快别干了,他们要连你一齐干掉!”他只停了一下,走出这间充满邪恶的诱惑的屋子,连头都没回一下。

16

经过周密的侦察和准备,全歼“黑风”组织的时机成熟了。公安局和保安公司开了一个联席会。会上由贺壮壮介绍已经掌握的案情,傅科长当机立断,决定“引蛇出洞”,一举全歼。时间就定在华丽丝公司近日举办的“时装表演舞会”上。

入夜,全城最高级的舞厅“丽丽”彩灯耀眼,霓虹闪光,水池的彩色喷泉按音乐强弱高低跳动。衣着鲜丽的观众、时装商手持烫金请柬陆续进场。门口,两位打朱红领结的侍者两旁恭迎。

舞厅内已布置成台上台下两个场地。台上时装表演区,天幕绚烂,帷布闪光,正中悬挂着华丽丝公司“HLS”徽标。台下观众席是一排排软皮椅。第一排前边放有摆饮料的小茶桌。来宾陆续坐下。

魏百万在贺壮壮等人的簇拥下进来。今天他的气色特别好,脸放红光,精神涣发,一身自己公司产的中老年茄克衫使他年轻了不下十岁。当他高握拳头向大家回敬时,另一位衣着长相与他酷似的老人也以同样姿势向大家致意。

同一时辰,厅外的花圃树荫下,阴影遮盖着肥人、叶雯雯和一个怪发型的青年。肥人递飞镖给青年:

“藏好,就用这支,我已做了特殊处理,见血封喉。”

青年接过来:“肥头儿,前排几个老头的模样都差不多,我怕刺错了。”

叶雯雯晃了一下手里的花束:“看好这花束,在谁手里朝谁刺。”

肥人拍他的肩头:“完成以后马上撤离,后事由我和哥儿们对付。”

怪发青年牙齿一咬:“好,我去了!”

他一走,肥人摸出一个皮包给叶雯雯:“这是明早七点十分飞往香港的机票和港币,所有手续都已办妥。”

有人过来,两人连忙偎依在一起,似一对情侣慢慢走进去。

厅内,正在进行时装表演。四女两男六个模特儿在音乐声中分别穿各类色彩绚烂的奇装异服,向观众展示。

所有在座的观众都看得如醉如痴,不时热烈鼓掌。魏百万更是得意,为自己公司的产品赢得如此重大的效果而欣喜。

这时,叶雯雯迈着轻盈盈的步子手持花束走向前排。贺壮壮彬彬有礼地拦住她:

“小姐,什么事?”

她甜甜地一笑:“给魏总经理献花。”

“请让我转交给他,行吗?”

叶雯雯也不拒绝:“那好,请你一定给他,就现在。”

贺壮壮点点头:“请放心。”

说完,接过花束朝魏百万走去,同时解开花束检查里面。叶雯雯在人群后面见状冷笑一声,见魏百万接过花束,这才放心离去。

贺壮壮走到表演后面的暗处,取出对讲机同傅科长联系。

“雄风,雄风,我是怒海。”

对讲机传来傅科长的声音:“我是雄风,怒海请讲。”

“情况正常,请示按一号方案行动。”

“按一号方案行动,雄风马上出击。”

此时,时装表演已告一段落,等模特儿款款退场后,主持人宣布:“休息一刻钟,由青年演员柳飘飘表演霹雳舞。”

震耳欲聋,荡人心旌的摇滚音乐骤起,宛若海涛阵阵卷来,电声乐队就在台上,其中一个戴太阳镜的吉它手格外卖力。当球形旋转灯把彩色光斑撒向四方八面时,怪发青年迈着“太空步”上场了。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一个急转身,手脚并跳,开始了狂放而刺激的霹雳舞。他的舞姿令人感觉粗野但又觉得有一种特殊的韵味,柔软时,似蛟龙在水面游弋;强劲时,又似雷霆在空中爆炸,使人血液跟随流动。流进眼里,眼里放光;流在身上,身上躁动。观众大都入迷了,连魏百万也手持花束随节奏轻轻晃动着身子。

怪发青年跳着从平地一跃而起,突然扭过身子以闪电般的速度从怀里掏出一支飞镖,正当回过身来,眼睛盯住魏百万要举起手臂时,一只突如其来的电吉它砸在他的手上,飞镖“哨”地落地。没等他回过神来,已被电吉它手扼住脖子按倒在台上。当他摘去眼镜时,有人马上认出他是保安公司的小郑。

观众都惊愕地站起来,有人发出尖叫,一片混乱。肥人带领众歹徒推开人们朝前冲,直取魏百万,但被混乱的人群挡住,行动缓慢。这时,贺壮壮早已保护魏百万向后台跑去。

公安局的警车和保安公司的摩托车队及时赶到,刑警和保安队员一起从大门、窗口进来,向肥人一伙包抄过去。肥人见状不妙,打一声口哨招呼同伙后撤。好不容易退到厅外,被墙挡住,而大门又被封死。于是双方短兵相接,展开激烈的搏杀。

贺壮壮扶着魏百万沿后台过道跑向后门,按事先安排,司机将尼桑轿车停在那儿等候。到了那儿,吸取往次的教训,他抢先去开车门,果然有歹人坐在车内静候。看见那张得意微笑的脸,贺壮壮浑身上下都是气,大叫一声:

“叶雯雯!”

说着就向她擒去。叶雯雯一个闪身滚出轿车,虚晃几招避过贺壮壮的凶猛来势,手持匕首飞身朝魏百万扑来。贺壮壮纵身跳在两人之间,一个猛虎掏心直逼叶雯雯,她侧身躲过,谁知飞腿已到,手中匕首飞到空中。

在他俩搏斗时,被绑架的司机已挣脱绳索取下口中塞物,大声叫魏百万上车。贺壮壮也叫他先走,这儿由他来对付。

见尼桑轿车要载魏百万走。叶雯雯无心恋斗返向自己的摩托。贺壮壮当然不会放过,两人又是一场恶打。此刻的贺壮壮既愤恨叶雯雯的执迷不悟,又惊叹她的一身好功夫。凭本事,叶雯雯肯定不是自己的对手,可不知为啥,几次可以置她于死地,都因手软而放过。贺壮壮想活捉她,交公安局法办。

叶雯雯终于接近摩托,纵身一跃坐了上去,脚踩油门想溜。贺壮壮马上从门里推出本田,当叶雯雯的摩托上路时,他也箭一般钉上了。

两辆摩托展开了疯狂的追逐,既是车技的角逐,更是胆量和意志的较量。一个是“惶惶如丧家之犬”的逃犯,诱惑物是第二天一早的出境;另一个是“扶摇直上气冲霄汉的鲲鹏”,交织着爱与恨的穷追不舍,动力是保护国家公民的生命财产,巩固人民民主专政。两辆摩托距离不过两米,冲出大街,钻进小巷,驶过梯道,飞越障碍,最后在郊区公路上并驾齐驱。

贺壮壮瞅准机会,又使出他的“飞车术”扑上叶雯雯的摩托。叶雯雯并未马上倒地,摩托载着两人冲了一长截,最后栽倒在路沟里,两人被甩出一丈多远。

贺壮壮一个翻身爬起来,见叶雯雯已经站起,正用一支闪亮的小手枪对准自己。这是他始料不及的,但他毫无惧色,利用叶雯雯暂时还不会开枪的心理,慢慢朝她走去。

“马上滚,不然我打死你!”

叶雯雯厉声叫道,头发蓬乱,口角挂血。贺壮壮也不吭声,冷眼直视着她,发觉那张曾经美丽的脸现在是何等难看。叶雯雯又叫了一声,他停下脚步,就在他做出转身的动作时,甩手比了个假动作,趁叶雯雯偏头躲让的时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扑上去死死扼住她的手腕。手枪响了,子弹飞到空中。由于用力太猛,两人几乎同时倒地,在草坡上打滚。叶雯雯好不容易从地下站起来,竭力将枪口朝向仍然扼住她的贺壮壮,无奈敌不过他的铁腕。

“死到临头,还不投降!”

“不,你放我条生路。”

“你不能一条绝路走到底!”

“我什么希望也没有了,只有这条路。”

“你休想从我手里逃脱!”

“那好……”

“乓!”手枪再次响了。贺壮壮身子一震,眉头皱了皱,看见面前的叶雯雯眼睛朝上一翻,一下变得龇牙咧嘴,身子痛苦地抽搐着,慢慢朝下蹲。他手一松,她便仰面倒下,红□□的血从她那高耸的胸脯里如泉直涌,嘴唇剧烈地翕动着,在说什么。

贺壮壮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耳朵贴了过去。

“壮壮,壮壮,将我搂着,亲我一下,让我死在你怀里……”

17

天刚破晓,旭日已将它的灿烂金光射向东方,把朵朵飘浮的白云染成璀璨夺目的朝霞。

经过一夜的鏖战,“黑风”组织被全歼,连同头目肥人在内的全部歹徒全部生擒押进囚车。

尼桑在摩托车队的夹送下,沿着华灯放彩的大道疾驰而去。这时,朝霞燃烧得更加厉害了。

“是的,只有太阳才是永恒的。”贺壮壮终于将这句话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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