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交代完相关事宜，便拍拍高绫的肩膀，自己推门出去了。
轻微的关门声，终于把片刻怔忪的高绫拉回了现实。她咬了咬唇，开始观察这间以后她要经常出入的房间。宽大的屋子十分简洁，所有的家私似乎都是特意用安全无伤害的材料定做的，没有尖锐的钝角，平滑且柔软，除此之外，就是那些医疗器械以及在许多不起眼的地方，隐藏着精巧而清晰的摄像探头。
高绫心里暗暗想着，这里应该是二十四小时监控，一旦有任何异常，观察人员就会通过这些摄像探头发现，并且第一时间来处理解决吧。
真是个……让人感到窒息的牢笼。
收回思绪，高绫轻轻地，缓缓走到高晟杰的身边。
大概因为一直被束缚着，高晟杰早已经习惯没有半丝挣扎，他半睁着眸看着窗外，瞳色有些涣散，似乎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不闻不问。
高绫走到他身边蹲下，试探性地伸手握住了高晟杰的手腕，有些紧张地咬住嘴唇轻声说道：“你好，我是高绫，是被你领养救助的孩子。”
也许是感受到手腕上陌生的触感，也许是听见了那声包含着紧张和战栗的声音，高晟杰缓缓转回头，看向了握住他的那双微颤的小手。
只是……
依旧是面无表情。
高绫再接再厉：“以后，让我来照顾你，好吗？”
高晟杰没有回答，只是终于顺着声音把视线转到了高绫的脸上。被他目光注视的那一刻，高绫全身都紧张起来，瞬息僵直，不敢动弹。他琥珀般的眼眸长久地打量着她，眼神不再空洞涣散，而是专心致志，仿佛要把她身上的每一个细节都深深地刻印在心底。
那感觉，很奇妙。
然后出人意料的，高晟杰扬起嘴角笑了，似乎他终于看见了期待已久的人，满足而欣慰。
他对她笑了呢……
高绫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开始缓缓闭上眼准备休眠的高晟杰。
睫毛脆弱颤动，遮盖住眼睑。
嘴角……
还有若有似无的笑意。
高绫的心好像被什么揪住了，微微的心疼，微微的难过，微微的感叹，和还有些不知道是什么的情绪。
眼前的这个人，是给了她新生的人，过去的四年里，她知道了自己被选择的原因，也知道了他过去的种种，不免在心里感叹，为什么上天总是那么不公平，明明一帆风顺的人生，却变得如此糟糕。
就好像她自己，明明什么错也没有，偏偏一出生就带着先天性的心脏病，还要被自己的亲生父母丢弃。
下意识的高绫攥紧了手，有些怨恨。明暗交替之间，一半的容颜隐约流转玉色的光，一半则隐在黑暗中。
也许是她太用力了些，高晟杰被捏的有些疼，他在睡梦中稍稍皱了下眉头。
高绫怔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赶忙松开手，再次担心地看向她的领养者。
也许，从现在开始，她应该叫他一声哥哥。
他的头随意靠在这张特质的躺椅上，和煦的阳光一点点无声流淌过这张精致的容貌，弧度优美的细长眼眸，高挺的鼻梁，菲薄而色泽浅淡的唇，远山般清幽俊逸的眉目，长而浓密的睫，混杂着犹如高山冰峰最纯粹冰雪般的气质，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汇集成了眼前的完美无缺。
高绫屏气凝神，目光认真打量着高晟杰，感觉还有点像在做梦。如果不是他的画像，她跟他改变不会有任何交集，小小尘埃如她，或者只能在孤儿院里等待解脱。
高绫伸出手为他拉好盖在身上的毯子，原本有些怨恨的心情，也因他无暇的睡颜稍稍安定了些。
他和她，就要相互依靠了呢。
接下去的日子，因为有高绫的陪伴，再加上高僧的指点，高晟杰终于不再半夜茫然若失的醒来，不再口吐狂言。
时间悠悠，又是四年匆匆而过。
至今为止，高绫依然清醒地记得高晟杰正真恢复的那一天。那是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她照例带他出去随处走走。
“小杰哥哥，你今天想吃什么啊？”高绫问着。
回答她的是高晟杰一如既往的微笑。
这些年，虽然高晟杰不再癫狂口吐狂言，但是除了虔诚的诵经，他几乎不开口说话。
“那我们就让张阿姨炖小排莲藕汤吧，这个汤真的好好喝呢。”高绫一边满脸兴奋地幻想着小排莲藕汤的味道，一边牵着高晟杰的手摇啊摇啊摇。
“好。”几不可闻的声音。
高绫猛然一怔，不可思议地看向高晟杰，只见他微笑如常，似乎刚才的声音是她的幻觉。
高绫呆了一会儿，在判断刚才声音的真实性，最终面对他的微笑，她还是耸了耸肩表示放弃。
是啊，四年了，她早就习惯一个人的自说自话了。
“小绫，你在想什么？”还是几不可闻的声音，只是这次却没有逃过高绫的耳朵。
她吃惊的长大了嘴巴，抬眸看着他：“小杰哥哥，你，你，你说话了？”
高晟杰没有回应，只是稍稍用力回握住了她的手。他的眼眸沉沉，微笑地凝望着她。他的手很修长，将她完全握在了掌心里。
高绫忽然明白过来。这个牵手，就是对她的回答。
从来没有过如此振奋人心的感觉，高绫眼里忽然发酸，她一边尖叫着一边抱紧高晟杰，喜极而泣。
高绫一度以为，他不会清醒过来，谁料，他现在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清醒了，春日的阳光为他清瘦的身影镀下一层镶金的轮廓。他微笑着对她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然后说道:“小绫，谢谢你。”
小绫，谢谢你。
只因这一句话，高绫热泪盈眶，为她自己，亦为他。
她从十二岁开始照顾高晟杰，他是她的领养者，兄长，以及……恩人。在这半封闭的豪宅里，她陪伴着他，闲暇之余，看看书，学习些东西，然后在节假日里走出这里，去看看她向往的缤纷世界。原本以为，这就是她的全部，虽然有些枯燥乏味，但是她真心实意想待在他的身边照顾他，无怨无悔。
过了一会儿，高绫抬起头看向高晟杰清俊的脸。他平和的笑容与自己的丑态是那么格格不入。但是他却抬手为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痕，笑容更加温暖。
周围是绝对的寂静，无边的阳光照的让人恍惚。
高绫惊慌失措地听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清晰，呼吸也有点困难，仿佛高晟杰化作一道光从眼前出现，让她幼小的心里出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体悟。
那是……
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