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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放牛娃勤奋不懈中进士智知府暗除奸情得良缘(2)

章开璐离京回家,早有报录的报到王家,王员外一家出郭相迎,摆酒接待。章开璐把王员外拖到中堂,请他上坐,深深地拜了八拜,感谢他培育之恩,又和秀花姐妹俩见个半礼。再寻先生时,王员外言道:“先生因病在身,回家养病去了。”章开璐听说先生有病回家,心想,本应前去探望,无奈事情繁忙,只能改日再作道理。于是就把这事搁在一边,先与岳父商量归宗之事。

王员外听说他要归宗,好生不忍,眼中流下泪来,对章开璐说道:“贤婿,你要归宗,应说是件美事。有道是:树高千丈,落叶归根。只是老夫年过半百,膝下无子,看你从小在我身边长大,不是亲生,胜似亲儿一般,因此就把大女儿许配与你,指望能有一个半子相陪。如今你要归宗,叫我怎生舍得?”

章开璐道:“岳父此事不必担心,小婿归宗乃是林大人的好意,小婿我不得不从。再说小婿父母,只生我一人,他们早已离我而去,在小婿无依无靠时,承蒙岳父培育才有今天,此恩此德小婿铭刻在心。如今一举成名,又蒙皇恩,在还没出任之前,让小婿回故里,拜过父母灵位,祭过祖先,尽一次人伦,再转来侍奉岳父,这样,不但小婿的祖宗面上有了光彩,而且又可永报岳父再造之恩。”

王员外听了章开璐这一番推心置腹的话后深受感动,便道:“贤婿之言甚是,老夫我不再多言,只是你与我女儿的婚事,不知贤婿如何打算?”

章开璐见员外提起婚事,心中起个疙瘩,要他与秀花结为夫妻实不情愿,只是碍着员外的恩情,难以推辞。正想与员外解释,忽报郭志明郭老爷到来。章开璐听说郭老爷来访,把刚要出口的言语咽了回去,连忙出门迎接郭老爷进屋,分宾主坐下。郭老爷询问了一些京城之事,章开璐一一回答。

两人正谈得高兴,忽又有报子报来,衢州知府盛太爷前来拜访章老爷。章开璐听说知府大人到来,岂敢怠慢,连忙与郭志明出村口迎接,王家庄的庄民,两边立定,都在观望知府大人到来。少刻,见有几个衙役在前开路,盛大人坐着大轿进庄而来。到了村口,章开璐忙跪地迎接,盛知府见状,忙叫住轿,走出轿门,搀扶起章开璐哈哈大笑道:“贤契你乃是朝廷贵人,如此大礼,老朽我怎担当得起?”说着就和郭志明、章开璐步行走到王家。

王员外设宴款待,酒过三巡,盛大人说道:“贤契,前日郑、杨两位大人有书信到来,道你在金殿面试时受到圣上的赞赏。林大人还为你归宗之事作好了安排。真是可喜可贺,前途无量。”

章开璐道:“晚生能受圣上的关注和林、郑、杨三位大人的重视,都离不开太爷和郭老爷两位的推荐及岳丈与先生的培育。因此,晚生对你们四位长辈,刻骨铭心,没齿不忘。”

盛知府道:“贤契不必客气,但不知何时出任?”

章开璐道:“郑、杨两位大人已安排兰溪县府去晚生家乡查点旧时基业,拨银为晚生建造房屋,让晚生归宗后再出任于江苏常州。”

盛知府道:“如此甚好,但愿贤契此去尽心尽职,报效朝廷。时已不早,我要回衙理事去了。就此告别。”说罢就吩咐起轿,回衙而去。郭老爷也告辞回家。

次日,王员外又与章开璐提起他们的婚事,章开璐道:“岳父此事不必过急,等小婿归宗时再成大礼,这样祭祖、成婚同时进行,岂不省了一笔开支。”王员外见他说得有理,只得依他,但暗地里为女儿准备箱笼物件、粗细嫁妆。

有事即长,无事即短。不上一年,章开璐故里洞源,一座三进两天井的两层庭院建成完工,县太爷亲自送来了“进士第”牌匾一方,又在中堂之上书写了“明善堂”三字。从此这所庭院就称为“明善堂”。在这一年中,章开璐去看望先生三次,直到先生去世,送他上山,落土为安。

这天,他收到了兰溪县府的通知,知道房屋已经建成,就向王员外一家辞别,回家祭祖。王员外说道:“贤婿回家祭祖,乃是一件大事,但对于女儿的婚事,老夫我时刻挂在心间。你先前不是说过,等你归宗再成大礼,不如趁此归宗时候,将就完姻,了却我胸中一件心事。”

章开璐见岳父主意已定,自己又有言在先,只得依从。择好黄道吉日,王员外着人抬了箱笼物件、粗细嫁妆送到衢江码头,雇了两只大船向兰溪进发。船到双江口码头,兰溪知县早已派人在那里迎接,一行人扛的扛,抬的抬,送进了“明善堂”中堂。随后四乘大轿,王员外父女,及与郭志明一起送亲到来,章邦杰代表章家长辈接进中堂,各施礼毕,一众乐人作起乐来,由章邦杰和郭志明两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主婚,两个喜娘扶秀花出轿,与章开璐参拜天地,祭过祖宗,拜过爹娘灵牌,遂入洞房,然后出来拜谢岳父,又与众送亲人见过礼,请大家入席饮宴。酒过三斟,菜上五味,王员外等人要起身告别,章开璐哪里肯放,定然要留他们一行人多住几天。过了三朝,员外父女及一行送亲之人辞别了章开璐夫妻和章邦杰等人,离开洞源,坐船回转王家庄。章开璐送走王员外后,立即上书吏部,说明他已重归祖业,并感谢林大人和郑、杨两位大老爷天地之恩。半月后,吏部下了文书,任章开璐为江苏常州知府之职,择日上任不提。

却说自章开璐上任后,家中只剩秀花和使女兰英在家,起初倒并不觉得寂寞,可是日子一长,加上人地生疏,心中不觉寂寞起来。五月初夏,天气开始炎热,后山的蝉儿叽儿叽儿地叫个不停。秀花早上起来,觉得胸中烦闷,打开窗户向山上望去,见山上松树生气勃勃,毛竹青翠可爱,蝴蝶在花丛中飞舞,蜜蜂采蜜纷繁。秀花见景生情,脱口念出一首诗来:

闺中少妇不知愁,初夏凝妆影翠楼。

忽见松青毛竹翠,悔叫夫婿觅封侯。

念完倚窗而立,不觉流下几滴眼泪来。使女兰英见了忙问道:“主母,为何不乐?外面风和日丽,何不出去散散心?”秀花一想,这倒也是,吃过早饭,叫兰英相伴来到屋后的一座小花园中。见园中景色迷人,葡萄架上一片新绿,假山四周草木萌动,花坛之内凤仙开放,对对蝴蝶来往穿梭。秀花在假山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兰英递过来一把月琴,她理了一下琴弦,弹了一曲枟常相思枠来。但听得那弦索铮铮,凄惨哀怨,如泣如诉,似有相思之意。

一曲弹完,放下月琴,好像还有余音缭绕,久久不息。秀花一听,感到奇怪,我已停琴不弹,为什么还有琴声缭绕?于是她就竖耳静听。一听,不是琴声,而是洞箫之音。她觉得十分好奇,暗想,今天我感到寂寞,来到花园弹一曲枟常相思枠来解解闷,难道也有人与我同病相怜,来和我的曲子?好,你会和,我就会弹,我再弹上一曲,看你还能不能再来和我。于是她重新操起月琴,弹了一曲枟凤求凰枠来。她边弹边听,听那箫很快地又跟着她,吹起枟凤求凰枠。

秀花一听,心中愠怒,晓得有人在偷听她弹琴,而且有意来和她的曲子。不知是何方来的狂徒,如此大胆,竟敢与老娘来寻开心!我倒要看看,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于是就站起身来,走到花园后门,正想开门出去看看是什么人在此作怪。猛一抬头,见花园围墙上伏着一人。此人二十开外,儒生打扮,手执洞箫,见秀花过来,不但不回避,反而还对着她直笑。秀花一看,这人不是别人,就是她家的邻居,名叫章宝坤。

且说这章宝坤,是个捐纳监生,虽然生得油头粉面,一表人才,但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他父亲原是一个医生,四处行医,挣得一份家业。这章宝坤虽然跟着父亲学过几年医术,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整天喜欢出入在青楼妓馆、赌馆赌场。父亲多次劝诫,可他把父亲的忠言当作耳边风,我行我素。父亲死后,他更是无人管束,仗着自己有这份家业,更加为所欲为。最近,认识了几个贩卖乌烟、红圆的商贩,又干起了毒品走私的勾当来。

那日章开璐归宗,他正好在家,作为一个本家、邻居到他家恭贺,见到了秀花。秀花生得体态丰满、皮肤滋润、面貌清秀,把这个花花公子看得眼花缭乱。从那天起,他就想入非非,只是碍于章开璐在家,没有机会与她见面。这次章开璐上任为官,认为时机已到,很想登堂入室去与她交谈,但又不知她的心迹,不敢造次,因此整天徘徊在章家的后花园周围,等待机会。这天早上,他拿着洞箫又来到章家花园后门,忽听得园中传出了似哀似泣的琴声,他连忙靠在花园墙边窃听,听出这是一曲枟常相思枠的曲子,知道她是旷女思春,就和了她一曲来试探。接着园中又传出了枟凤求凰枠来,他大胆地也跟着吹起了枟凤求凰枠,果然引出了他朝思暮想的王秀花。

王秀花本来怀着一肚子的怒火,要把那个竟敢与她开玩笑的人大骂一场,可是当见到这个小白脸对她一笑时,心中不觉有了一种难言的感觉,情不自禁地也回他一笑。

这时兰英跟了过来,见墙上一个男子,朝着主母嬉皮笑脸,知道不怀好意,连忙拉着秀花的衣服说道:“主母,时间不早,我们回去吧。”

王秀花回房后,突然变得精神萎靡,神思恍惚。兰英以为她在花园操琴时疲劳了,就服侍她上床休息。本想一觉睡醒,必然无妨;谁知一连数日,秀花总是茶饭不思,日夜消瘦。

兰英一看吃惊不小,忙问道:“主母,你自从那日花园里回来后,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莫非得了什么病不成?如有三长两短,老爷怪罪下来,婢子我如何承担得起!不如待我去请个医生前来诊脉如何?”

秀花说:“请医看病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既要医术高明,又要品行端正,因为是要登堂入室的。”

兰英一听感到为难。不请,怕主母病情加重;要请,又找不到合适之人。左思右想,还是去请教一下叔公章邦杰。章邦杰对她说:“远亲不如近邻,要请就请隔壁的章宝坤吧。”

兰英知道章宝坤不是个正牌医生,可听说他跟父亲学过几年医术,多少总有点经验。虽然人家说他为人轻浮,上次在花园见他似有不怀好意之心,但毕竟和我家主母是不出三服的本族人,他们还是叔嫂相称,而且有我在一旁,料他再轻浮也不敢失礼。如今没有别的医生可请,也只能请他了。就去到章宝坤家中。

章宝坤听说王秀花请他看病,喜不自禁,连忙跟随兰英来到秀花房中。此时王秀花刚好起身,在外室打坐,见章宝坤到来,脸上一红,欠了欠身说道:“麻烦叔叔了,请坐。”

章宝坤坐下,兰英捧过茶来。章宝坤接过茶杯,饮了一口说道:“听兰英说嫂嫂欠安,小弟来迟多有得罪。不知嫂嫂的病因何而起?”

秀花道:“不知何故,自那天在后花园一游,回房后就觉得身体不适,近几天来感到四肢无力,精神不展。”说罢朝章宝坤瞟了一眼。

章宝坤是何等之人,哪有不知之理!只是有兰英在场,不敢造次,于是不动声色地说道:“既然这样,就请嫂嫂伸过手来,待小弟与你诊脉。”

王秀花伸出一只玉手,章宝坤把两只指头搭在秀花的玉臂上,装模作样地搭了一回脉,说道:“嫂嫂之病乃是伤风引起,无有大碍,也不需开什么药方,只要到药铺里买三钱柴胡,用醋炒后,煎汤喝下发发汗,病就立即痊愈。嫂嫂牢牢记住!要用‘醋’炒的。”

说到“醋”字,在秀花的脉门上重重地按了一下,就站起来告辞,秀花叫兰英送他出门,然后由兰英到药铺买回柴胡,用醋炒好,再煎成汤让秀花喝下。

其实,王秀花得的不是伤风引起的病,而是一种心病。那天在花园看到章宝坤,本想与他寒暄几句,但碍有兰英在旁不方便说话,只好回到房间。从此,就像着了魔似的,章宝坤的影子一直在她的脑子里转,几天来神魂颠倒,奄奄似病。今天骤然见到了章宝坤,觉得精神一展,神采飞扬。要不是兰英在旁,定然要与他诉说她的心里话。

可是两人见面只有一刻,谈不上一句知心话,就匆匆地离去了。一刻时间怎能了却我的相思之苦?她躺在床上,仔细地琢磨章宝坤的用意。暗想,他虽然跟父亲学过医,应该懂得一点医术,为什么把我的心头不快说成是伤风呢?既然是伤风病,应该要配治伤风的药方,却为何又说只需用三钱柴胡就能病体痊愈?再说,虽用柴胡,那为什么要用醋来炒呢?而且他说到醋字时,在我臂上重重地按了一下,难道这个奥妙就在“醋”字上吗?那这个醋字又是怎样解释呢?想到这里,连忙爬起身来,拿了纸笔把这个醋字,写了又写,画了又画,终于悟出个道理来,原来把醋字拆开,不就是“廿、一、日、酉”四个字吗?莫非他约我廿一日酉时相会?酉时正好是黄昏之后,古人曰“人约黄昏后”,唉,好聪明的小白脸,亏他能想出这一道哑谜来,真叫人难以猜测。拿过皇历一看,今天是十九,约会时间要在后天,还要再等两天。

对王秀花来说,这两天是度日如年,太阳老挂在天空不会下山一般。好不容易等到了廿一日黄昏,吃过晚饭,王秀花对兰英说:“我今天精神很好,这几天你也够辛苦了,晚饭后你就早点休息,不要再陪伴我了。”

兰英这几天来由于秀花的心情不好要干这干那,有时还要挨骂几句,确实有点辛苦和委屈。今天主母突然叫她休息,真是求之不得,收拾好饭碗后就进房安睡了。王秀花支开兰英,在房中又坐了一会,看看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就轻轻地开起房门。只怕惊动兰英,她房门都没关偷偷下了楼,摸黑走进后花园石凳旁。刚想坐下,突然从墙角里窜出一人,一把抱住了她。王秀花虽知道来者是谁,但毕竟是第一次与人苟合,又被这突如其来的鲁莽行动吓了一大跳,心悸地喝道:“你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竟敢乘夜跳墙过来欺负奴家,该当何罪!”

原来章宝坤前天替秀花看病时,发现不是什么病,而是思情而起的心病。这个情场老手从她的眼神中知道她在思念谁,但又不好当面说穿,就在诊脉时出了个哑谜让她猜测。到了廿一日黄昏,天还没全黑,他吸足了乌烟,壮着胆子,跳墙来到花园中等候。一会儿,果然见秀花独自一个进园,不免大喜,迫不及待地扑了过去抱住秀花。正要亲嘴,不料秀花骂了起来,吓得他一下跪在地上,抱着秀花的脚说道:“嫂嫂的心情,小弟我全然知晓。不是我胆大包天,实在是小弟垂涎嫂嫂已久,楼台看病已让小弟神魂颠倒,今晚天赐良缘,望嫂嫂不要辜负小弟一片痴情。”

其实秀花早已心猿意马,刚才这几句装腔作势的骂只不过是为自己提高一下身价,见这小白脸跪在面前,哪里还忍耐得住,就一把扶起章宝坤,撒娇道:“冤家,还不起来。”

章宝坤乘机一把抱住王秀花,两人倒在石凳上正要行事,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和“主母、主母”的喊叫声,由远而近向花园中走来。随着“啊”的一声惊叫,把王秀花吓得魂飞魄散,急忙推开章宝坤,慌不择路地逃回房中。

来者不是别人,就是丫环兰英。刚才王秀花叫她早点休息,兰英求之不得,走进房中躺下不久,忽然想起后门没有关好,又忙起身下楼来关门。当她从主母房间门口走过时,见主母的房门开着,房内黑灯瞎火,便“主母、主母”叫了两声,无人答应,感到奇怪。这几天来,她从主母的神色中,好像发现了什么。今天又突然把她支开,而且到这个时候却不见人影,感到蹊跷,于是就下楼来到后花园看个究竟。由于她心中害怕,一边走,一边喊着主母,当走到后花园时,见石凳上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影抱在一起,吓得她“啊”的一声惊叫起来,坏了他们的好事。

王秀花被吓跑后,章宝坤也吓得伏在墙角里不敢作声。他知道,如果这事暴露,说我调戏府台夫人,那还了得!轻则充军坐牢,重则千刀万剐。今天已被这小蹄子撞见,难免要走漏风声,我看这小蹄子生得也还不错,我先把她拉下水,堵住她的嘴,只要她不说,我俩的事就万无一失。主意一定,没等兰英回过神来,就猛地扑了上去,抱住兰英,把她按倒在地,捂住她的嘴说:“兰英,我和你家主母的事已被你看见,事到如今也用不着瞒你了,现在我问你一句话,想死还是想活。”

兰英吃惊道:“章相公何出此言,蝼蚁尚爱生命,哪有人不想活的道理。”

章宝坤道:“你想活命,今晚就得依从于我,日后你必有好处。”

兰英也已到了青春期,情窦初开。今晚偶然看见了男女拥抱在一起,激荡起她胸中的****。加上章宝坤面貌俊秀,就半推半就地依从了他。于是两人就宽衣解带,在石桌凳上成了好事。

事毕,兰英对章宝坤说道:“章相公要勾搭我家主母,何必要在花园之中,被人碰见多有不便。主母楼上只有我和她两人,我不说出,谁人知道?今晚我带你上楼,让你们学一个张生会莺莺。”章宝坤听说兰英能为他主动带路,自然高兴,便跟着她悄悄上楼而来。

王秀花见这丑事被兰英撞见,吓得魂不附体,回房后把兰英恨之入骨,暗暗骂道:该死的丫头,我不是叫你休息了吗?为什么还要出来寻我。她这一来,不但坏我俩的好事,如果这事一旦传扬出去,我以后怎好做人?事已如此,只能想个办法堵住她的嘴才是上策。可是用什么办法来堵她的嘴呢?

正在左右为难时,忽见兰英走进房来,她满脸怒容,把被子蒙在头上不理不睬。兰英走到床边,对她说道:“主母的心事婢子早已知晓,何必要瞒着我担惊受怕地到花园里去呢?你心里真有章公子,只要和婢子说一声,婢子保证会让你们风不透、气不漏,安然无事。”

王秀花伸出头来假意怒道:“死丫头,你在这胡说些什么?当心我撕破你的臭嘴。”

兰英道:“主母不要自己作践自己了,还不快快起来梳妆一下,婢子去把章公子请上楼来,你们叙谈叙谈。”说着朝后面一招手,把章宝坤推进房中,顺手把房门关了。

从此他们三人好似鱼儿得水,朝朝寒食,夜夜元宵,尽情欢乐。俗话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不为。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这样朝夕相处,自己认为无人知晓,却早已被人看出破绽。外面已有流言相传,只是未有真凭实据,又是府台夫人,大家不敢公开乱说,只能背后窃窃私言。

再说章开璐到江苏常州上任以来,为官清正廉洁,办事公道合理,带领本府军民查办了一批走私贩毒的奸商,销毁了一批鸦片,使常州地区得到了一时的安定,深受当地百姓的爱戴,也受到了朝廷的嘉奖。这年八月,秋高气爽,由于地方稳定,百姓安宁,章开璐感到轻松了许多,因此就想起了家。他上任已有半年,在这半年的时间内,始终忙于禁鸦、销鸦和整顿社会治安等差事,根本没时间去考虑家庭之事,如今局势有了稳定,安静下来的他忽地想起了妻子王秀花。尽管他们感情上不够和谐,但毕竟是一起长大的,且是结发夫妻,半年未归,甚至连家书都没寄上一封,自感未免也太不讲情谊了。眼看已近中秋,八月十八又是岳父六十岁寿辰,岳父对他恩重如山,再忙也要回去给岳父祝寿问安。

安排好下面的差事后,章开璐选择八月十三动身,不带一兵一卒,带着防身宝剑,独自一人骑马回家。一路上晓行夜宿,八月十五未时到了兰城。本想及早赶回家中与妻子团圆,奈何急于赶路,早上未用早餐,此时饥渴难当,想寻个街边小店用餐点心。他来到一家小店门口,下得马来,把马拴在街边的一棵树上,走进小店,要来一壶酒、两盘菜,自斟自饮起来。

他正吃得高兴,见靠窗旁的一张桌上坐着两个中年人,悄悄地在说些什么。开始,章开璐只顾自己喝酒,没去注意他们说话。可是这俩人的谈话声时高时低,偶尔听得好像提到有“明善堂”三字,觉得奇怪,就停止吃喝竖耳细听,隐隐约约中听见在说知府夫人与小白脸章宝坤的风月之事。

不听即可,一听把这个知府大人惊得目瞪口呆。暗想,我离家才半年,她就红杏出墙不成?他气塞胸膛,酒也不想喝了,出来牵马,准备回家查问明白。他走出店门,被风一吹,脑子一下冷静了下来。有道是:拿贼拿赃,捉奸捉双。他心想,我这样无凭无据,就轻率鲁莽地回去兴师问罪,弄不好要闹得满城风雨,岂不有损自己的名声?不如暂且找一家客店住下,等月上东山再回去不迟。况且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是团圆之日,她根本不知道我今日回家,如有奸夫,必定要在今晚相会。我悄悄地回去观察,真有此事,绝不饶恕他们。

夜幕降临,一轮明月当空,照得大地如同白日。一更过后,章开璐回到洞源,他不直接骑马进村,在离家还有半里路的洞桥头,就下了马来,把马拴在洞桥头的樟树下,徒步走到家门口。他先不去敲门,来到房屋后面的东边,那里有一棵桂花树,正好靠着上房的窗口。如果爬到桂花树上,从窗口里就可以看到房中的一切。

章开璐在桂花树下,往上一看,见窗口中射出灯光。他立即爬上桂花树,朝房内望去,见房中灯火通明,桌上一片狼藉,摆着两只酒碗。房中不见秀花,却见一个青年男子酩酊大醉地睡在床上。章开璐一看,无名怒火冲天而起。恨恨地道:“好一个****,果有此事,不知这奸夫究竟是谁,竟敢大模大样地睡到我的床上来,我岂肯容他!不杀奸夫誓不为人!”

他攀着一根粗枝,纵身一跳,跳进房中,拔出宝剑,朝着床上的男子颈上一剑,连头砍下。可怜这个章宝坤,在酒醉中没有清醒过来,就糊里糊涂地到阎君那里报到去了。

情急中章开璐想找王秀花,想连她一起杀了。可是一想不对,如把她也杀了,明天此事一暴露,自己就难以逃脱干系,而且岳丈面上难交代。不如对她来一次惩罚,让她自己来处理这具尸体。于是他又从窗口爬到桂花树上,全神贯注地看着房内,看她对这事怎生处理。

一会儿,见王秀花捧着一碗醒酒汤走进房来。当她突然看到章宝坤身首分离时,大惊失色,“呀”的一声,把这碗醒酒汤丢得老远,双手捂着脸呆在那里,泣不成声。但看她又很快地转过神来,急忙拿出一条被单,抹去了血迹,就处理起尸体来。

中秋佳节,本是全家人团圆之时,可是夫君章开璐结婚不久就上任去了,半年来音信全无。不甘寂寞的她,哪里受得了这样守活寡般的生活!自从有了章宝坤后,她就把那个根本没有感情基础的章开璐忘得一干二净了。今天是中秋佳节,章宝坤早就溜到她家,两人一阵亲热后,就叫兰英摆上酒菜,三人一同在楼上饮酒赏月。月上柳稍,兰英不胜酒力,回房歇息去了,王秀花与章宝坤两人余兴未止,你一杯我一杯地对饮起来。由于章宝坤毒、酒、色过度,弄虚了身体,几杯酒落肚就酩酊大醉,不省人事。王秀花把他扶到床中睡下,就下楼烧醒酒汤去了。等她醒酒汤烧好,捧到房中,见章宝坤已被人杀死。惊得她愣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流着泪,暗暗叫苦,不知何人如此辣手,为何要把他杀死我家?这事叫我一个女子如何收场?如果不及时处理掉尸体,天亮后被人发现,必然要大祸临头。

她连忙叫醒了兰英。朦胧中兰英不知何事,来到秀花房中,一见这样的情况,吓得面如土色,胆战心惊地哆嗦着道:“主母,这、这、这是怎么一回事?是何人所为?我、我们怎么办?”

这时只见秀花柳眉倒竖,双眼通红,咬牙切齿地说道:“到了这个地步,没有别的选择,今晚必须尽快将这尸体处理好,否则明天我们两人都难活命。”

兰英胆战地道:“半夜三更,我们两个弱女子,如何处理?”

秀花道:“不必多言,我自有办法。”

有道是: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不算毒,最毒****心。这王秀花可算是一个“奇女”,她二话没说,就拖着兰英来到厨房,倒掉两坛黄酒,并拿了一把斧头和菜刀。两人用尽力气,把章宝坤的尸体砍成肉泥,又把这碎肉碎骨装进酒坛,然后用泥封好坛口,包上红纸。把酒坛搬到楼梯口时,已经鸡啼了。她们的一举一动,把这个文武进士、府台大人看得目瞪口呆,心惊胆寒,想不到这样一对弱女子,竟会如此凶残,真是胆大妄为。他再也看不下去了,看看天快要亮,他连忙爬下桂花树,出村上马回转兰城客店。

第二天早上,章开璐起床吃了早餐后,就骑马回到家中;兰英见主人回家,暗吃一惊,忙报于主母;王秀花听丈夫回来,先是一愣,但很快就镇静下来,忙下楼来为丈夫请安、接风。章开璐冷眼观察,见她谈笑风生,好像昨晚根本没有发生过事一般,只是脸色十分苍白憔悴。

章开璐装着无事一样,对她说道:“明天是你父亲六十岁生日,我特地星夜赶回,为你父亲祝寿。今天我们就要起身上路,赶上明天的寿期。只是我回来得仓促,没有准备好寿礼,不知家中可有现成的礼物相送?”

秀花一听,正中心怀,便说道:“家中并无贵重之物,只有前几天人家送来的两坛黄酒,送与我父亲作为寿礼算了。”

章开璐道:“也只能这样了,但不知两坛陈黄酒现在何处?”

王秀花道:“这两坛酒是人家送的三年老陈酒,比较特殊,为妻把它放在楼口边了。”

章开璐听了,暗暗吃惊,好个大胆的****,竟敢用死人肉拿去当寿礼,难道她要去嫁祸她的父亲不成?我倒要看看,她用什么办法去收这个台。就不动声色地道:“这样也好,只是太委屈你父亲了,时间紧迫,我们就上路吧。”于是他就叫兰英出去雇来一顶小轿和一个脚夫,叫轿子抬着秀花、脚夫挑着“黄酒”先行。

他知道这一去秀花凶吉难料,因此先吩咐兰英好生看守家门,随后骑马和他们一起来到曹家埠双江口,雇了一只小船,连人带马一起上了船。由于船小,在秀花的建议下,两坛“黄酒”放在了船头。然后叫船老大开船,小船沿着航线向衢州而去。夫妻俩各怀鬼胎,站在船头看望兰江两岸的景色。

船到了横山,在这里就要转头进入衢江时,船老大在船尾把船舵一转。船身一晃,王秀花一个踉跄跌倒在船头之上,趁机把两坛“黄酒”全部撞入兰江之中。

章开璐见了,暗暗吃惊,好厉害的女人,她竟能想出这样的方法来毁尸灭迹,真是不敢想象。我怎能再与她同床共枕!到时被她吃了,还不知死在谁手。我必须想方设法把她甩掉。瞬间,心下就有了主意。

他不动声色,故作惊惶,一把扶起了她,对船老大骂道:“你怎么这样不小心,掉了两坛黄酒还是小事,若是连人都要跌进江中,看你如何吃罪得起!”

船老大连连赔不是,秀花欣慰地说道:“算了,算了,这也不能全怪他,也怪我自己不小心。”章开璐也就不说什么,可是各人心中各有想法。

船儿经过一天的颠簸,终于到了廿里王家庄。王员外见女儿女婿回家,高兴万分;秀娟她更是欣喜,拉着姐姐的手进屋坐定,捧茶倒水,忙个不停。晚饭后,秀娟一定要陪姐姐同睡,两人久别相逢,问长问短,无话不谈。秀花心中有愧,加上一天一夜的辛苦,随便应付了几句,就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是王员外的寿辰,亲朋好友都到他家来祝贺。王员外早已安排好酒菜,加上有这样一个五品的女婿相陪,觉得十分风光,兴高采烈地请大家入席畅饮,一醉方休。席后,众客人散去,收拾好残羹后,一家人坐在院子里谈天说地。秀娟缠着章开璐说道:“姐夫,听说你在常州销烟、禁烟之事做得十分出色,而且还受到了朝廷嘉奖。今天闲着无事,你给我们讲一个禁止乌烟的故事如何?”

章开璐笑着道:“销烟、禁烟之事没有什么好说,不久前我接到一个离奇的案件,倒可以说给你们听听。”

秀娟高兴道:“不知是什么案件,怎样的离奇?快说,快说。”

章开璐咳嗽了两声,一本正经道:“这个案件名为‘碎尸灭迹案’。”他就把王秀花所做的事,像编书一样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听得王秀花的脸由红变白、由白变青。

王秀花暗叹,满以为这事做得天衣无缝,谁知都在他观察之中。我的丑事已被识破,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千死万死总有一死,不如追随那个死鬼去吧。就不声不响地走进屋内,悬梁自尽了。

秀娟以为姐姐进房间小便,等了一个时辰,还不见她出来,就进屋去叫她,叫了两声无人答应,寻到里屋一看,大惊失色,见梁上吊着一人,原来姐姐已悬梁自尽了,吓得她连滚带爬,跑了出来,语无伦次地叫道:“姐、姐夫? ?大、大事不好了,姐姐她悬? ?悬梁自尽了!”

章开璐一听,故作大惊失色地喊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刚才还是好好的,转眼间怎么会去自杀呢?”急忙奔进屋内,抱住妻子放声大哭起来。

这时王员外已吓得面如土色,不知所措地转东转西。邻居们听到他家突然呼天抢地喊叫起来,不知出了什么大事,就一齐赶了过来。当大家看到这样的悲剧时,一个个呆若木鸡,愣在那里不知所措。有几个反应较快的年轻人说道:“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快把她解下来,说不定还可以抢救。”大家七手八脚把秀花解下,抬到床上,可是香魂渺渺,七魄茫茫,就是华佗再世、扁鹊重生,也无力回天了。

章开璐见秀花抢救不活,便哭着对王员外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们夫妻高高兴兴前来与你祝寿,又未有过口角,她为什么突然去寻短见呢?莫非岳父你嫌我们没寿礼送你,背后骂她不成?这事应该怪我来得匆忙,没有备好寿礼。其实秀花做主也有两坛陈黄酒挑来的,都怪那个船老大驾船不稳,两坛陈黄酒被翻到江中去了。我们没有尽到责任,岳父你应该和我来说,不应该去责备秀花!她就这样轻生而去,我们来时一双,回去只剩我一个,我有何面目回去向乡亲们交代!”说罢,痛哭不已。

他这一番合情合理的话,说得众人点头称是,王员外也在那里手足无措。一眼瞥到了在哭的秀娟,将心一横,对他劝道:“贤婿不必怨我,你们到来,我高兴都来不及了,怎会怪你们有没有寿礼呢?秀花已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要过度悲哀,老汉我绝不让你一人回家。”

章开璐哭丧道脸说:“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话好说?我只能伴着秀花的尸体回家了。”

“不是。”王员外斩钉截铁地说,“秀花由我安葬,至于你的事情,好在秀娟尚未许人,你们两人也是从小一起长大,脾气相投,要不是秀花为长,我早就把秀娟许配给你了,如今秀花已去,我不如把秀娟嫁给你,不知你心意如何?”

章开璐故弄玄虚地说:“这如何使得!我好歹也是一个朝廷命官,秀花尸骨未寒,我怎好就娶她的妹妹为妻呢?岂不要引起人们的议论?再说这么仓促,就是秀娟妹妹她也不会同意的。”

王员外道:“这个不妨,只要老汉做主,别人还议论什么,秀娟女儿也不敢不从。”

他把自己的想法和秀娟说了,秀娟含羞地点了点头。章开璐满心欢喜地接纳了这桩美事。三天后,王员外安排人葬了王秀花。章开璐回到洞源,辞退了兰英,并请章邦杰照顾他家的门户。随后回转王家庄,把岳父家的四十多亩田地租给别人,然后带着秀娟和岳父上任去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回过洞源。

真是:

监生何以入堂楼,岂知风情未肯休。

只为孽冤不显露,理根尽处做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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