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开幕式上唯一给苏溶月留下鲜明印象的是放飞彩色氢气球的环节。小时候她一直在想氢气球上天后能飞多高,天上的鸟看到后是什么反应,会不会有飞机撞到?
但是从来没有人回答过她的问题,就像没有人告诉她为什么鹦鹉学舌、猫会上树一样。现在的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十万个为什么”,也习惯了很多事情没有确切的答案。微风习习,碧空如洗,她搬了把椅子,坐在操场中间本班指定的草坪上晒太阳,静候比赛开始。
首先是男子100米,顺序依次是高三、高二、高一。高三的学子常年幽居钟楼,因此她一个也不认识。高二小组赛她看到了萧易寒,一身红色的背心短裤,脸上的表情依然是坚毅的、沉着的。发令枪响,和初中一样,他一马当先,红衣耀目如雪地里冲出的火狐。
萧易寒率先冲过终点时,对面的高二爆发出一阵欢呼。咦?那个站在椅子上挥舞着一面小旗帜的女孩不是表姐吗?苏溶月原本眯缝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丢下遮阳的报纸向高二的看台跑去。
“姐!”苏溶月扯了扯她的裙角,叫道。
“哎,是你呀。”郭筱莹跳下椅子,亲昵地捏了下她的脸蛋。苏溶月见她一袭白色雪纺连衣裙,肤如凝脂,在秋老虎肆虐的艳阳天宛若冰雪王国里走出的仙子,不由地暗暗赞叹。
郭筱莹随意地笑笑,指着不远处的一个纸箱子说道,“溶月,那里有冰红茶,你要不要喝?”
“不用了,我有矿泉水。”苏溶月摇了摇手里的瓶子,视线却定格在她的手腕上:一串黑白珍珠手链细细环绕着,大小不一的珠子错落有致地联结在一起,正中央嵌着一枚桃红色的螺旋状小贝壳,在阳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
这是她在喷水池旁替贺新橙挑选的手链,竟然戴在表姐的手上!
“送给一个我喜欢的人。”
“热情奔放一点的就送红梅,清冷孤傲一点的就送白莲”
“要是两种性格兼有呢?”
“啊?”冰与火的结合体,她没想到还有这个选项。
零散的记忆慢慢浮现,逐渐指向一个清晰的事实……
正当苏溶月神游之际,郭筱莹推了推她,“你们年级的男子100米要开始了,你说的赵宜骏是哪个啊?”
她将视线移向起点,探照灯一样挨个搜寻。赵宜骏站在中间跑道,穿一件纯白的校服短袖,目光炯炯;与他相邻跑道的是金池,宽松的米黄色字母T恤衬托出修长的身形;另外几个男生虽不认识,看样子也非等闲之辈。裁判“预备”令下,金池快速下蹲撑地,专业的预备动作!看来他跑得快并不完全是因为“腿长”嘛,苏溶月暗想。
“嘭!”发令枪响,众男生像离弦的箭般冲出,“加油”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刚开始,金池和赵宜骏不相上下,两人都把其余对手甩开一大截,但到了中段,金池的优势逐渐显现,比赵宜骏领先了约一个身位,并逐渐拉开差距。正当大家都以为冠军毫无悬念时,一匹黑马后来居上,在最后十米赶超了金池,他所在的高一某班疯狂欢呼起来。苏溶月所在的位置离终点很近,她仔细观察了夺冠男生的脸,不禁大吃一惊,贺新橙!她回头看了一眼表姐,和之前一样挥舞旗帜,神情无甚殊异。视线转回场上,金池也许是因为太过紧张,冲过终点时居然跑偏了,与后面的赵宜骏撞在一起,两人重重摔倒在地。
“我去看看。”苏溶月说着离开看台,向终点奔去。此刻她已无暇顾及郭筱莹的手链是谁送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赵宜骏。
挤进人群,她看到赵宜骏被志愿者搀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卷起裤脚,明明疼得呲牙咧嘴,却反复强调,“没事没事,我真的没事……就是膝盖上蹭破了点皮。”
“宜骏!”苏溶月气喘吁吁地俯下身,蹲在他旁边,查看他腿上的伤口,“你……疼不疼?”
赵宜骏咬咬牙,摇了摇食指,“还好,还好……”他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揉了揉苏溶月头顶的秀发,说,“我没事,你去看看金池吧,他比我摔得惨多了。”
的确,金池的伤势更为严重,手肘和膝盖都渗出了血。
“怎么样?要不要去医务室?”苏溶月问。
“好。”金池虚弱地点点头。
苏溶月和另一个志愿者女生一起搀扶着金池来到操场边的医务室,推开门,里面却没有老师。
“大概运动场上伤员太多,老师去别的地方亲自照看了。”志愿者女生猜测道。苏溶月微皱了下眉,在桌面上找到红药水和棉球,让女生帮忙卷起金池的袖子。
“咝----”金池叫了起来。
“很疼吗?伤口破了?怎么办?”苏溶月搁下药水。
“用纱布。纱布在这里!”女生取来一条细细的纱布,小心翼翼地绑在金池的手关节处,打了个结。可是在处理膝盖的伤口时,她们发现,纱布不够长,无法打结固定。
“有没有线?”苏溶月问。
女生费了一会儿工夫找来针线,但即便用针缝上,纱布依然难以固定,“要不等老师来吧?”女生迟疑道。
“不行,我待会儿还要跑4×100米接力呢。”金池的额角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这样,”苏溶月急中生智,想起文件袋的密封方法,从自己的白衬衫上拽下一颗纽扣,用针缝在纱布上,再将纱布绕在纽扣上固定。
“太机智了!”金池忍不住称赞,在两人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从医务室走出来。
苏溶月扮了一个鬼脸,随手在草丛中摘了一朵小花递给他,“一会儿加油啊,送给英雄一朵小红花,哈哈。”
金池忍俊不禁地接过花,汗水将他长长的睫毛润得油亮,眼睛明亮得像游泳池。
“你是苏溶月吧?”待金池走远后,女生笑道。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苏溶月讶然。
“嗯,听赵宜骏提起过。”女生腼腆地笑笑,她有着巧克力般的肤色,瓜子脸,细长的双目,“我叫廖兰姿,高一(10)班的。”
“理科班?”苏溶月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理科班总共只有六个女生,年级里称之为“六朵金花”,据说个个神勇。她很早就听说赵宜骏人缘极好,现在看来果真名不虚传,连理科班的女生都认识。
“对了,贺新橙是不是你们班的?”苏溶月又想起那串手链,好奇心浮出水面,眨着一双大眼睛。
“呵呵,是啊,你莫非喜欢他?”廖兰姿戏谑地瞧着她。
“没有没有,我只是——比较八卦而已。”苏溶月搪塞道。
这时,她们刚好走到10班的看台,廖兰姿邀请她坐下,撬开一听橙汁给她。苏溶月礼貌地道谢,喝了一大口,抬头随意地看向跑道,只见高一男子4×100米接力已经就位。每班四人在跑道上,呈环形等距站定。金池是6班第一棒,赵宜骏是5班第四棒,贺新橙排在下一个组别,在候场区域对本班看台挤眉弄眼。
“我跟你说呀,”廖兰姿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耳边,“贺新橙在追一个高二的学姐,我见过,很漂亮呢……”
“不会吧?”苏溶月故作狐疑,脑海里却电光火石般地浮现出郭筱莹手上的黑白手链以及贺新橙今天的神勇表现,心下了然。
廖兰姿兀自絮絮叨叨了一通,苏溶月忽然想道,别人谈论自己和赵宜骏时,是否也这么津津乐道?不由地耳根一热。
此时场上经过一番激烈的角逐,5班获胜。穿着纯白短袖的赵宜骏与队友们一一拥抱,击掌相庆。虽然相距甚远,苏溶月仍注意到他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什么。
不暇思考,苏溶月拾起一面小旗帜,在廖兰姿惊疑的目光中,站到椅子上奋力挥舞起来。
远处,那个瘦削白净的少年迅速转向她的方向,抬手轻摇,灿烂如阳的笑意一点一点地,爬上了他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