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大陆,万丈虚空。
茫茫云海间,无数缥缈云块翻滚奔腾,在某处不断汇聚囤积,竟天然堆砌成一座座高大巍峨的雄伟殿群,超然屹立于云端,日光映射下愈发尊贵威严。
云宫主殿内,仙香缭绕,神霞氤氲。
无数衣冠华丽的强者黑鸦鸦跪成一片,纷纷屏息凝神,将额头紧紧地贴在地面。横亘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张被狠狠摔落在地上的古木文案。
气氛此刻压抑到了极致。
“连打伤霄儿的凶手都查不出,要你们这群废物又有何用!”
阶上,一个身着玄青绣袍的曼妙女人负手而立,她面色铁青,清秀蛾眉紧蹙成一团,对着下方战战兢兢的群臣厉声怒喝。
所有人顿时把头压得更低了。
跪在前列的那名高大男子匍匐向前,惶恐地颤声道:“请陛下给臣半个月时间,我一定会把凶手找出来!”
“半个月?”没等那人说完,她冷戾地打断:“就算把凶手抓到,霄儿遭受的元神重创就能痊愈吗?他可代表着我青帝的颜面!“
说罢,她修长的玉手轻轻一挥,阶前那人顷刻间化为齑粉,挫骨扬灰!
可怜在世间叱咤风云的一代明王,竟如此轻易就陨落,沦为这冷艳女帝的泄愤之物!
青帝,全大陆十大武帝之一,道法绝伦,威震寰宇。五万年为一纪元,按照十帝轮流执掌天下的王道法则,这一纪,轮到她来主宰乾坤。
这一纪,就是属于她一个人的时代!
这一纪,她就是整个大陆的至尊帝王,俗世间如蝼蚁般的芸芸众生,都得臣服膜拜在她的裙摆下!
但如今,就是在她统治的青武纪内,竟有人敢暗中出手重伤她的天才儿子穹九霄,这无疑是在打她的脸,赤裸裸地挑战帝王的权威!
正如她所说,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无论有多暴怒,眼下的当务之急并不是查出罪魁祸首,而是想办法治疗穹九霄的重伤,尽最大可能挽救这个天才少年的武道前途。
跪在地上的群臣缄默不言,没有趁机献策邀功,大殿中愈发死寂。修为高深如他们,自然深知,少主遭受的元神重创何其严重,十之八九将会彻底沦为平庸,再与修炼无缘。强势如青帝,也没有神通来挽回这个既定的事实。
青帝也沉默了,她又何尝不知。但尊为一帝的她,岂会甘心。只有她自己才真正明白,将要沦落的是一个天赋何等妖孽的绝世天才!
她神情冷漠,银牙紧咬,终于下定决心,款款走下石阶。她从袖子里取出一粒米珠般大小的七彩种子,捧在手心,呈现在大家面前。
大家纷纷抬起头,凝视着眼前这粒绽放出七彩神辉的种子,脸色勃然骤变。这是……通心种子!
下一刻,在众目睽睽之下,青帝的玉手就这么轻盈一翻,手心里的那粒种子便掉落下来,透过数千万丈高的云层,悠悠坠入下界凡尘!
殿上立即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大惊失色,骤缩的瞳孔里泛出难以掩抑的恐慌之情。他们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
……
在这浩瀚的天地间,一粒种子是多么的渺小,就像一粒石子投入汪洋大海一样,根本难以掀起丝毫波澜。
但这并不是一粒普通的种子。
这粒种子随风自由悠荡,漫无目的地飘在空中,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落到了地面上。准确地说,是落在了某处山涧内的一条小溪中。
“咕咚”一声,这粒种子破水而入,在水面上激起一小层浅浅的涟漪,扩散向两岸。很快,澄澈的溪面就又再次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是,片刻的静寂过后,异象陡生。
整条涓细的溪流遽然沸腾起来,无数气泡如同油锅般不断翻滚上涌着,愈演愈烈,向空中挥发出一道道蒸腾的水汽!
与此同时,天际风云突变,溪流坐落的整座山涧开始剧烈摇晃起来,宛若末日般天旋地裂,惊起林间无数惶恐暴乱的兽群和鸟啼。紧接着,以山涧为中心的数万里荒域边缘,渐渐泛起一片乳白色的浓郁仙雾,弥漫在四周,将整个区域笼罩在了一起!
更令人震撼的是,这片不断向腹地内部扩散的浓雾所过之处,触碰到的所有草木仿佛一下子都拥有了某种神妙的灵性,开始以疯狂的速度成长起来,无数仙药灵草疾速地开花结实,偌大山涧转眼间彻底变成了一座蕴藏着无数奇珍异宝的蛮荒深林!
而那些因受惊吓而仓皇逃窜的林间巨兽,在将这些雾气吸入体内的刹那,原本恐慌的硕大兽瞳内遽然充斥着血丝,涌起一道道暴戾的猩红。正如那些遮天蔽日的巨树一般,它们本就高大雄浑的躯体同时开始狂化暴涨,在狰狞的仰天怒吼中进行着近乎夸张的蜕变和进化,迸发出一股股野蛮强横的蛮荒气息!
大地的震动渐趋暴躁。终于,在某种不知名的神秘力量驱使下,整个地面竟硬生生地撕裂出一道深不可测的鸿渊,将山涧所在的这片荒域分裂开来,慢慢升腾着拔地而起,悬浮着飘向半空,赫然形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巨大荒岛!
这粒种子极其不普通。原来在它渺小的身体里孕育的,竟是一方造化通灵的世外仙域!
又不知过了多久,荒岛渐渐又恢复了初时的平静,林间的万物生灵也随即停止了恐怖异变,继续日常的生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是,某日,在某处溪水已经干涸的皴裂淤泥里,猝然发生了一丝松动,一根俏皮的绿芽悄悄探出了脑袋。
……
……
数万里之外。
一座高耸入云的缥缈仙峰上,云雾缭绕,意境空灵。
半山腰的一棵参天古树下,一块平滑的白玉巨岩静谧地横卧在那里,闲看山间的云海浮沉,悄然隐藏着饱经岁月的峥嵘。
岩上有棋枰,枰旁有两人,安然端坐,恰如枰间之势,黑白相峙,古意纵横。这两人都凝神思索着棋枰上紧张的战局,眉宇间流露着淡淡的非凡气度。
良久,坐在下首那位峨冠博带的玉面书生蓦然起身,对着上首的银眉老僧深深一揖,虔诚地道:“灵域出世,乾坤动荡,此乃乱世征兆。晚辈心有所感,有些许疑窦想请教大师,盼您能指点一二。”
老僧面色慈祥,佛门宝相隐约其间。他手捏一枚白子,从容地道:“先生过谦,你且说无妨。指点不敢,老衲自会畅所欲言。”
书生闻言,轻微颔首,朗然道:“何为因果?”
老僧会心而笑,他知书生这一问所指,答曰:“欲望为因,形迹为果。父母为因,子嗣为果!”
书生低头凝视着枰间犬牙交错的棋势,语速渐疾:“何为天地?”
“心之所向,昂首为天。生如逆旅,落子为地!”
“何为日月?”
“这便简单许多。赤诚为日,隐晦为月。”
听到“简单”二字,书生浓密剑眉微微一颤。这一问实不简单,因为这涉及到武道修行的根基所在。
于是,便自然而然地生出了下一问:“何为仙魔?”
老僧这次没有立即回答,陷入了思索。这一问太过直白,以至于令他不得不斟酌措辞。
“太难。以老衲愚见,得道为仙,困道为魔。毕竟我也没有成魔过,实不知何为魔!”
“那么,何为爱恨?”
老僧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执著于人,即为爱;执著于己,即为恨。正是因为难以辨清执著的初衷,所以尘世间才会有那么多爱恨交织啊!”
书生沉吟片刻,眸光豁然,继续问道:“何为轮回?”
老僧微怔,面露疑色,对这一禅宗奥义却依旧对答如流:“前世不忘,后世之师。生死不已,顿悟不止!”
书生复起身,长揖及地,肃然道:“凛然受教。”
老僧缓缓起身回礼,温和地道:“先生六问,其间大有深意,老衲略能忖度一二。只是不知,最后‘轮回’这一问,您有何所指?”
书生从棋枰外的黑盒里拈出一枚黑子,寻得棋局间某处不起眼的空闲角落,凌空掷下,喑哑嗓音格外凝重:“大师凝神思索,故不曾留意,适才在我问您‘何为仙魔’时,牧老道下山了!”
老僧释然,道:“苦渡尘轮,缘来如此。又一枚大子入局了!”
……
……
远上青云间。
缥缈一孤峰。
这座峰与那座峰,大有不同。
这座峰的顶上有块平地,平地上有座破茅庐,名曰青云观。
道观青砖黄瓦,柴门虚掩,门前那条通往山下的石阶上,青苔密布,显然已许久没有香客登门。
但此刻,一个身穿旧灰道袍的老道人正哼着乡俗俚曲,醉醺醺地往峰顶上攀爬着,踉跄的步子踩在湿滑的苔阶上,仿佛随时都可能狠狠地摔一跤。
不知爬了多久,道人的迷离醉眼里终于看到了那扇熟悉的柴门。于是,红润的枯瘦老脸上终于泛起一丝笑意。
便在这时,一个身材矮小的道童突然从道观里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将老道人撞了个满怀。猝不及防之下,两人都摔了个四脚朝天。
道童慌乱地爬起来,看到痛得直咧嘴的老道,眼里豁然明亮,颤声哭泣道:“师……师傅!那个黑盒……里的妖怪……跑了!”
他语无伦次,张牙舞爪地冲老道比划着。他相信自己的师傅肯定明白,自己指的是哪个黑盒。
老道愤愤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狠狠瞪了这莽撞徒弟一眼,嘴里含糊不清着道:“妖怪,哪个妖怪这么不开眼,敢跑到老子的观里来撒野!”
他嘟囔半天,突然醒过神来,狠狠打了个机灵,这下醉意全无,抓着道童的衣襟一阵猛摇:“你说的可是祠堂内供奉的那个黑木盒?”
道童惶恐地盯着面色狰狞的老道,紧张地捣蒜般点头。
老道凌乱的目光落在破败的柴门上,竟怔怔地失了神。半晌,他终于反应了过来,潮红的脸色上蓦地涌起一股难以压抑的激动之情。
他颤颤巍巍地朝着山下的世界迈了几步,终于再也克制不住,兴奋地纵情高喊道:“牧老道,你终于想下山了!”
一时间,整座深邃幽远的山谷间,都回荡着这道苍老的咆哮声。
这下轮到匍匐在地上的道童愣了。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望着痴痴癫癫的师傅,有些无语。
怎么听师傅这意思,倒像是盼着那妖怪跑了!
他忽然又想起些什么,于是急忙从怀里抽出一条暗黄色的破布,捧到了老道面前,说道:“师傅,这是那妖怪临走前给您留下的!”
老道正眺望着远处的苍茫人间,闻言骤然转过身来,把目光落在了这块破布上。
这块布真的很破。
在这块破布中间,一行狂放而又潦草的字迹映入眼帘:
“这一世,由我来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