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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刘文叔忍辱隐锋芒 喜迎亲刘秀避嫌疑

铲除了刘演,更始帝和新市、平林诸将都去了心头之患。便一心一意谋取长安。更始元年八月宛城召开军事会议,决定向困守关内的王莽新军发起攻击。刘玄以定国上公王匡为主帅北攻洛阳,以西屏大将军申屠建、丞相司直李松西进武关。汉军兵分两路,浩浩荡荡,分扑洛阳、武关。

刘秀被更始帝以关切之名羁留宛城,不能随军出征。半月之后,破虏大将军府邸建成。更始帝亲自颁诏,命刘秀搬进将军府居住。

坐落在宛城里的大将军府,建造宽敞奢华,满朝文武大臣无不羡慕,一致盛赞更始帝对刘秀的恩德。刘秀也是满面喜色,率属官仆佣搬进新居,同时,上表感谢龙恩浩荡。

可是,搬进大将军府的第一个晚上,刘秀躲在卧室里,痛哭了一场。他很清楚,一时保全性命,不等于没有凶险。别的将领拥有实权可以驰骋疆场,杀贼报国。自己徒有高官显爵只能随朝参拜,困居京都。

前方的路布满荆棘,委屈求全的破虏大将军该怎么走?

昆阳兵败之后,四十万新军暴尸荒野,这让王莽始料不及。消息传到长安时,王莽正坐在后宫琢磨着礼乐制度和各级官职名称的改革。他盘算着,王邑带走了大新朝赖以作为根基的四十多万新军,别说开仗,单是号称百万的气势,就足以让尚未成大气候的叛贼胆寒心惊。这次消灭叛贼已经是毫无悬念了。等叛贼消灭,就要接着开始继续中断的改革。他要用行动和效果让普天下人知道,自己是怎样一个君主。要让拥戴和反对自己的人都承认,以新代汉,是历史的最佳选择。

就在漫无目的心驰神往的时候,忽然有侍卫小心翼翼送进战报。王莽派遣王邑出征时特意吩咐过河南地方官员,让他们每隔几日就送战报直接进京,而这战报不必经过省部的手,可由御前侍卫直接递进来。

前几次战报无一例外都是禀奏王邑大军如何威风,如何围困住昆阳,昆阳如何指日可下。这些消息都印证了王莽的预料,王莽为此颇觉沾沾自喜。这次送进战报,自然也应该是这内容,或许有更大的进展,昆阳甚至宛城已经拿下也有可能。王莽把手中的《礼记》放下,缓缓打开战报,眼光轻轻扫视上去。

然而没看几句,王莽忽然神色大变,腾地坐直了身子,一把扯过来一字一顿地看下去。在战报中,河南地方详细叙述了王邑围困昆阳的经过。“吾皇陛下,王邑围困昆阳,声势震天,本已稳操必胜之券。无奈天不佑我,贼兵忽然从斜刺窜出,顿时我军腹背受敌,昆阳待毙之贼乘势从城中杀出,形势顷刻大坏。一战之下,我新军四十万尽数披靡,逃生而还者,百不及一。首将王邑亦生死不明……”

“啊,笨蛋!一群废物!我大新江山就丢在这些徒有虚名的竖子手中!”呆愣片刻,王莽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不顾侍卫和内监还在跟前,捶胸顿足,大喊着把桌子拍得砰砰作响。众人虽然不知道战报上写的什么东西,但立刻预感不妙,一个个扑通跪倒,屏气敛息。

王莽惊惧交加胡乱大发脾气的时候,王邑和严尤还有部将陈茂正惶惶然地向西奔逃。他们一路惊魂不定,如同丧家之犬,狼狈样子让路人侧目,谁也看不出来这就是几个月前八面威风的朝廷钦定大帅。奔逃到武关时,严尤因为已经吃过一次败仗,在王莽跟前彻底失宠,知道这次回去肯定没有好结果,索性扔下王邑不管,带了陈茂流窜到汝南躲避。王邑几个人仰仗着皇上曾信赖过自己,心存一丝侥幸逃回了长安。

祸不单行,福无双至。外边风雨飘摇,内部又出现分裂。王莽为了挽回败局,使出自己的杀手锏也是拿手好戏,诡托符命,制造谶语,想以此来压制人心。然而新朝败落已成定局,许多人都意识到了这点,朝廷上下无不考虑着自己的后路。勋戚重臣新朝的开国元老如刘歆等人,干脆以毒攻毒,打着发现“刘氏复兴”谶语的旗号,私下密谋,企图劫持了王莽,把他作为晋见礼物,归降了汉军,如此一来,自己仍不失为另一个新朝代的开国重臣,还能继续享受荣华。

可是这个如意算盘尚未开始行动,便不小心泄露出去,王莽先下手为强,杀掉参与这事情的大将军王涉和国师公刘歆。一场险些翻天的混乱让王莽想起来就出身冷汗,他坐下来静想,原先改革天下再现伏羲时代的愿望已经不可能实现,目前最现实的,还是如何控制住尚未丢失的地盘,如何防守住潼关一线,保住关西这半壁江山。

刘歆造反未遂而死,却给王邑创造了个好条件。王莽苦于忠心于自己的人太少,不但没治王邑的罪,反而拜他为大司马,晋升张邯为大司徒,升迁崔发为大司空,升苗诉为国师,命令他们加强朝内朝外的防守。接着把在东方围剿赤眉军的太师王匡和大将军哀章调回,令两人率领新军剩余部队坚守洛阳,同时派出各路绣衣使者代自己巡视关中各要塞,明显从进攻转入了防御。

汉军如秋风扫落叶般高歌猛进的时候,刘秀却安闲地深居府中,吃吃喝喝逍遥自得。碰上有客人来拜访,就陪着说说笑笑,谈论一些各地景致、人物趣事,说到可笑处也呵呵大笑,说到动人处,也摇头叹息,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就是一个人在家时,也神态安详,捧一卷帛书,或兵法或治国方略,读读写写,勾勾画画,摇头吟哦,自得其乐。有次在朝堂上刘玄无意中问起刘秀:“文叔难得清闲,朕想来忙惯了的人有时候闲得也难受,文叔是不是也感到难受啊?”

刘秀立刻作出惶恐的样子伏地回答:“陛下英明。不过臣并没闲着,这些日子,臣除了闭门思过,宣讲刘演罪过,让其他人切莫重蹈覆辙之外,还静心研习大汉礼仪。经过这几年动荡,礼仪大坏,许多典章制度近乎失传,臣仔细搜集整理,将来陛下统一全国,臣可以把我大汉礼乐典章原样恢复过来,以此来报效陛下。”

“好,好,武将变文臣,这样很好!”刘玄终于放下心来,身心舒坦地斜靠在龙椅上,眉开眼笑。

面对心淡如水碌碌无为的刘秀,校尉臧宫、护军朱祐大失所望。大司徒刘演受屈而死像块石头一样压在心头,欲罢不能。可是,刘秀从来没有为兄长报仇的表示。既使在没有外人的内府,也只是探讨用兵之法,切磋战阵。尤其让臧宫、朱祐难以忍受的是,别的将领都在前线奋勇杀敌,可是,他们却呆在府里无所事事。这对于在疆场上驰骋惯了的他们来说,实在是一种折磨。

门下吏祭遵对臧宫、朱祐的怨言不以为然,私下劝解道:“刘将军一向谨慎,他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但是,劝说归劝说,日子久了,祭遵也有些沉不住气。不管怎样,大将军总该透点气儿,以便他们日后行事,也好心中有数。

一日,刘秀下朝归来,回到内府,祭遵跟入内室,悄声问道:“大将军今日上朝,皇帝怎么说?”

刘秀一脚蹬掉朝靴,有气无力地道:“还能说什么,陛下问我,将军在府里每天做什么?”

“您如何回答?”

“我说,‘刘演有罪,责任也有我一份。我每天习读圣贤之书,体会陛下的教诲,同时也在习学汉朝礼仪,将来也能报答陛下洪恩。”’

祭遵闻言,钦佩地点点头,一言不发,转身欲走。

“弟孙留步!”刘秀突然叫道。

祭遵将迈开的一只脚收回,转身道:“大将军有何话说?”

刘秀双目泪光闪烁,叹息道:“你是我最知心的人,我的心事只有你知道。如今,我性命尚且堪忧,别的事还顾得上吗?弟孙,你可有妙计教我?”

祭遵道。

“大将军除了谨言慎行,收敛锋芒,再无别的办法。依今日之言,更始君臣仍对您心存成见,百般戒备。您要想方设法使他们消除戒备之心,取得行动上的自由。属下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刘秀感激地道:“知我者,弟孙也。现在,最让我放心不下的就是君翁和朱护军。他们都是战场上冲杀惯了的,这会儿闷在府里,说不定会惹出事来。”

祭遵答道:“请大将军放心。属下会劝慰他们的,一定不能让他们闹出事,坏了将军大计。”随后,两人又琢磨一会儿兵书,祭遵方告辞去找臧宫、朱祐二人。

送走祭遵,刘秀顿感孤独、彷徨,四顾室内,破虏大将军府的摆饰可谓奢华,司是,这一切能安慰他那颗伤痛、苦闷的心吗?他长叹一声,一只手不由自主地伸向贴身的亵衣,从衣内取出一件东西来,那是用素绢包裹的金钗。素绢,是他为兄长所服的丧色,这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哥哥含屈而死,可是目前的情势他不能服丧挂孝。只能用方寸大小的素绢寄托自己的哀思。那把金钗是心爱的人阴丽华头上的饰物,是他们的感情信物。

刘秀的目光落在小小的金钗上,转瞬间,金钗化作姿态照人的新野美女阴丽华。她淡妆艳服,手舞团扇,捕捉着彩蝶,如弱柳扶风般袅袅而来。一双美目顾盼,轻启香唇,声如珠唇玉盘,喃喃吟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投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这是新野上巳节,阴丽华以《木瓜》诗作答回赠刘秀,多么熟悉亲切的声音。刘秀双目含情,轻声呼唤着“丽华!”张开双臂扑向前去。可是,美丽的阴小姐突然不见了,面前只有两只小小的金钗。

“丽华,你在哪里?你现在怎么样?”刘秀心里涌起一股从来没有过的强烈的思恋之情。“仕官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这是自己当年游学长安,上巳节新野踏青时立下的宏愿。可是,起兵之后,日夜忙于战事,无暇顾及儿女私情。这时,闲居宛城,自然想起了阴丽华。

“丽华,我爱你,我要娶你!”刘秀心念甫动,突然兴奋而激动地叫出声来,是的,第一次见到阴丽华时,她还是个不谙男女之情的小女孩儿,她立下誓愿,非将军不嫁。如今的刘秀官为破虏大将军、武信侯,比起当年长安城里的执金吾,不知要尊贵几倍,以这样的身份迎娶阴丽华,也不辱没所爱的人。

这样的决定一旦形成,刘秀就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立即对门外喊道:“斯干,斯干!”

留在父城的刘斯干得知刘秀官封破虏大将军武信侯,特意赶到宛城。刘秀初到宛城,为防备更始君臣的监视,不敢随便使用仆佣,便把刘斯干留在身边,充作心腹。刘斯干听见召唤,慌忙应声而人。

“大将军有何吩咐?”

“去,把臧宫、朱祐、祭遵他们叫来,我有话说。”

“小人遵命!”

刘斯干退出去,没多大一会儿,臧宫、朱祐、祭遵来到刘秀室内,三人一听说刘秀准备娶妻,都是一愣。朱祐面沉似水,轻轻叹气道:“大将军,属下要说一句冒犯您的话。长兄如父,父死守孝三年,如今,大司徒大丧没出半个月,您就……当然,属下也知道您现在的处境,不能祭奠大司徒。可是,您这个时候成婚,实在太让人寒心了。属下冒昧,请您恕罪!”说完,长跪在地。

刘秀慌忙起身,双手相搀,眼中含泪道:“好兄弟,咱们之间还有将军和属下之分吗?我这么做,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待朱祐起身,又对祭遵道:“弟孙,你明白我的用意吗?不妨给他们一个明白。”

祭遵恍然大悟似的,连忙道:“大将军超出寻常人的思维。祭遵愚钝,也被蒙蔽一时,现在方明白过来。朱护军,大将军的用意很明显,就是在大丧之内举行大婚使更始君臣放松戒备之心,以为大将军一心安享富贵,醉心于家事。就会打消顾虑,给大将军活动的自由。”

朱祐如梦方醒,脸上一红,道:“属下糊涂,错怪了大将军,请原谅,大将军有用得着属下的地方,朱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刘秀拭拭笑道:“朱兄弟果然是性情中人,爽直可爱。我这儿真有件事要你去办,不过,不用你去赴汤蹈火,是要你去阴将军府问清楚阴小姐的情况。”

阴识与朱祐原来都是大司徒刘演的属下,刘演遇害后,更始帝为笼络人心,升校尉阴识为偏将军,敕造建将军府。朱祐与阴识是故旧当然乐意去阴识府上,但听说是探听阴丽华的消息,却打住了,笑道:“大将军要娶阴小姐,只管找个媒人去说亲就是,属下是个粗人,只会打仗,这保媒拉红线的事可是个外行。”

臧宫讥笑道:“这么点儿事你都不能办,还说什么赴汤蹈火呢,吹牛去吧!”

刘秀笑道:“朱兄弟放心,不是要你保媒,只要打听清楚阴小姐是否仍待字闺阁?是否还钟情于本将军?你想,这么多年不见,阴小姐早过了及笄之年,是否还等着本将军?我也不敢保证有这个艳福。”

“好,属下就去!”

朱祐这才答应,起身告辞出府,跳上战马,直奔偏将军府。偏将军阴识听说彭人来到,亲自到府外迎接,朱祐进了大厅,屁股还没有坐稳,就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阴识听了,又惊又喜,道:“朱兄弟,说句你见笑的话,我那老妹子就等着这一天呢!”随后,说起了阴丽华的事儿。

阴丽华过了及笄之年后,出落得更加娇美动人,而且精通琴棋书画。阴府门前,每天前来慕名求亲的富家子弟,商贾文士,络绎不绝。一个个华冠丽服,肥马高车,簇拥在门外,炫耀着各自的尊贵,卑躬屈膝地献上彩礼,虔诚地求聘。阴老夫人见女儿长大成人,惟恐闹出事来,就想找个人家打发走女儿。可是,阴丽华向母亲说出与刘秀私订终身的经过,并发誓非刘秀不嫁。阴老夫人也不想违逆女儿之意。可是,一年年过去了,也没见刘秀派人求亲。那些求亲者见阴小姐一天不嫁就一天不死心。天天挤在阴府门前,苦苦请求。有的人信奉“心诚所至,金石为开”的古训,三番五次登门求亲。即使求亲不成,见见美女一面也算不虚此行。阴丽华没办法,只好深居闺阁,一步也不迈出大门。老人担心刘秀靠不住,多次劝说、威逼女儿另嫁他人。可是,阴丽华誓死不从,坚决等待刘秀的迎娶。阴老夫人怕求亲的人闹事,只要出坐大厅,当众正告道:“我女儿早已心有所属,非汉室宗族,非将军侯爵,决不出嫁,你们死了心吧!”

深居高阁的阴丽华听着求亲者的喧闹声,心乱如麻,书读不下去,花绣不出来琴弹断了弦,望着胸前刘秀相赠的玉佩,姑娘的一颗芳心早已飞过千山万水,飞到了情人的身边。可幻觉消失之后,留下的还是那块冰冷的玉佩。

“文叔,你在哪儿?何时才能相见?”阴丽华喃喃自语,美目之中流下两滴相思泪。

等待,是对爱情的一种考验。只有经得起考验的爱情,才是最醇、最洌的美酒。

朱祐兴冲冲地返回大将军府,把阴识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了刘秀,刘秀大喜过望,内心又平添了几分对阴丽华的敬重之情。次日早朝便向更始帝奏请免朝娶妻。

更始帝与新市、平林诸将一刻也没有放松对刘秀的监视。刘玄见他既不为刘稷服丧带孝,也不居功自夸,衣食谈笑,一切如常。刘秀哪里像昆阳大战里人们传说的那样——叱咤风云,运筹帷幄,威猛无比。唯唯诺诺,谨小慎微,哪里像恢复高祖帝业的人。这样的人,对皇位没有非分之想,构不成自己的威胁。相反,如果为我所用,对制约新市、平林诸将也是一份难得的力量。刘玄听说刘秀要免朝娶妻,立即满口答应。

朱鲔、李轶等人对刘秀一刻也没有放心。但是,派人监视了这么长时间,始终抓不到刘秀的任何把柄,当然也找不到任何机会置对方于死地。刘秀要免朝娶妻,大出两人意料之外。李轶低声道:“大司马,你不是说刘演、刘秀手足情深么。如今,刘演大丧未出旬月,刘秀就忙着成亲,这样的人,将来能成什么气候?”

朱鲔不以为然,道:“刘秀太狡猾了,一向深藏不露。非你我所能及,这时免朝娶妻,焉知不是他筹划周密的一步棋?你我时刻要小心提防他东山再起。”

朱鲔、李轶尽管在下面议论,但是,没有理由在朝堂上阻止刘秀的娶妻。刘秀的言行举止超出了平常人的思维逻辑,满朝文武大臣百思不解。

有过人的才智,才会有过人的功业,历史证明,这才是刘秀的性格。

得了更始帝准允,刘秀亲自驱马至阴识府上,求亲议婚。阴识平素最敬重的就是刘演、刘秀兄弟,更尊重妹妹阴丽华的选择,他以舅兄的身份,设宴款待刘秀,并应下了亲事。

从偏将军府回来,刘秀一改往日的节俭习惯,命朱祐、臧宫、祭遵等人把大将军府收拾装饰一新,俨然与更始帝宫殿不相上下,然后是准备聘礼、车队、仪仗。大将军府有的是金银财宝。黄金、马匹、玄璧、清酒、粳米、稻米等物装了满满十大车,排成长长的队伍。全都披红挂彩,一派奢华喜庆的气氛。刘秀在阴识的陪同下,以乐队做前导,极其隆重地亲去新野,迎娶阴丽华。

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刚出了大将军府,就引起了宛城臣民的观看。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人们除了啧啧赞叹破虏大将军的尊贵、富足之外,更多了一种叹息。有人低声叹息:“这年头的人哪,难说。兄长刚刚死去不过旬月。做兄弟的就喜气洋洋地娶老婆了,什么破虏将军武信侯,狗屁不如!”

迎亲队伍一路鼓乐喧哗,招摇过市,直奔新野。第三天才进了新野县城,离阴府五里之地止步歇息。阴识命心腹侍从阴淳去府上送信,让家里做好迎接的准备。

阴淳领命而去。刘秀、阴识下马歇息,耐心等待阴府的迎接。可是,半个时辰过去,阴府方向一点儿动静没有。刘秀正等得着急,阴淳总算回来了,一见阴识,支支吾吾,欲言又止。阴识怒斥道:“破虏大将军又不是外人,有话但说不妨。”

阴淳这才难为情地说道:“阴将军,今天的喜事儿恐怕要泡汤了。阴府不同意这门亲事,要破虏大将军打道回府呢。”

刘秀、阴识不由一愣。阴识不解地道:“怎么可能退婚呢?我事先已派人给母亲和小妹说起此事,他们欢喜不及,阴淳,你是不是听到有人说三道四?”

阴淳道:“这么大的事儿,小人怎么敢把道听途说的消息说给您听。小人到了府上老夫人亲口对小人说要退亲,请破虏大将军回去,还说,这是小姐的意见。”

刘秀闻听,好像晴空中打了个炸雷,一下子惊呆了。半天方回过神,一字一顿地道:“我要向阴小姐问个明白。”

阴识也是大吃一惊,仅仅一夜之隔,小妹为什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但是,眼前他显然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当务之急要先稳重刘秀。刘秀爱之深切,失望更甚,千万不可闹出什么事来。于是,道:“文叔,千万要冷静,这时你去敝府不合礼仪,让人说三道四,反而于事无补。”

刘秀怆然道:“不,此时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见上丽华一面。破虏大将军的颜面我不会在意。求阴兄千万成全。”

“这……”阴识实在无法推辞这个并不过分的要求,想了一会儿,道:“我有个办法可让你见到丽华,只是,要委屈你的破虏大将的身份了。”

“阴兄请说,只要能见上丽华一面,再大的委屈我也能忍受。”

阴识道:“你可以扮作我的贴身侍从,跟我一起进府。”

刘秀二话不说,立刻脱下簇新的大红锦披和大将军服饰。阴识一见,命阴淳脱下衣服给刘秀换上。转眼间,尊贵的破虏大将军变成偏将军府上地位卑微的侍从,刘秀坦然一笑,往阴识身旁一站,躬身挥手道:“阴将军,请回尊府吧!”

阴识举步向府上走去,远远地看见府门口一片清静。往日众多的求亲者显然被破虏大将军的尊贵身份吓退了。阴府守门的家丁早已看见少主人的到来。不待阴识走近,慌忙上前问安。阴识问道:“老夫人和二公子呢?”

“回主子的话,老夫人和二少爷正在大厅等您呢。”

阴识与刘秀直接奔大厅。阴老夫人和二儿子阴兴正在大厅里摇头叹息,诉说着什么。阴识躬身而进,还没来得及给母亲请安。阴老夫人赶紧上前拉住他的手,连声埋怨道:“识儿呀,你怎么不早点回府,你妹妹真把娘气死了。”

阴识忙问道:“娘,丽华到底怎么啦,为什么要突然退亲?破虏大将军刘秀可是个难得的大英雄,她就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第二个来。”

阴老夫人叹息道:“是呀,人的名,树的影,刘秀刘文叔的大名谁人不知?丽华这丫头对他仰慕之至,那么多富贵子弟、商贾名士上门求亲,她都正眼不瞧。一心一意要嫁大英雄刘文叔。听到破虏大将军上门迎娶的消息,欢喜得两天两夜没睡着觉。可是,没想到今早起来,她突然跟娘说,不嫁刘文叔了,要退亲。娘当然不能依她。反复劝说,询问缘由,她什么也不说,就是至死也要退亲。你妹妹的性情你是知道,娘不敢逼她,怕她出事。只好答应她回绝大将军。”

阴兴也气恼地道:“丽华真是太没道理了,平时日思夜想刘秀上门迎娶,可事到临头,又无端变卦,真让人琢磨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大哥你回来一定要问个清楚。”

刘秀跟随阴识之后,给阴老夫人施礼问安之后,便静静侍立在旁边,听他们母子说话,阴老夫人和阴兴不认识刘秀,也没有在意他的存在。

阴识听完母亲和二弟的话,异常平静地安慰道:“娘,二弟,你们放心,我会劝说小妹的。”

“哎,好,”阴老夫人拭去眼泪说,“这该死的丫头就躲在闺房。你去劝说劝说吧!”

阴识答应着,转身往阴丽华的闺阁走去,刘秀紧随其后。阴老夫人不高兴了,叫道:“识儿,丽华的闺房你自己去就行了,带个下人干什么?”

刘秀尴尬极了,只得止住脚步,阴识忙回头道:“娘,他是孩儿的心腹侍卫,有保护孩儿安全的职责,不能离开孩儿半步。”说完,也不管阴老夫人答应不答应,拉起刘秀就走。

阴丽华的闺阁就在左侧的二层阁楼上。阴识和刘秀刚上二楼,阴丽华的贴身丫头玄儿就迎上前来,躬身一福。

“大公子,小姐命奴婢特来迎接。”

阴识没好气地道:“迎什么,我都上楼了。你小姐在哪儿?见我到此,也不下楼迎接,真是岂有此理!”

话音刚落,忽然面前传来一个温柔的叫声:“大哥息怒,小妹来接您了。”

不知何时,门口站着一个风姿绰约的年轻姑娘对着阴识嫣然一笑。阴识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笑意,冷冷地道:“算了吧,还是到房里去,大哥有话问你。”

刘秀跟在阴识身后,一眼看见阴丽华,激动的心差点跳出胸膛。阴丽华更加丰满、漂亮了,浑身充满了年轻女性成熟的魅力,只有那双美丽的眼睛里面有着淡淡的忧愁。这就是自己在戎马倥偬中,朝思梦想的心上人吗?刘秀怀疑自己是在梦里,用力咬了咬嘴唇。疼!这是现实,不是梦。

阴识跟在阴丽华之后走进房内,刘秀也跟在阴识之后走进阴丽华的闺房。顿时,一种年轻女子特有的清香扑面而来。他贪焚地吸了一口。

阴丽华见一个侍从居然也走进自己的闺房很是不快,忍不住瞪了刘秀一眼。这一看,顿时愣住了。这人好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正要在脑中搜索往日的记忆,忽听大哥阴识说道:“丽华,大哥知道你知书达理,做任何事情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大哥不知道你有什么苦衷,非要退亲不可?有什么话,你可以与文叔说明。大哥告辞了。”说完,起身走出门去。

阴丽华迷惑不解,追着兄长的背影,哭喊道:“文叔?文叔他在哪儿?”

“丽华,我在这儿!”

刘秀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轻声呼唤着。阴丽华愕然站住,仔细打量着兄长身边的这位侍从。终于,往日相会的情景显现在脑海中。

“文叔,真的是你?”阴丽华简直不敢相信事实,忘忽所以地扑到刘秀胸前,紧紧拉着他的双手,仿佛一松手,刘秀就会从自己身边跑掉。

“丽华,真的是我,这不是梦,我们真的相聚了。”刘秀吻着阴丽华散发着清香的头发,喃喃低语,尽情享受这温馨的一刻。

突然,阴丽华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似的,猛地推开刘秀,目光中充满了疑惧,大声问道:“刘秀,你来做什么?”

刘秀充满爱意地一笑道:“我来娶你,婚期就在今天。”

“不,我不要嫁给你。”

“为什么?”刘秀追问道,“丽华,我们两情相悦,连婚期都定下了,你为什么突然反悔?当初,你发誓说,非将军不嫁。我现在是破虏大将军武信侯,官位可谓尊贵,难道还辱没你们阴家么?”他越说越气,言辞激烈。

阴丽华娇美的脸上没有了羞怯之色,语气严正地道:“是的,我曾经发誓要嫁大将军。可是,我要嫁真正称得上英雄的大将军。而不是贪图荣华富贵,嫁给那些堆金积玉,不恤民情的大将军。刘文叔,你算得上真正的英雄吗?”

刘秀哭笑不得,但看着阴丽华那种认真的样子,又不敢笑,只得说道:“刘某不敢妄称英雄,但自忖还不是那种堆金积玉、不恤民情之徒。”

“大言不惭!”阴明华讥讽道,“请问,破虏大将军的聘礼还不够丰盛吗?仪仗队开道还不够显示王侯的气派吗?还有,大司徒刘演那样的大英雄,不明不白地死了,可是他的弟弟毫无手足之情,在兄长的大丧期间,免朝娶妻,这种人还有什么情意可言!小女子不才,却不愿把终身托付给这种人。”

刘秀听了,顿时,又惊又喜又痛。他终于明白了阴丽华突然退亲的真正原因了。不但没有丝毫怨言,反而更增添了几分仰慕之情。阴丽华的形象在他眼里不仅温柔美丽,而是太高大了。他为此欣喜不已。当然,他内心伤痛也被触动。兄长的惨死,像一条毒蛇缠绕在心头,怎么也挥之不去,悲愤的泪水涌出眼眶。

“丽华,大司徒死得冤枉啊……”刘秀忍不住哭出声来,声泪俱下地诉说着兄长的惨死,自己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免朝娶妻,迷惑敌手。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东山再起,替兄报仇。

阴丽华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忍不住陪刘秀流泪、悲伤、愤怒。不等刘秀说完,她已扑到刘秀怀里,抚摸着刘秀的脸颊,难过地道:“对不起,文叔,我错怪你了,你能原谅我吗?”

“当然能原谅你。”刘秀含泪点头道,“我会更加爱慕你。”

“真的,你还愿意娶我吗?”

“当然愿意,娶妻当得阴丽华,这是我立下的誓愿。今天就是我娶你的日子。你不会再改变主意吧!”

阴丽华娇羞地一笑:“要是害怕我改变主意,就赶紧娶回家吧!”

“谢谢娘子!”

宛城大将军府里,鼓乐齐鸣,欢声笑语,破虏将军武信侯刘秀与新野美女阴丽华的婚礼正式进行。一桌桌丰盛的酒席成排地摆设在树荫下。前来喝喜酒的文武官员、同僚故旧一边逗新郎、新娘,一边艳羡他们的郎才女貌。

婚礼结束了,客人们在司仪的引导下入席,朱鲔、王凤、陈牧、张印等新市、平林将领与李轶一席,细心的朱鲔在婚礼的整个过程中始终仔细观察刘秀的一言一行。

宴席开始了,刘秀身穿大红吉服,手执酒樽,逐席向客人敬酒,笑意漾在他的脸上,完全是一种幸福的满足。轮到朱鲔这一席了,不等刘秀上前,王凤、张印、陈牧等人起身抱腕,齐声恭贺道:“恭喜武信侯,贺喜武信侯!”

刘秀满面春风,一身的喜气,还礼道:“同喜,同喜。今天是刘某大喜之日,诸位一定要多饮几樽喜酒。来,我敬各位一樽。”

王凤第一个举起酒樽,道:“人逢喜事精神爽。武信侯,请!”

众人也举起酒樽,与刘秀一饮而尽。刘秀脸色通红,笑意更浓。朱鲔话中有话地道:“武信侯,还是少喝点酒,保重身体要紧,千万不可乐极生悲哟!”

刘秀坦然笑道:“大司马不必多虑。成国上公不是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么。刘秀官高爵显,又娶娇妻,今生足矣,何悲之有?倒是几位大人每天为国操心,为陛下分忧。刘秀虽尽地主之谊,也不可以把几位灌醉了。否则,陛下怪罪下来,刘某真要乐极生悲了。”

陈牧把酒樽一顿,不服气地道:“武信侯,就凭你能把我们几个灌醉了?来,来,来,咱们今几个来他个一醉方休。陛下那儿别担心,有我老陈担待着呢。”

婚宴上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刘秀改樽为碗,逐个给朱鲔等人敬酒。自己也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谈笑风生。但是,他酒量再大,也抵不过一席人,一轮酒下来,已是舌头发硬腿脚发软,一双手举着酒碗,洋洋撒撒,哈哈大笑,道:“喝……这今儿个高兴么,我没喝醉……”

李轶一拉朱鲔的衣角,低声笑道:“你瞧,这小子怕是掉进温柔乡里去了,能有多大出息。”

朱鲔轻蔑地一笑。是啊,醉心于娇妻的将军成不了大事,翻不了船。刘秀不会对自己造成多大的威胁,何必耿耿于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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