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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朝鲜

盼妮作为一名文工团员走向异国他乡的那一瞬间,她觉得天地一下子广阔起来。这里到处是激昂的战歌,到处都是热血沸腾的部队,她的情绪顿时被点燃了。

每次为一支即将出征的队伍演出时,她的嗓子都会被唱哑。当她目送着部队出征的身影时,她的心里就有一种隐隐的不安。当初,她下决心和同学们一起报名参加志愿军时,她没想到自己会成为一名文工团员。她的梦想是扛起枪豪迈地走向战场。结果,她却被分配到了文工团,而弟弟盼春如愿地走上了前线。因为自己没有扛上枪,她还和盼春激烈地吵了一架。

他们在丹东一起接受了新兵的培训。那时,两个人还在一起拿着枪操练,也打过靶,盼妮打靶的成绩一点也不比盼春差,甚至还比盼春多了一环。当时盼春的鼻子就气歪了,他故意地在盼妮面前显摆着:你多一环有啥用?你们女的照样上不了战场。

盼春的话似乎成了一句预言,结果,到了朝鲜后盼妮果真被分配到了文工团,盼春去了战斗部队。盼春扛着枪,一遍遍地在盼妮面前晃来晃去:咋样,你们女的就是女的。

盼妮当初报名参军就是想扛枪打仗,那时她对部队还不了解,觉得自己报名参军了,就一定会拿起枪,奔赴战场。现在,她是奔赴了战场,却没有拿起枪。她目前的武器只有自己的一副嗓子,她对这样的状态极不满意。到文工团后没多久,她就找到了团长老赵。老赵是文工团的老资格了,在延安的时候他就是名文工团员,能写会画,能唱会跳。一直在文工团工作的老赵似乎磨出了一副好性格,遇到什么事似乎都不着急,说话办事总是慢条斯理的,说话像唱歌一般。

盼妮到文工团不久,就找到了斯斯文文的老赵,她说:团长,我不想在文工团干了,天天唱歌跳舞,又不打仗,没意思。

老赵就上上下下地把盼妮看了一遍,然后慢悠悠地说:文工团也是工作啊。

可我不想干这份工作了,我要去前线,到战斗部队去!

老赵就笑了,他伸出手,似乎想拍拍盼妮的肩膀,觉得不妥,就把手缩了回去,但他还是做着盼妮的思想工作:问题是前线没有女兵啊!女兵的工作不是在医院就是在文工团。

我不信!我的枪打得很准,我就要上前线!

盼妮摆出一副和老赵软磨硬泡的架势。

老赵就说:盼妮同志,按说你的想法是好的,我应该支持。可你去不去前线,我说了不算。

盼妮似乎看到了希望,她睁大眼睛:那你说谁说了算?

老赵干脆地说:武师长,咱们师的事情都是武师长说了算。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盼妮就记住了武师长。

武师长盼妮是见过两次的,一次是新兵刚到部队时,武师长给他们讲了一次话。武师长在他的印象里有些黑,因为黑,人就显得孔武有力,他声音洪亮地冲着新兵们说:你们是怀着一腔热血来朝鲜保家卫国,作为新兵,你们要有不怕流血牺牲的精神,不要给我们这支英雄的部队抹黑。

盼妮到了部队之后,才了解了这个师。这个师有着光荣的传统,从延安到冀中,在抗日战争结束后,又开赴到东北的前线,一路南下,直至把蒋介石的部队赶到了台湾。此时,又挥师北上来到朝鲜,保家卫国。

盼妮第二次见到师长是在行军的路上。前面一支队伍的一辆卡车坏在了路上,许多部队都拥挤到了一起,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盼妮所在的连队是尖刀连急于赶路去执行任务,此时正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们执意要把坏掉的卡车推到山下去,另外一支部队坚决不同意。两支队伍就吵吵嚷嚷地争执起来。

这时的武师长骑着马赶到了,他的身后是通讯员和作战参谋。武师长的到来让队伍暂时安静了下来,他打马上前,待问明情况后,他挥起马鞭下了命令:把这辆车给我推下去。

受了师长指示的尖刀连,“嗷”的一声叫,就要去推车。另外一支队伍不干了,上前用身体护卫住卡车,一个连长模样的人坚决地说:不行,没有我们首长的命令,谁也不能动这辆车。

武师长火了,他跳下马,拔出腰间的枪,冲着那个连长的脑袋比画着:小子,你耽误了我们部队打穿插,你担当得起吗?

那个连长梗着脖子,认死理地说:我只听我们首长的,别人的话我谁也不听。

武师长手里的枪就响了。他是冲天上开了一枪,枪声一下子就把对方震住了。武师长大吼一声:谁不听命令,就地枪决!

说完,又冲自己的尖刀连说:还不快去推!

尖刀连的人一拥而上,扒拉开阻拦的人群,一用力,那辆卡车就被推下山崖。路通了,部队又可以继续前进了。

武师长打马向前奔去。

这样的场景把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呆了,文工团凑上来是看热闹的。当盼春经过盼妮面前时,盼春挤眉弄眼地说:咱们师长真牛!

说完,还伸出大拇指在盼妮面前比画了一下。

那位连长眼瞅着卡车被推下山,带着哭腔喊着:土匪,你们师个个都是土匪,我要去军里告你们!

这次,武师长给盼妮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团长老赵让盼妮去找师长理论,这并没有难倒她,她当即冲老赵说:去就去!

盼妮果然找到了武师长。部队正在一个朝鲜的小村子里休整,师部就设在一间民房里。

盼妮很容易就找到了师部。她在师部门前停住脚,冲里面喊:报告。

一位参谋走出来,看了看盼妮问:同志,你有事?

我要找师长。

师长正在工作,你有什么事跟我说吧。参谋和蔼地看着她。

不,我就要见师长,这事只有他能解决。

谁呀?两个人正说着,武师长披着一件衣服走出来。

参谋退到一边,盼妮上前一步:师长,是我找您。

武师长眯着眼睛看了她一眼,就把眼睛睁大了。

武师长嘴里“咦”了一声,端在手里的一杯水差点洒了出来。

半晌,师长说:是你找我?

武师长说话时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盼妮。

盼妮毫不胆怯,脆生生地说:我是文工团员杨盼妮,我要求参加战斗部队。

武师长忙把水杯递给身边的参谋,走上前来问:你叫盼妮?

盼妮立正答道:是,我叫杨盼妮。

武师长一下子显得手足无措起来,他上上下下又认认真真地把盼妮打量了一遍,这才说:快,你进来说。

武师长率先走进屋里,还拉了一张凳子让盼妮坐。盼妮不坐,站在那里,嘴里强调着:师长,我要去战斗部队。

武师长歪着头说:你是不是还有个弟弟叫盼春?

这回轮到盼妮愣了,半晌道:师长,你认识我弟弟?他叫杨盼春,现在在我们师的尖刀连。

武师长的手在抖,他张大嘴巴,怔怔地望着盼妮。

盼妮的样子颇有些不解。

武师长欲上前,走了一步,又停住了,抖着声音问:你说你要干吗?

盼妮挺胸答道:我要去战斗部队,不想在文工团干了,唱歌跳舞的没意思。

武师长听了她的话,嘘了口气,喃喃着:太巧了,真是太巧了。

您说什么?盼妮越发得糊涂了。

武师长挥挥手说:没什么。然后,望着她又说:你回去吧,有空我会去找你。

盼妮不明就理地说:师长,我的事你还没答复呢。

这时,参谋走了过来:同志,首长正在研究敌情。师长已经说了,有空他会去找你。

盼妮只能无奈地走了。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师长,我还会来找你的。

武师长没说话,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目送着她远去。

直到盼妮走远,武师长才背着手,一遍遍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嘴里一直叨咕着:孩子,我的孩子。

一旁的参谋不知发生了什么,望着武师长说:师长,你怎么了?

武师长抬起头,冲身旁的参谋说:小于,你给我查一查,现在尖刀连在什么位置?

参谋来到地图前,看一眼地图,指着上面的一个地方说:尖刀连在五公里外的大榕树村。

武师长一边系着衣扣,一边喊道:备马,我要去尖刀连。

警卫员很快牵来了师长的马,师长迫不及待地飞身跃了上去,身后紧跟着参谋和警卫员。三匹马箭一般直奔大榕树村而去。五公里的路程并不遥远,武师长却仍觉得马跑得很慢,他不停地用马鞭抽打着马,随在后面的参谋和警卫员不知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一路策马跟上。

当三人出现在大榕树村,远远地看见了站在村头的卫兵时,武师长的马一直跑到卫兵跟前,武师长才翻身下马,把马缰绳甩给身后的警卫员,冲卫兵道:你们连长在哪里?

在卫兵的带领下,武师长很快就来到了尖刀连的连部。在战时休整期间,师长带人到连队转一转,看一看,也是正常的事情。连长走出来,敬礼说:报告师长,尖刀连正在休整。

武师长走进连部。这是一间普通的民房,被临时征来做了连部。武师长坐在一张凳子上,冲连长说:你们连有个叫盼春的兵吗?

连长就说:您说的是三班的杨盼春?

武师长点点头:去把他给我叫来。

连长不知发生了什么,冲通讯兵喊:马上到三班把杨盼春叫来,让他跑步到连部。

通讯兵刚走,武师长就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样子显得很焦灼。

师长到了尖刀连,一见面就见一个叫杨盼春的战士,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参谋和警卫员一直站在院外,连长在屋里陪着师长,目光却一直随着师长的身体不停地转动着。

不一会儿,通讯兵带着盼春气喘吁吁地来到了师部。盼春听说是师长叫他,有些紧张,又有些担心,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师长他是见过的,听师长在队伍前讲话的时候,他曾离师长很近,师长的声音洪亮而坚定。在全师所有人的心目中,师长是这个师的骄傲。盼春被分到这个师的时候,就了解了师长的传奇经历,师长不仅参加过红军反围剿战斗,还带着八路军的一个团直插敌后,在冀中滚雪球似的把队伍壮大了起来,最后发展成了独立师。解放战争爆发后,他的独立师又成了解放军的二十一师,挥师北上后,又以东北自治联军的名义收复失地,和国民党抢时间,接收投降的日本部队。以后,又参加了四保临江的战斗,围长春,战四平,及至徐州战役,直到把国民党打到了台湾。就这样,武师长的名字和他的部队一样变得著名起来。此时,这支著名的部队又来到了朝鲜,打响了保家卫国的战斗。

盼春和每一个刚入伍的新兵一起,到了部队不久,便了解了这支有着光辉战史的部队,同时也领略了武师长的风采。现在全师上下,都为自己能是这个师的一员而感到骄傲。

在盼春的心里,武师长既传奇又神秘,此时,他站在师长面前,内心既激动又紧张。

武师长站在盼春面前,好半晌没有说话,他一会儿瞪大眼睛,又一会儿把眼睛闭上,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盼春。终于,他上前一步欲伸出手时,却又及时地收了回来。他似乎用颤抖的声音问:你就是盼春?

盼春立正回答:报告师长,我是尖刀连一排三班的杨盼春。

武师长就围着盼春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嘴里不停地说:好,好啊!

盼春不明白师长这是咋了,周围的人也看不明白师长的举动,他们都被眼前的师长搞糊涂了。

武师长停下来,把一只手有力地搭在了盼春的肩头。盼春的身子一颤,抬起头来,莫名其妙地望着师长。

好!

武师长赞叹道。接下来,就冲警卫员喊:牵马来,咱们回师部。

武师长骑上马,又深深地望一眼盼春,挥起马鞭,冲了出去。

师长走了,留下发愣的连长和盼春。盼春一直望着师长和他的马消失在村口。

连长抓抓头,喃喃自语着:师长这是咋了?

然后,他又把目光对准盼春问:你以前认识师长?

盼春摇摇头。

连长也奇怪地摇摇头。

武师长一直回到师部,心绪依然难以平静。警卫员给他倒了一缸子水,他接过去,一口气喝了,用手背抹一把嘴。他万没有想到,失踪多年的一对儿女竟然与他在朝鲜不期而遇。

一想到这两个孩子,武师长就一阵心酸。

这对双胞胎姐弟是在延安出生的,武师长的爱人王静是投奔延安的学生。在延安时,他和王静结婚后,很快就有了这一对双胞胎儿女。后来,他带着队伍响应中央深入敌后开辟根据地的号召,带着一个团到了冀中。可以想象,一个独立团深入到敌后,就像一叶扁舟漂进了大海,风雨飘摇。敌人一次又一次的扫荡,让还没站稳脚跟的独立团吃尽了苦头,部队只好化整为零和敌人打起了游击战。

王静带着两个孩子就是那个时候和队伍分开的。当时,王静被安置到堡垒户的家里。随着根据地的不断扩大,分开的独立团渐渐又组织在一起,但困难还是很多。那时的形势是敌强我弱,独立团虽然聚集在了一起,但还是处于打游击的状态。

王静和孩子躲在老乡家里,为了不引起更多人的注意,当时的武团长很少和孩子们见面。偶尔队伍在村外路过时,武团长才摸到堡垒户家里,看上一眼熟睡的孩子,就又偷偷地走了。

直到有一次,日本人要去偷袭独立团的大本营,无意中却被堡垒户和王静看到了。那天,他们正在山上砍柴,鬼子在山沟里绕路前行,堡垒户李大哥一拍大腿说:坏了,鬼子这是要去袭击独立团。独立团此时正在离这儿十几里外的一个村子里休整,两天前,独立团刚刚在附近截获了鬼子的运粮车队,此番鬼子的偷袭也正是要把粮食再抢回去。

发现了鬼子,情形就万分危急了,王静当机立断道:大哥,我去独立团送信儿,我一个女人家不容易引起敌人的怀疑。

那我去把敌人引开,好让独立团做转移。

两个人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了,说完就分头行动了。

李大哥站在山头唱起了梆子:说起那萧和和韩信,大风夜里人来急——

他的梆子刚开始的确引起了鬼子的警觉,他们停下来,听着这突然响起的声音,但很快,他们就搞清楚了,这不过是砍柴的汉子唱出的动静。鬼子们不再犹豫,继续向前开进。

李大哥为了吸引敌人,在山上一边跑一边唱,他还装疯卖傻地拦住鬼子的去路,冲鬼子嘻嘻笑着。很快,他就被鬼子的枪托砸倒在地,一个鬼子用枪刺对着他吼:死啦死啦地干活——

鬼子的皮靴毫不留情地从李大哥的身上踏了过去。

王静远远地看到了独立团的村庄时,也发现了身后尾随而来的鬼子。如果这样跑下去,鬼子几乎与她同时到达,她灵机一动,拼命喊了起来:鬼子来了,鬼子来了——

她希望自己的声音能让独立团的哨兵听见。

最初,王静的奔跑并没有引起鬼子的注意,是她的喊声吸引了鬼子。结果,鬼子的枪声响了,这也正是王静所希望的,只要敌人一开枪,独立团就会有所警觉。

鬼子的枪声响过三下以后,王静倒下了。

独立团听到枪声后,同时也发现了黑压压的鬼子,在敌人没有形成包围圈之前,一边阻击鬼子,一边突围。那一战独立团和鬼子纠缠了两个时辰后,终于突围成功。独立团损失了近一个营的兵力。如果没有王静的通风报信,独立团在敌人形成包围圈后,结果便可想而知了。

那一次,独立团撤到了外县,休整了好一阵子。

很久之后,武团长才知道王静牺牲的消息。接着他又得知,盼妮和盼春被地下组织送到了延安,他悬着的一颗心才稍稍安稳了一些。在他的意识里,他的两个孩子早已经到了延安。

日本人投降后,延安的大部队分几路大军奔向了解放全中国的战场,那时他也寻找过两个孩子,却一直没有打听到孩子的下落。但他相信,组织会把他的一双儿女照顾成人。直到解放战争结束,他还没有来得及歇口气,朝鲜战争爆发了,他又去了朝鲜。但寻找儿女的心思却一直没有断过,他曾为寻找两个孩子给上级写过报告,那份报告也已被军区转交给留守处,由他们负责寻找着盼妮和盼春的下落。然而,不断传来的消息却让他心灰意冷,当年的延安保育院发来了函件,称从未接收这两个孩子。两个孩子仿佛从人间蒸发了,这么多年来,他什么结果都想到了,甚至做出了最坏的打算,但他怎么也没有料到,他会在朝鲜的战场上见到自己的一双儿女。那些日子,他睡梦中都能笑醒过来,惹得身边的警卫员迷迷糊糊地问:首长,咋的了,有情况?

他就拍拍警卫员的脑袋说:没情况,睡你的。

警卫员一歪脑袋就睡过去了。他却再也睡不着了,不停地冲着黑暗咧着嘴笑。在暗夜里,他想象着他当着两个孩子的面把谜底揭开时,那将是怎样一番动人的场面啊!可当太阳又一次升起时,他又清醒过来,否定了他的设想,他清楚现在还不是认亲的时候,等朝鲜战争胜利了,队伍凯旋而归时才是一家人团聚的时刻。可他仍忍不住在心里记挂着盼妮和盼春。想起两个孩子,他心里就生出许多歉疚。从孩子们生下来到现在,他还没有当过一天称职的父亲,在延安时孩子还小,还不会叫爸爸;抗日战争爆发后,他又带着独立团四处打游击,把王静和孩子撇到老乡家里。好不容易趁天黑摸到老乡家里,两个孩子早已睡下,他只能一遍遍地亲吻着孩子,王静想喊醒孩子,却被他阻止了,他笑着说:等把鬼子赶走了,我们爷仨儿有的是时间在一起呢。

离开王静时,他万没有想到这一别就失去了王静,也失去了孩子。现在,两个孩子就在他的部队,只要他想见,随时都能见到自己的孩子,可是他不能,他是一师之长,有好多事情还等着他去决策。身为师长的他,只能将儿女情长压在内心深处。

武师长又一次和盼妮见面是在一次战斗前夕。文工团员站在一面山坡的两株树下,一边唱着,一边跳着,鼓励着部队源源不断地向前线开去。

武师长骑着马走在队伍里,一眼就看到了盼妮。盼妮正在唱着歌,当他的身影出现在盼妮的视线里时,盼妮不唱了,冲他走了过去。此时,他的眼里只有女儿盼妮了。他从马背上跳下来,把缰绳扔给身后的警卫员。

盼妮冲他敬了个礼:师长好!

他看着盼妮,在心里一遍遍地说:女儿,爸爸看你来了。

这时,他似乎听到盼妮在说:爸爸好!

他一惊,冲着盼妮说:你说什么?

盼妮就说:师长好!

他清醒了过来,他又是她的师长了,他公事公办地说:你们一定要注意敌人的飞机。

说完,还往天上指了指。

盼妮就说:师长,你什么时候让我去战斗部队呀?

他扬起眉毛,叉着腰说:杨盼妮同志,你现在的工作也是在战斗。

盼妮仍不依不饶地说:师长,你答应过我,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他点点头:你的事我想着呢。等这次战役结束后,我会找你的。

文工团长老赵赶了过来,他气喘吁吁地说:师长,我们文工团在做战前演出,有啥指示?

他严肃地盯着赵团长说:一定要注意安全,别光顾着地面,还要看看头顶上的飞机。

师长放心,我们一定会注意安全。

他回过身,看着眼前源源不断的部队,又望一眼包括老赵在内的几个文工团员,冲他们笑了一下,打马扬鞭地追赶队伍去了。

这是朝鲜战场上,第三次战役中一场普通的战斗,他没想到,就是这场普通的战斗,竟成了他和盼春的永别。

战前,他登上了尖刀连的阵地。这是一场阻击战,对于身经百战的他来说,这场阻击战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每次战斗打响前,他都要到阵地上看一看,只有这样,他作为指挥员才能心里有数。

他走上尖刀连的阵地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看一眼盼春。经过几次战斗的洗礼,盼春已经是一名班长了,胸前挂着冲锋枪,头上戴着伪装帽,正趴在战壕里。

武师长一上阵地,尖刀连长就喊:一班长,按战斗序列保护首长的安全。

武师长每次上阵地,身后都跟着警卫员和作战参谋。他不喜欢别人对他兴师动众,从长征开始一直到现在,大小战斗他经历过无数次了,每一次的战斗,他都把它当成了一顿家常便饭那么简单。

当尖刀连长命令盼春带着一个班保护自己时,他反感地挥挥手:没那个必要。

他伸手从警卫员手里接过望远镜,向对方的阵地观望。因为站在战壕里,观察的角度受到了限制,他跳出战壕,站在了一块石头上。警卫员一看,急了:首长,你不能上去,那里危险。

他推开拉扯他的警卫员,盼春冲战士一挥手,几个人就把他围在了中间。

武师长生气了,冲盼春说:杨盼春,你怎么搞的,难道我这个师长是纸糊的,把你的战士给我撤下去。

盼春就感到很为难,他是受连长的命令来保护首长的安全,可师长又让他把战士撤下去,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脸红脖子粗地站在那里。

武师长干脆下了命令:听我的口令,向左转,跑步走。

战士们怔了一下,还是撤了下去。

武师长又从这块石头跳到另外一块石头上。此时,师长的身边只剩下盼春和警卫员了。

盼春刚站稳脚跟,就发现了敌人阵地上探出来的一支阻击步枪,黑洞洞的枪口正朝这里瞄着。警卫员和盼春同时发现了险情,两个人几乎同时叫了一声:师长——

盼春一个箭步冲到师长面前,警卫员一把把师长拉倒了。

敌人的枪响了起来。

盼春伴着枪声倒下了。他倒下的时候仍大睁着眼睛,嘴里叫了声:师长——

武师长没有想到盼春会倒在自己的身边,他惊怔了一下,不顾警卫员的阻拦,抱住盼春,一边往后撤,一边大叫:卫生员,快!

卫生员奔了过来。那一枪不偏不倚击中了盼春的胸口,血水正汩汩地往外涌着。卫生员看了看盼春的眼睛,又摸摸脉搏,摇摇头说:师长,一班长牺牲了。

武师长大叫:把他抬下去,让野战医院尽力抢救,就说是我的命令。

应声而来的担架队把盼春抬了下去。

那次战斗结束后,武师长在野战医院里又见到了盼春。

盼春和许多烈士一样,身上蒙着白被单安详地躺在那里。

武师长和盼春告别时,让身边的人都退下去了。他坐在地上,把盼春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儿子盼春。许久,他喃喃着:盼春,我的孩子,爸爸来看你了。

盼春的眼睛睁着,似乎在和父亲做着最后的交流。

他说:儿子,你从小到大还没有叫过我一声爸呢。

说着,他的眼泪顺着鼻翼流动着。

他又说:儿子,你是好样的,你牺牲在了战场上。你是爸爸的种,爸爸为有你这样的儿子感到骄傲。

他把盼春的头紧紧地搂在怀里。

他还说:我的好儿子,我是你爸爸,你睁开眼睛看一眼爸爸吧。

盼春的眼睛就那么睁着,似乎在凝视着父亲。

警卫员从帐篷外走了进来:师长,政委催你去开总结会。

他没有说话,伸出手,在盼春的脸上抹了一把。盼春的眼睛终于闭上了。他小心地把盼春放到了地上。

他站在那里,慢慢地举起了右手,向盼春和所有躺在那里的烈士敬了一个军礼,然后,缓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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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窝囊的前生和意外的来世。被视作是卑微的存在,却倔强的存活。幽怨的顶着颗大猪头,挣扎着游走世间。虽然前生有憾,此生不顺,但以一颗坚毅的心在魔域挣渡,以求此生的无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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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州大陆,以武立尊,重生后的叶耻,来到了这个修真世界。拥有世界精灵的他,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管你是元尊还是元帝,一句话,通通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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