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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如浮萍【5】

回到小镇的时候,大雾似乎消散了不少,天已快放亮,灰蒙蒙的,镇上却依然只能依稀瞧见错落的几户人家亮着电灯。

幸好人们早已习惯这种生活规律。

路过小镇里的集市,天已大亮,今早却热闹得很,或许正是这里的赶集日。已来了不少商贩,廉价的衣服鞋袜,各种货品和新鲜的瓜果蔬菜,已经有不少陈放在地摊或物架上。

我忽然停下了脚步,在一个年迈的老汉面前停下了脚步。

老汉跟前有着一担满满地青枣,仿佛是刚摘下的似的,还沾着露水。

我并没有打量老汉的模样,我只是看着那担满满的青枣,我开口竟买了十斤。

走过集市,西边第二条街道的入口,挂着一块招牌“阳光旅店”。旧式的红砖楼,朱红色的大门,红漆剥离脱落了不少,门上没有贴门神,而是胡乱地贴着一些性感女郎的海报,这些海报有的已经被撕去一半,有的却还像是刚刚贴上去的。

我来到门口时,只听见“吱呀”一声,朱红大门已被人从里面敞开,一个肥胖的女人嘴里叼着一支香烟,立在门口。幸好她昨夜可能睡的很香,心情很不错,今早瞧见门上那些性感女郎的海报没有发出杀猪般的怒骂,骂声里掺杂着各种不同的方言,远在集市都能够听得很清楚:“这又是哪帮天杀的兔崽子,啷个该活刮的先人板板,别要再整卡兰妮尔那骚1货,老娘抽个脂肪瘦个小脸就是碧昂斯琪,逼得额急了额杀你全家男人,叫汝断了祖宗香火……”

这肥胖女人虽然上了点年纪,却依然白白胖胖,她笑起来的时候左边脸腮有个浅浅的酒窝,这的确和碧昂斯琪有着共同的特点,不过前提是要先在她的下巴刮三碗油。

她的心情似乎好极了,所以为了让别人也能感受到那喜气,她特地穿了一件花边圆领的花衬衫,不但衬衫是花的,连裤子也是花的,幸好她的鞋子不是花的,只不过是一双高跟鞋。

这样的装扮不但喜庆,而且果然还很好看,如果她肯再穿大几码的话。

现在,这衣服裤子不但小了好几码,而她自己好像根本就没有发现。她一打开门,我瞧见了她,她自然也瞧见了我,她立刻笑得花枝招展起来,奇怪的是,她居然还能扭着腰,不但走的很稳,而且速度竟也不慢,我再想转身就走,却已来不及了。

一股浓烈到极致的刺鼻香水味顿时已填充了我的大脑,随即条件反射般的几乎就要将我的隔夜饭一口当场喷出。

她一把拉住我,她笑着说:“302的老板,第一次瞧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不是个普通人,只是想不到你居然这么不普通,你简直就是我的贵人。”

她的普通话竟然非常流利起来。

我只好故意板着脸不说话,我只希望她识趣一些。

肥胖的女人却根本没有看我的脸色,而是拉着我的手,当先走进了那扇朱红大门。

我正要甩开她的手,忍不住说几句,她却已将手松开,而后转过身来瞧着我,她虽然还在笑,却一点笑意也没有。很快,她开始变得庄重而威严,和刚才的她比起来简直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我忽然发现,这个女人必也是有着一段不太平凡的过去,只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才甘愿流落在这样一个穷乡僻壤,开了这样一家旅店,甚至可以为了一张女郎海报破口大骂到隔壁两条街。现在她的生活必然和以前是不同的,确切地说,现在她的生活才更接近人。

所以无论她的过去如何的不平凡,现在,她才是一个人,一个有着很强虚荣心的女人,这虽是她的缺点,但未尝不是她的幸福。

而我呢?

我为什么要重新走回过去?

我为什么不去过人过的生活?

肥胖的女人道:“我有件事情要问你。”

“请问!”

“客气了不是?”肥胖的女人道,“昨夜凌晨一点五十分,是不是有人去找过你?”

这个问题我本不用回答,因为既然开了旅店,首先要做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学会眼观鼻,开门做生意,尤其是开旅店这门生意,就算有疑问,也要烂在肚子里。除非是一些特殊的事情,而凌晨一点五十分有人去找住客,无论这个人是男是女,本来也并不是什么过于奇怪的事。

我却并不想否认,而是点了点头。

肥胖的女人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我,过了良久,她才叹了口气。

她说:“你一定是遇上了麻烦,而且麻烦并不算小。”

我还是没有说话。

她接着说道:“你一定已经看出来了,我并不是个普通的老板娘。”

不普通的意思通常都是在说明着不凡或者超凡,但无论她想表达的意思是不凡或者超凡,这句话她本来也并不用告诉我。

“你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这一点我已经看出来了,你的故事是什么,这一点尽管我很好奇,却也知道绝不是我该问的,因为你应该也已经看出了我同样是个有故事的人,但你从来都没有问过我。”老板娘面上竟难掩失望之情。

对于一个有故事的人而言,来到这样一个地方,住了很长一段时间,无论起初有多大的决心或者苦衷,心中都会难免有些失望。但无论有多么大的失望,这都已是一条不归路,如同激流,尽管顺流而下需要很大的勇气,但想重新逆流而上回到高处,却需要十倍百倍的勇气。而这样的勇气,显然并不是谁都拥有。

因为,生活本就是一把双刃剑,一不小心,就容易伤到自己。

对于这样一个寂寞的女人,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我只好笑着说道:“我可以请你吃青枣。”

老板娘的眼睛竟已有些湿润,神情里的感动之情没有刻意掩饰。她别过脸去,等到她再转回头的时候,她也已是笑靥如花,她说:“谢谢!”

青枣很甜,甜得如蜜糖。

我们却并没有吃多少。蜜糖虽甜,容易让人回味,但有很多东西就像是浓浓的苦咖啡,掺些蜜糖,或许也只不过是为了能够让这咖啡多出一种味道。而这味道兴许每个人的感觉都不相同,所以有的人情愿喝无糖咖啡,所以这些人为人处世反而能够做到勇往直前,连一步弯路都不肯走。

可是我却在想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我要买青枣,而且毫不犹豫的买了十斤。

现在想想,我自己都难免觉得有些好笑。

老板娘虽然吃的不多,但她吃枣的速度却并不慢,我刚刚吃完第三颗的时候,她一口气已吃下十几颗,而后她就忽然不吃了。

“青枣很好吃,维生素的含量也并不低,所以经常吃一些青枣是好的,据说还能够养颜,不知道靠不靠谱。”老板娘说到养颜,她自己似乎也觉得没有什么说服力,毕竟无论她如何养颜,一个人若是胖到了她这个程度,即便皮肤再好,只怕也很难让别人多瞧上几眼。

我却看着她,我说:“一个懂得按时作息并且保持足够睡眠的人,即便吃的东西很普通,她的皮肤却一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老板娘道:“平时这个时候我也早就醒了,只不过是不愿意起床,其实早起一些,不但对皮肤有好处,对身体也有益。”

“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懂得,但没事可做的时候真正能够做到早起不赖床的人只怕并不多。”

“的确如此。”老板娘道:“若没有什么事情可做,谁不喜欢暖暖的被窝,尤其是在自己的卧室里,不用化妆,不用为穿什么衣服烦恼。”

我笑道:“现在你不但起得这么早,而且已化好了妆,穿了好看的衣服,当然是因为有事情要做。”

“应该是这样。”

“这件事情要说与我无关,只怕别人都不会相信。”

“你信不信?”

“我不信!”

“在进门之前,我总共说过几句话?”

“一句!”

“我记得好像我说过,你不但不是个普通人,而且是我的贵人,我说完那句话的时候,你一定全身都是鸡皮疙瘩。”

“幸好我的忍耐力还算不错,至少还没有落满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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