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郁在吕府受伤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太子府。寿宴第二天,玄瑛夫人便带着成蟜回到娘家。倾郁正在换药,成蟜和蒙毅两个小家伙一前一后跑进房间。
“成蟜看,姐姐变丑八怪了。”
倾郁摆手,“去去去,边儿玩去。”
成蟜爬到倾郁身上,歪着脑袋看倾郁,目光游移至伤口处。倾郁以为成蟜在打什么歪主意,一寸一寸地往外挪。却不想成蟜追上来,猝不及防地在倾郁的伤口处印上一个轻轻的吻。
因为动作的小心翼翼,倾郁觉得脸上痒痒的,忍不住笑出了声。
蒙毅在一旁哇哇大叫,“成蟜!你占姐姐便宜!”
若论调皮,成蟜是太子府万千宠爱的小公子,蒙毅是上将军府的小霸王,倾郁没少被两人合伙捉弄。昨晚倾郁带伤回家,蒙毅用手指着她哈哈笑成一团。成蟜突如其来的一吻,倒令她一时愣住,不知如何作下一步反应。
成蟜笑得眉眼弯成一道月牙,认真道:“姐姐还疼么?”糯声糯气甜得要沁出蜜汁来
成蟜的笑,恍若一个温暖的小火炉,融化了她心中因丑陋伤疤而生的烦躁。
倾郁将成蟜往怀中顺势一搂,“我不疼。”说时,向蒙毅得意地扬起下颌。
成蟜对蒙毅道:“三弟,要不要也来安慰一下姐姐?”
蒙毅被成蟜笑眯眯地盯着头皮发麻,只好磨蹭到塌上,傲娇地给了倾郁一个蜻蜓点水的亲吻。倾郁心中的阴霾彻底一扫而光。
简兮端来新鲜果蔬,姐弟三人围坐在榻上。
“成蟜昨天怎么不来吕不韦的寿宴?”倾郁问道,“好歹也是你的业师。”
成蟜道:“昨日祖母身体抱恙,母亲带着我去看望她了。”
“王后病了?”倾郁问道。
“是夏祖母病了,不是华阳祖母。”
倾郁默然。
当今太子并非王后华阳夫人亲生。当初为争王储之位,吕不韦向太子献策,认膝下无子的华阳夫人为母,一举由卑微的质国庶子成为安国君万众瞩目的嫡子。
自然,代价是断绝与生母夏姬的母子关系。如今太子尊称华阳夫人为母后,见了生母也只能称一声庶母妃。
“太医如何诊断?”
成蟜罕见地面露忧色,“夏祖母并不愿惊动太医。”
倾郁语塞,一旁的蒙毅安慰道:“她见了你一定很开心,会慢慢好起来的。”
“哇,这糕点真好吃。”蒙毅忽然喊道,“简兮姐姐什么时候学会的?”
成蟜瞧一眼蒙毅手中糕点,“那是夏祖母听说我们要去,起早床亲手做的。”
倾郁心下叹息,成蟜的两位祖母,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王后,一个是默默无宠的妃嫔,疼爱子孙的心却是一样的。无奈嫡庶尊卑,硬是要将世人看待的目光分割成三六九等。太子带成蟜入宫看望王后,众人都赞美王后母慈子孝。而夏姬却只能由玄瑛夫人带了成蟜去探望。
太子鲜少踏足夏姬所居的宫殿。
倾郁一尝点心,唇齿间木樨浓郁的芬芳与藕粉的清甜交织四溢,令人顿觉清爽舒畅。倾郁向成蟜投出赞许的目光,成蟜一直有些沉郁的脸上露出一丝欢欣。
蒙夫人与玄瑛夫人进屋,见三个孩子居然安安分分地坐在榻上聊天吃水果,不禁笑道:“三个小鬼今天没闹成一团,真是稀罕。”
两人在榻上坐下,剥水果给孩子们吃。
蒙夫人问道:“倾儿,毅儿。明日我军营有事,要去蓝田大营。你们是要留在家里,还是跟姑母去太子府?”
“太子府!”两个孩子异口同声道。
玄瑛夫人一手抱着倾郁,扶额对着对面抱着成蟜的蒙夫人笑道:“要是恬儿能休假就好了。”
“恬儿和他大父、父亲一样,成日忙碌,脚不沾地。”蒙夫人掩唇笑道,“所以只能劳烦妹妹多费心了。”
“无妨。左不过太子这几日都在赵姬处。”
“你与赵姬可还相处得过去?”
玄瑛夫人淡淡道:“太子多番嘱咐我,要照拂他们母子。他们初来乍到,行事谨慎,彼此倒也相安。”
蒙夫人放心,朝怀里的成蟜问道:“成蟜呢?喜不喜欢大哥?”
“大哥很少笑,不像蒙恬大哥。”成蟜瑶瑶小脑袋,“我不喜欢他。”
蒙夫人望向玄瑛夫人,目光中隐隐带了一丝忧虑。
玄瑛夫人笑道:“两兄弟熟起来就好了。”
“我也不喜欢他。”倾郁嚷嚷道。
玄英笑着喂给倾郁一片雪梨,“你又没见过长公子,怎么就不喜欢他。”
蒙夫人解释道:“恬儿护送长公子回国的时候,她在城墙底下见过一次。”
“冰山脸,小眼睛。”倾郁张牙舞爪地在自己脸上比划,“一副谁都看不惯的表情。”嘴角下撇,使劲儿摇头,“反正我就是不喜欢他。”
“老姐,不喜欢就不喜欢,嚷这么大声做什么。”一直默默吃水果的蒙毅道,“又不用你嫁给他。”
蒙夫人险些一口茶水喷出来,倾郁越过玄瑛夫人的怀抱伸手便要揍蒙毅,被玄瑛夫人紧紧拦腰抱住。
“猴嘴。”蒙夫人笑着一点蒙毅的额头,“不许胡说。”
又道:“听说赵姬是赵国出了名的美人,想来长公子的面相也不会差。”
玄瑛夫人笑道:“是个俊逸的少年,只是性子冷淡些,不太爱与人说话。”
当天夜晚,倾郁与蒙毅便跟着玄瑛夫人回到太子府。热水早已备好,一干侍女皆默然在门外侍候。
屋内水汽氤氲,倾郁用手将水面上的花瓣赶来赶去,时而聚成一匹小马驹,时而拢出一长串连绵起伏的城墙,玩得不予乐乎。
玄瑛夫人往她的后背浇热水,一面再三叮嘱不要让水溅到伤口。
倾郁玩得累了,倚靠在玄瑛夫人怀里休息。玄瑛夫人往她胸前撩水,动作缓慢轻柔。
“姑母,你的手真漂亮。”
“都是茧子,哪里漂亮了。”
“有茧子才好看呢。”倾郁噘嘴,“不会拉弓、手上没茧子的女人,就是个绣花枕头。”
“那你要好好学习骑射,不要做绣花枕头。”玄瑛夫人顺着她的话道。
倾郁忽而有些失落地道:“大哥说我还小,拉弓力道不够。”
玄瑛夫人将倾郁的头发挽到她粉嫩的耳朵后面,“等你长大了,自然就有力气拉弓了。”
“那我要快快长大,骑着马周游列国。”
“那我便等着倾郁游历归来,给我讲一讲一路有趣的见闻。”
倾郁转过身,真挚地望着玄瑛夫人,“我要把列国最美的衣服都带回来给你穿。”
玄瑛夫人笑着抱住倾郁,“那时候姑母就老了,倾儿自己穿。”
倾郁趴在玄瑛夫人的肩头,“姑母老了也好看。”
姑侄两人静静地抱在一起,享受着随水汽蒸腾散发的花瓣香味。
“姑母,你讨厌赵姬么?”
“讨厌?”玄瑛夫人凝神半刻,认真地回答了倾郁的问题,“我与她相处不过数日,还谈不上喜欢还是讨厌。”
“那以后呢?”
“以后也说不准。”
倾郁不说话,玄瑛夫人问道:“倾儿为什么要问这个?”
倾郁从肩头退回来,搂着玄瑛夫人的脖子道:“我不想让她惹姑母不高兴。”
玄瑛夫人两手扶着倾郁的肩膀,笑道:“傻孩子,高不高兴是自己决定的。”
倾郁一脸疑惑地偏过脑袋,玄瑛夫人用手指指倾郁的左胸口,“如果这里够坚强,即便是其他人不想你开心,你也可以过得很开心很满足。”
“那姑母开心么?”
“有倾儿在我身边,我很开心。”
倾郁一听玄瑛夫人这么说,乐得欢呼着两手一挥,登时水花四溅。
“疯丫头,脸上的伤不能见水!”
笑声似春雨,淅淅沥沥地滋润着屋内每一份空气。玄瑛夫人沐浴完毕,抱着已然熟睡的倾郁出来时,已是深夜。
心腹侍女长月接过倾郁,上前在玄瑛夫人耳侧密语一番。
玄瑛擦擦倾郁额头的水珠,眸色温柔,语气却是寒冽。
“告诉咸阳令,三日之内必须抓到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