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郁黑甜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五竿。
午饭摆好,倾郁光着脚往桌前一嗅,浓浓的辛辣扑鼻而来。睡眼惺忪的馋猫满足地伸展筋骨,侍女上前趁此空隙替她更衣。
“我自己来!”
倾郁利索地穿好衣服,抄起筷子夹一块滴着红油的牛肉往嘴里一扔,眯着眼睛细细咀嚼。
红油褪去,敷在牛肉表面的是细磨成粉末的糖与秦椒相混,层层叠叠甜辣交替,辣到极致酸甜来解,十分过瘾。
“厨房换厨子了?”
一个小丫头蹲在地上给她穿薄皮靴子,倾郁搛了白嫩的油鸡喂给小丫头吃。
“这菜是少将军着人去东市叫新迁来的巴厨做的。”贴身的侍女简兮端上一杯茶,“小姐一直不起,热过好几回了。”
倾郁夹起一颗沾着盐粒儿的豆子,“就是要多热几回,味道进去了才好吃呢。”说着嚼得嘴里嘎嘣一声脆响。
门外忽闪进来一团彤云,哧溜一下撞到倾郁怀里。
倾郁筷子一抖,一块肥美的油鸡“啪”地一声砸到装满油的碗里,溅起红色点点沾到倾郁的眼睛里,辣得泪水直淌。
“姐姐懒虫快起来,娘要带我们出门逛去!”抬头却看见简兮和手忙假乱地给倾郁擦眼泪,“呀”地一声大喊道,“姐姐你哭什么呀?”
倾郁一把将堂弟拽到到跟前,左手来撑着着眼睛让泪水流干,右手挑了一小块看起来最辣牛肉喂与小蒙毅吃。
小蒙毅经不住辣,满脸通红直哈嘴,倾郁偷乐,连带着一屋子侍女也跟着捂嘴偷笑。
小蒙毅抱着茶灌了几口,还不忘拉扯倾郁的袖子催她。
“姐姐快点,娘说要去裁缝铺做新衣裳。”
倾郁不慌不忙地吃一口炖得软乎乎的藿菜羹,“没事做什么新衣裳?”
小蒙毅盯着牛肉咽咽口水,解释道:“过几日吕府摆寿宴,大父让我们过去玩一天。”
倾郁用袖子抹抹小蒙毅沾油的嘴角,闲闲道:“那你岂不是又可以和小皙打一架了?”
说时又喂了一块牛肉给他。
小蒙毅像一条小胖蛇哧溜滑到地上,叉起小腰,嘴里嚼着牛肉,哈哧哈哧地不满道:“上次是我让着她。”腮帮子鼓鼓似通红的葫芦。
倾郁被自家堂弟认真的神情弄得忍俊不禁,牵过小蒙毅出门。
“不害臊。难道让女孩子让着你么?”
“明明比我小一个时辰,偏要我叫她姐姐!”
“叫一声姐姐少块肉啊。你叫我这么多年,也不见你瘦下来多少。”
“可是你是真的比我大一岁啊,老女人。”
老女人倾郁今天想去试试新马蹄,不想做新衣裳。无奈婶母说,咸阳城内所有的世家小姐都要去,才跟着去了裁缝铺。
蒙夫人在里间看着给小蒙毅量尺寸,倾郁由简兮陪着在不远处漫不经心地翻看布料。正寻思着换一套什么样式的马鞍,手里的布料突然就扯不动了。倾郁循着布料另一端看去,一张清秀的面庞映入眼帘,抢布料的手却是另一个女孩子的。
“颂颖,快松手。”年长的女孩子抓着妹妹的手哄道,“那边有你喜欢的桃花样式,我带你去看。”
“这匹布的颜色我很喜欢,你让她先松手!”
姐姐拗不过妹妹,十分为难。那名唤颂颖的女孩子力气大得出奇,想必是真心想买拽在手里的料子。
倾郁低头一瞧,恰是店内伙计极力推荐,新从楚国进来的一匹抛光云锦。嘴上跑车的年轻小伙夸得天花乱坠,说是从田间萤火虫尾部亮处取出的液体混入染料里,染出来的云锦即便是被置入黑暗之中,亦能发光发亮,煌煌似璀璨夺目的夜明珠。只是萤火虫身小,每只萤火虫能提供的发光液体有限,只染出一匹云锦便要耗费成千上万只萤火虫,因而十分难得,如北地胭脂一样价比黄金。老板通共只得一匹,每每遇见出手阔绰的豪客或出身豪门的贵客,方才拿出来,极力吹捧推荐一番。
倾郁前不久刚在姑母玄瑛夫人处见过一匹,是楚国使者孝敬给太子,太子转赠于玄瑛夫人的。倾郁年幼好奇,央着玄瑛夫人在天黑之后叫人熄灭了房内灯火。姬妾侍女站得满屋子乌压压一片。凑近细瞧,那云锦周围倒的确有些荧光散出,只不似店里伙计海口夸得可以照耀得屋子如白昼一般罢了。
玄瑛夫人年轻时经历过沙场血腥,嫌那云锦伤阴鸷,看过一次便收进了库房里。
倾郁先松开手。姐姐带着浓浓的歉意,微笑道谢。妹妹将云锦抱在怀里,生怕倾郁扑过去抢了似的。
倾郁对着姐姐颔首,跑回蒙夫人身边。
“怎么样倾儿,有中意的没有?”蒙夫人笑问道。
倾郁没了兴致,“之前做的衣服还没穿完呢。”拉起蒙夫人衣袖磨蹭,“不如婶母把衣服钱折兑给我,昨儿觅得了一把好匕首,钱不够没能买。”
蒙夫人一拍倾郁的手背,“家里的那些还不够你折腾的。”
小蒙毅在一旁看得咯咯笑,倾郁冲他皱了皱鼻子,又涎皮赖脸地黏上蒙夫人。娘儿仨说说笑笑上了马车。
“莫说是你,我都嫌那华服高髻累赘。巴不得一根马尾束在脑后,整日晒在太阳底下练习骑射。号角一吹,也跟着男人们上前线去。”
“娘,上前线是男人们的事儿。”小蒙毅一本正经儿地摇晃着脑袋,摆摆手,“你们女人家呆在后方做针线、赏花便好。”
娘俩被他有模学样的拈花一嗅逗得开怀大笑。
“盛装出席,以示尊重。”蒙夫人接着道,“莫叫旁人说你大父,叔父治内无方。”
倾郁噗嗤一笑,“当年军营比武,婶母一箭射歪了叔父的发冠,成就一段军旅佳话。”眸中精光一轮,“如今也被叔父治住了么?”
“你叔父何曾拿穿着打扮的事情说过我们。”蒙夫人被提起青葱往事,并不恼倾郁童言无忌,只微微沉了脸色,严肃道:“总归一句话,仪容大方,行事得体。”
倾郁点点头,表示赞同。
“娘,大哥说,老姐行事虽然莽撞,但表面功夫还是会做的。”
“呸,什么行事莽撞。”倾郁一弹小蒙毅光亮的脑门儿,小蒙毅对着她使劲儿撇撇鬼脸。
倾郁威胁道:“再叫老姐,下次不带你去骑马。”
“我叫大哥带我去。”小蒙毅两手往胸前一叉,“老姐的骑术太差,自己都要人带。还是大哥比较厉害。大哥比老姐温柔细心多了。”
好小子,敢情你是不知道姐姐我在马背上被蒙恬整得有多惨。
“好了,姐姐自有分寸,别总拿你大哥压她。”蒙夫人摸一摸小蒙毅的脑门,忽又想起一事,对倾郁道:“方才与你争抢布料的,是吕府的二小姐。上次来我们家,你去军营了没见着。你记住,莫与她冲突。”
“我知道了。”倾郁敷衍笑道。
秋燥阵阵,仿佛放了一堆干柴在胸口,摩擦出星点火苗,一点点磨蹭出内心无源头的烦躁脾气。
方才被她当着众人一闹,当真有些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