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满一词源自通古斯语的Jdamman，意指兴奋的人、激动的人或壮烈的人为萨满教巫师，即跳神之人。在古时候每个氏族部落都拥有自己的守护神，而萨满就是连接人与神灵的媒介。当然从另一方面也可以说萨满是承载神灵的器皿。神灵通过附身于萨满的肉体进而得以在人世与人类接触。但无论是哪儿种情况，成为萨满的人本身要拥有能与神灵相通的资质。因此萨满的传承并不一定是世袭的。一般萨满在年迈后会用‘验神’的方式从族中的青年男女里挑选适合的继承人。但倘若老萨满在过世之后仍然没有继承人，也就是俗称的‘扣了香’。那么萨满灵魂就会继续在人间徘徊，直至找到合适的人选并附身在继承人的身上，这就是所谓的‘抓神’。而莫日根之前一直都没有弟子，能在临死前找到继承人，也算是他的幸运吧。毕竟现在氏族血亲间的关系已经越来越淡漠，扣香的萨满也越来越多。”腾与伍卓阳面对面坐着以照本宣科的语气称述着萨满的基本概念。
可为什么会是我呢？听完腾的解释伍卓阳在心里暗自嘀咕着，不过嘴里却关切地问道：“你刚才说如果我不领神出萨满会遇上危险，周围的人也会跟着受牵连。这是真的吗？为什么？”
“没错。主神与被附身者其实是共处于一个肉体内的两个灵魂。主神能通过被附身者肉体施展法术。正如现在看到浮魂的并非是你本人，而是克额沃神通过你的肉眼看到的影象。”腾指着窗外漂浮着的浮魂话锋一转道：“但是人类肉体的承受能力终究是有限的。盲目施展主神真实法力的结果就是被附身者肉体的崩坏。而比肉体崩坏更危险的则是被附身者因无法与主神达成协调而造成精神上的崩溃，也就是俗称的发疯。事实上大多数被附身者在接受主神的最初一段时期都会出现间歇性的癫痫、狂舞的症状。我们称之为萨满病，而西医则把这叫做‘模仿性舞蹈症’，也算是判断是否被神灵附身的重要证据。此外由于被附身者自身体质的特殊，在被主神附身的同时，还会吸引其他的神灵以及游离的浮魂。久而久之自然也就会影响到周围人的生活。所以领神是为了让你了解自己的主神。出萨满则是通过对萨满法术的学习帮助你同附身的主神达成协调从而能够在两种不同的意识间切换，以及处理自身与其他神灵和浮魂的关系。这样能避免你自身和家人受到伤害。”
“啊，那是。不过话说回来你还真是专业啊！”伍卓阳听罢由衷地感叹道。他从未想到过关于萨满还有如此一套理论。
“没什么。这是我的工作。”腾平淡地回复道。
“工作？”伍卓阳抬头打量着坐在对面的白衣少女。虽然他早已知晓腾是个女萨满，但对于她的身份，她的工作还是充满了好奇。
“恩。我是萨满研究协会的成员。萨满教有别于其他宗教，没有始祖、没有教义、没有固定的庙宇教堂。而且并非所有的萨满都是出于信仰而成为萨满的。其中有不少人就像你一样是被过世的萨满抓神或是偶然地撞了神而被迫附上神灵。这样的萨满被称为‘布土萨满’，即隐蔽的萨满。我的工作就是帮助像你这样的布土萨满适应新的状态。在学习完萨满所需的技巧之后，你可以选择参加神验仪式，进而成为一个被萨满界认可的‘依勒吐萨满’。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继续保持布土萨满的身份过正常人的生活。请放心，我们并没有强迫你接受我们信仰的意图。只希望你能学会并谨慎使用你的力量。萨满法师虽然不是万能的超人，但如果滥用法术或是使用不当的话还是会给人带来危险的。”腾正襟危坐着回应道。
“原来如此。看来是我多心了。”面对腾坦荡的态度，再一想到自己先前竭力抵触的表现，伍卓阳打心底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很快又想到了另一个令他头痛的问题，于是连忙向腾讨教说，“不过我既然继承了熊神，那是否也会像莫日根老爹那样变成熊呢？”
“可能吧。”腾给了一个不确定的回答。
“可能？”伍卓阳显然不怎么能接受这样的回答。毕竟人变熊这种事情放在他人身上是奇谈，轮到自己可就是性命攸关了。
“萨满的道行许多时候并非取决于其主神或所请之神的法力。就像我刚才所说的，神灵的法力会因被附身者本身的体质差异而受到约束。也就是说你是否能变熊，是变一次还是多次，变身之后能否再恢复原形，都是由你本身能力的强弱决定的。所以有时体质太弱，主神太强对被附身者来说可是一桩凶险的事情啊。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或许神灵也希望能找到一个完美点的神皿呢。”腾不无感慨地说道，淡漠的语气里第一次带上了某种情愫。
“神皿？”伍卓阳微微皱起了眉头，这已是腾第二次将萨满形容成器皿了。说实在的他本人不怎么喜欢这样的比喻。
“对，承接神灵的器皿。”腾不以为然地点了头。
“被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那些神灵不像是神，反而像是某种依附在人身上的寄生物。”伍卓阳想了一想直言不讳地说出了自己的感受。
“那你认为神灵究竟该是什么样子的呢？”腾侧头反问道。
“这个…其实我也不知道。”伍卓阳尴尬地扰了扰头。
“是吗。就萨满来说世间的万物皆有灵，也皆是神。神并非是绝对正义的存在，他们和人一样有着自己的好恶。”腾说着将目光移向了窗外漂浮的浮魂，“有时人生病就是神在作祟，所以才需要萨满来跳神消灾。”
“也就是说因为神是脱胎于生物的存在，所以才会残留有生前的意识吗？不过这样一来成为萨满教的神灵是否也太容易了一些吧。岂不是每个人死后都可能成为神。”伍卓阳不禁想起了那日在熊祭中遇到的那些仙怪以及最终化身成守护神的莫日根。他们显然都还保留着身为生物时的意识。相比道教、佛教、基督教、伊斯兰教等等宗教中高高在上等级森严的神佛，萨满教的神灵们实在是太随意了，也太宽泛了。
“不止是人类，世间的生物都有机会成为神。”腾回头纠正道，“萨满教认为，人和各种生物的灵魂有三个。一是命魂。它同生命共始终，生物一旦死亡命魂则永远离开躯体而消失。二是浮魂。浮魂有两种形态，一种是梦魂，另一种是念魂。梦魂可以暂时游离于主体之外，与其他生物的主体发生关系。念魂比梦魂更为活跃，它是生物积累的记忆、知识、思想与意识，就算生命终结它也不会消失，所以需要请萨满将它送入阴间，以免在世上作祟，伤害人畜。三是真魂。真魂也称‘神魂’，是生命的本魂。人和动物就算死亡，真魂也能栖息于牙齿与毛发之中。真魂可以转生，也可以经过艰辛的修行成为神灵。所以就算路边的一颗野草也是能成为神灵的。”
“还真是名副其实的众生平等呢。没想到会有那么多神流连于人间。不过身边被抓神的事情似乎很少见呢。看来我的运气还真不错呢。”伍卓阳自嘲地感叹道。那日在熊祭之时伍卓阳就被告知自己的父亲是个萨满，再加上自己对魂气确实敏感。现在想来莫日根老爹会选中自己当继承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只是这样的“幸运”他可不愿意碰上。
“可能是你的真魂与肉体的联系比较稀松吧。不管怎样人的肉体容量终究是有限的，如果本尊的真魂与肉体的联系紧密的话，就算是神也是很难附身的。不过对于萨满来说这是十分优秀的素质。”无视于伍卓阳苦笑，腾平静地诉说着。
“是嘛，这么说来我还是个良质美材咯。”伍卓阳无奈地耸了耸肩。从小就爱走神的他经常被人耻笑为脱线王。而那反复不断出现的梦境也一直困扰着他。伍卓阳从没想到过这些异于常人的现象会是一种优良素质的体现。难道说我注定不是普通世界的人吗。
正当伍卓阳在心中暗自唏嘘之时，坐在对面的腾却突然神色凝重地注视着他询问道：“那么，在此我还是要正式的确认一下。伍先生，你愿意学萨满吗？”
“啊？”没有回过神的伍卓阳呆呆地抬起了头。
“伍先生，你愿意学萨满吗？”腾又重复了一遍问道。
“哦，我愿意学萨满。”意识到对方是在叫自己的伍卓阳连忙点头答应道。事实上对方都说到这份上了，也由不得他不答应。跟着他又再次补充道，“你真的别太见外，叫我小伍就行了。那么以后教我的也是你吗？”
伍卓阳话一出口立即就意识到了不妥。对方怎么说也只是个看上去十四、五岁的少女，就算是个萨满，也不见得可以做老师吧。可那一边腾却用理所当然的口吻接口道：“不，我不适合教徒弟。不过我会给你安排个合适的师傅。”
“哦。”伍卓阳老实的应和着。
“那么你什么时候能出院？”腾说着站起了身，似乎是要走的样子。
“这我不清楚。估计得问金医生了。”伍卓阳底气不足地回答道。
“哪儿个金医生？”腾问道。
“就是脑外科的金峰医生，我的主治医生。其实我的身体早没问题了。可是又不能向对方解释说之前的十天昏迷是因为参加熊祭引起的。所以还真是伤脑筋呢。”伍卓阳无可奈何摊了摊手。
“那好，我去找他谈谈。小伍你先好好休息吧。”腾说着对着伍卓阳一挥手离开了病房。
“喔。”虽然刚才一再地让对方别称自己为“先生”，可真当腾说出“小伍”之时，伍卓阳还是忍不住红了脸。虽然看上去还是个中学生的模样，可腾给人的感觉却相当地强势。这种强势不同于端木红那种大小姐式的盛气凌人，而是一种成熟冷峻的压迫感。难道是出于她会法术是个萨满的原因？
不过那个女孩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乱来的人吧。想到这里伍卓阳不禁抬起头，目光在不经意间又对上了窗外的那个浮魂。以前是接连不断的白色长梯梦境，现在是无处不在的浮魂，我的生活还真是多姿多彩啊。伍卓阳一边在心中如此自嘲着，一边调整了一下思绪开始认真思考起自己眼下的处境来。伍卓阳并不认为自己只是单纯地被熊神附身那么简单。就像莫日根老爹和那个叫梅赫的山神所说的，他的父亲伍宗元是个很有才华的萨满。他本人很有可能因为血统的原因从一开始就拥有了成为萨满的特质。因此之前才会不断地做那样的怪梦，以及通过触觉来感知魂气的存在。不过对于后者伍卓阳还是心存疑惑的。毕竟通过触觉感知魂气是到了黑瞎子沟以后才有的事。再结合莫日根老爹没有继承人的情况。他甚至怀疑护送姥姥骨灰回黑瞎子沟本来就是为了让他参加那一次的熊祭。
那么姥姥也是位萨满吗？还是说姥姥希望我能从莫日根老爹那里继承熊神呢？那姑姑呢？身为医生的姑姑会是萨满吗？难道我出生在一个萨满世家？想到这里伍卓阳伸出手在阳光下仔细地打量起来，似乎是想从上面看出附着的神灵。然而除了有些苍白的皮肤，他的双手看上去同平时没啥两样。事实上，伍卓阳虽然能通过触觉和视觉感知到魂气，却始终无法觉察到他自己体内存在的神灵。因此当腾说到他被熊神附身之时伍卓阳多少有那么点惊讶。不过此刻的他已不再像从前那样排斥发生在他身上的种种变化。通过腾刚才那长篇大论的介绍，他已经明白这世界上还有不少人拥有和他一样的经历。而这也让他觉得很有安心。就算这会儿发生再夸张的事，乃至天地大战伍卓阳也不会觉得惊讶。因为他知道会看到这些奇景的人绝不止他一个。他所要做的只是适应新的环境新的规则而已。或许有人会说这样的人太缺乏想象力，但伍卓阳并不介意这样的评价。没有人喜欢成为被孤立的存在，那怕这种孤立代表着强大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