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三年,堂邑候陈午去世,帝后亲往吊唁,后悲凄入骨,帝冷切断肠,足见帝后之恩爱,犹胜往昔,匈奴退,百姓初安,太皇太后染恙,久卧病榻而不能起,后长居于长乐宫照拂太皇太后,一时间为天下仁孝之表,淑女典范。
建元三年末,堂邑候长子继承堂邑候爵位,随后堂邑候陈午次子陈珏,尚隆虑公主,随即赴候国就封,
时年已是,建元四年,刘彻18岁,阿娇21岁。
刘彻已经很久没有去过椒房殿了,但他仍然使尽了手段让人以为他万千的宠爱,依旧只系于中宫皇后,而皇后无子,渐渐地朝堂上有了一些细微的声音,却在窦太后的压制下,变得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王太后自从太皇太皇病倒后,更加地深入简出,除了早晚去长乐宫请太皇太皇安以外,大部分时间都安安静静地在宫里,悄无声息。她常常死死紧握又拳,看向长乐宫的方向,她知道,不久之后,那个宫殿将成为一片素白,而她最疼爱的孩子,将独掌大权,她的彻儿,终于要成为大汉天下真正的帝王了。
景帝当年并不见得多宠爱她,她终于理解,常常夜半时,听到的那些叹息,究竟是为了什么,她现在也终于知道,景帝说过的那句话,越是爱的,越要表现得冷淡,这是天家,天家的爱很冷,而天家的恨却热烈而又温柔。现在想起来,彻儿刚出生时,景帝是多么的欣喜,彻儿越长越大,却越发的冷淡,现在的王太后,才渐渐地想起来,当初的景帝是多么用心良苦,也许那个从不说爱的帝王,心里也有那么一点点疼爱她吧。
刘彻时常见到自己的母亲看着景帝陵方向发呆,心里知道,他的母亲,这些年来一天比一天更思念那个,很冷漠却护得他们母子平安的父亲。景帝活着的时候,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在心底里,把那个人当成自己的父亲,而现在,有的时候,他也愿意这样静静地陪母亲,一起思念父亲,还有不知道在哪里的,阿娇……
当时间悄悄到了建元四年时,刘彻,遇上了历史上,在他生命里停留了很久的女人,平阳公主府的歌伎卫子夫。当时,刘彻并不了解自己怎么想的,只觉得那个女子温婉而柔和,微微笑着的时候,明亮的眼睛清澈而透亮,像极了记忆中,那个纯粹的女子。他实在忍受不住卫子夫用那样的眼光看着他,于是,他向姐姐把卫子夫要了来,但这时的他,绝对不会想到要给她任何名份,更没想到要用这个眼睛肖似阿娇的女子,来伤害住在他心尖上的阿娇姐姐。
宫中的南风听说了这个女子,自然容不得,派人过去向刘彻说了,如果要留这个下作歌伎在宫里,她就回堂邑候府去。刘彻虽然知道那不是他的皇后,不是他的阿娇,却还是忍了下来,目前的他,还需要那个女人,陪他演戏,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将卫子夫赶去了宫里的一个冷僻的殿中做了宫婢,现在他,还愿意陪那个女人演演戏,只要不是他的阿娇姐姐,他就再也不会有所顾忌。
不久后,民间就传出皇后娇蛮善妒的传言,刘彻全当没有听到过,任由这些继续传下去。有时候,刘彻也会想起来,这些年以来,那个女人在他心里,竟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么,是的,没有,那个女人一旦回想起来,就像是一个没有脸的图画。
刘彻的怒气,也正在渐渐地积累,阿娇的踪迹至今还是没有下落,派出去查找的人,仿佛都是些废物,竟然这么多人连一个小小的女子都找不到。派去跟踪着伊稚邪的人回报,自从回了匈奴后,伊稚邪再没有任何动静,甚至不再来中原汉地,也许是觉察到了什么吧,伊稚邪会认识他的阿娇么?
想到这些的时候,刘彻心里微微的泛着酸疼,没有人照拂的日子,阿娇姐过得好不好。只要坐在宣室殿,他总是忍不住看着梁柱上,细细的回想当初那个娇俏女子的好,小时候她护着他,陪着他,后来,信任他,理解他。
小时候的阿娇,很天真,很傻,曾经他想过这样的美要呵护一辈子,永远让她这么天真下去,不受半点尘埃的浸染。稍微长大点的阿娇,很娇蛮,很张扬,那样的女子明媚灿烂得像一株永远无着娇艳花朵的树,在阳光下永远都不会褪去颜色,那时的阿娇姐姐,他想要去爱、去疼、去宠。
可是,不管小时候的阿娇,还是长大的阿娇,都不在他身边,想到这些年面对的只不过是一个肖似阿娇的人,他就恨得咬牙切齿,他竟然一直没有发现,为此他至今都耿耿于怀。
也好,也许这样,才好。
刘彻任由自己的心一点点沉沦,阿娇真的是聪明的,也许她一开始就留在他身边,时间会一点一点消磨掉原本的情与爱,最终他们会形同陌路。而阿娇却远远地逃开了,甚至连背影都不曾给自己留下一个,于是他竟然越发的想念她,想到心里、骨子里都隐隐生疼。
阿娇这两年过得,应当叫如鱼得水吧,她的讲学越来越被人所推崇,而她肚子里已经没有多少墨水了,于是渐渐地,开始不去荆亭学馆了,张渚也知道,这个女子不适合过多的抛头露面,于是也就没有过问。
朱希已经十岁了,朱敏今年九岁。朱希已经长成了个半大小子,但依旧还喜欢和朱敏一起,听阿娇讲她胡编乱造的故事。她记忆中的故事早已经讲完了,于是渐渐地,编也再编不下去的时候,连故事,也讲得少了。
孙蔓和吕芳总是阻止朱希和朱敏去烦阿娇,阿娇只是笑笑并不多言。这些年夏峙渊来得很少,也许匈奴有很多事需要他去做,偶尔来的时候,却喜欢教朱敏弹琴,总是夸朱敏很有天赋,哄着朱敏唤他师父,朱敏不干,他却到了吕芳家把朱敏的父母给说通了,于是,朱敏便成了他的弟子。这些年,虽然夏峙渊很少教朱敏,朱敏的琴却真的是越弹越出色,仿如行云流水,激荡婉转。
夏峙渊不来的时候,朱敏已经可以用琴声奏出一曲曲,阿娇熟悉的曲子,阿娇兴起的时候,也会随着曲子,轻轻的唱歌。蓄雪水的坛子在地下越埋越多,懂得这味儿的人却不来,于是阿娇也喝得少了,主要是她觉得自己越来越懒了。忽然想起自己酿过的梅子酒,于是兴冲冲地挖了出来,满坛子夹杂着水果荟萃的酒香飘得满院子都是。
阿娇让吕芳把酒分好,给四邻们都送了些,这些年,这些邻居,待她算是很好的,知道自己不喜与人交往,每每见到的时候,却还是招呼一句,有什么新鲜的吃喝,也会想着给她留一份儿,但极少上栖梧斋里来走动。
总的来说,日子还是很清静的,就在阿娇觉得自己的日子能一直这么清静下去的时候,她的心却越发燥动不安起来。她知道去年陈午去了,也知道陈珏尚了公主,而史书上的那位董君,也应该到了堂邑候府吧。
虽然不在长安,这些消息却从来没有断过,夏峙渊的家人,偶尔会极隐秘的送些长安里的消息过来,让自己身在荆亭,却通晓长安的所有和她有关的事情。她自然也就知道了,卫子夫已经入了宫,也知道,往后的祸根就此深深埋在了帝后之间,却没有料到,刘彻早已经把这一切了解了个通透。
年初,是陈午的忌日,阿娇原想回去替这个身子原本的主人上一柱香,却因为刘彻,实在不敢动身,万一被发现了,后果谁都无法去承受。阿娇收起这种想法,安安静静地呆在栖梧斋,这些年出书,治疫症,她的风头已经传到了天子案头上,不能再以身涉险。
南风偶尔传来的消息却让她,每每想起的时候,心里仿如被几只小小的蚁,轻轻啃咬着,不见半点血,却已经伤痕累累。阿娇有时候,真想就此投降算了,不再想跟脑子里那些莫名的情思面前苦苦挣扎,可只要一想到史书上写过的,电视上演过的,就不得不逼自己一次又一次打起神儿来,不能就此沦陷。在长安城高坐的那个人,不是沉沦了之后就能够倾心以待的,他的心很大,却已经被天下江山装满了,装不下一个女子,也装不下他自己,那个人是个真正的帝王,只适合膜拜,不适合等待。
她现在最感激的人,不是夏峙渊,而是顾轻尘,他的妙手让自己的身子竟然渐渐地强健起来,不再惧怕寒冷的冬天。而顾轻尘竟然在年初也成亲了,新娘子是他的师妹,从小一块儿长在,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却是嫁过他人的,而顾轻尘竟然丝毫都不在意,不管不顾的娶了,并恩爱深笃,看到顾轻尘的淡笑里也掺杂了些幸福的光辉,阿娇,默默的祝福着,这样一个男子,本也应该得到幸福,很平淡的幸福,却是很多人,怎么也求不来的,真好,她终于看到一对幸福快乐的神仙般眷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