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鉴于二季度的销售业绩仍无起色，我已接受了托马斯的辞职请求，在新的市场营销总监到位之前，部门工作暂由Lily小姐主持。”劳伦斯神色自若地宣布了一项人事调整，他没有注意到袁方脸上的惊鄂，因为他的话还没说完，“Lily，工作上你有任何问题可以请示魏德曼先生，跟他说就可以了，不必问我。明白了吗？”
“好的，劳伦斯先生。”张燕丽在笔记本上涂画着，一口应允了，好象一切皆在预料之中。短暂的惊奇之后，在场的销售部同仁纷纷把目光投向自己部门的新老大，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她将如何率领我们走出泥沼。平日里得罪过她的人也开始心下惴惴，担心她一上台就清理门户。作为部门里唯一的西安人，她将要面对江都人占绝对主体的本地下属，不知道这群沉默的羔羊会不会反抗她这头外地来的野狼呢？
最诧异的人却是魏德曼，估计此刻的他抓破后脑梢也想不到总经理为何会让自己暂时监管销售部，连个招呼都没打，太突然了，是总部的意思吗？如果不是的话，袁方不把我恨死才怪。可如果是，结局只怕更糟糕，万一下季度业绩再不彰，自己恐怕也难逃干系。这个关头，丽日最烫手的山芋除了销售部再无出其二。不行，我得说一说。
“劳伦斯先生，Lily请示我是什么意思？”老奸巨滑的魏德曼仔细观察着美国老头的表情，却没瞧出任何端倪来。
劳伦斯装得象天外来客一样神秘莫测，不紧不慢道，“日常的事由Lily一手操办，你帮她解决一些疑难就OK了，没什么大事。她才接管这个部门，需要有经验的人来带一下。”
“哦。可是市场营销部不是一向由您直管吗？怎么又……”话一出口，魏德曼猛然发觉自己问了一个最笨的问题，未必劳伦斯也受到牵连？上面有意让我来接替他？
劳伦斯很快给出了答案，只是这个答案更让人一头雾水，摸不着边际，“是这样的，后天我要飞到上海向总部述职，每半年都有一次。然后回美国休假一段时间，这期间丽日的日常工作暂由道格拉斯主持。”
妈的，空欢喜一场，我还以为风水轮流转呢。原来好事永远轮不着我，受累的事却不会把我遗忘。老头子，你可一定要回来呀，别让袁方骑在我的头上拉屎，时间太久我会晕的。
对面的袁方也松了口气，听到劳伦斯的前一句话时心都提到噪子眼了，魏德曼算老几，竟敢觊觎总经理的职位，吃了豹子胆吗？老大不在，自然是我主持工作了，难道会轮得到犹太人？当劳伦斯道出后面的话后，他的心又重新回到肚子里，总经理要离开一段时间，给我们二人各自加点担子而已。我从来没有痴心妄想，那个位置绝不是我的梦想，亚太区总裁还差不多，威尔逊当初不是有过承诺吗？代理一下总经理的职位权当是磨炼磨炼吧，有百利而无一害。眼下最头痛的问题是营销，有魏德曼帮我分担那是最好不过了，出了事大可推得一干二净，全身而退，哈哈。美国老头对我不赖嘛，一定是威尔逊的遥控指挥，这个康奈尔大学的校友真够意思。
在两个人各怀鬼胎打肚皮官司之时，本已爽快应承接管市场营销部的张燕丽却发言了，“劳伦斯先生，我觉得自己也应该为二季度的营销失败承担责任，不能只处罚托马斯先生一人。销售是我们整个团队在做，绝非个人行为！”
这回全场都蒙了，Lily小姐，你傻呀，脑子生锈了吗？托马斯是你什么人啦？值得你陪他殉葬？充什么英雄好汉？莫非你们两个有一腿……无数的猜测一时间在市长接见厅里上下翻飞着，如色彩斑斓的墨西哥蝴蝶。幸好此时大门紧锁着，不小心让它们飞出门去的话，必将演化成满天飞舞的流言蜚语，充斥丽日酒店。
袁方反应奇快，马上从代理总经理的美梦中清醒过来，耐心地劝告她，“Lily，既然托马斯主动请辞，他就承担了全部责任，部门其他人还得继续工作，我们的对手可没歇着，丽日还需要你们紧密团结，共渡难关。你刚才的话太让人失望了，这个时候是不能当逃兵的。”自己代理总经理，可不能少了张燕丽这个帮手，销售部翦羽而归，士气低落，她的存在至少还能起到稳定军心的作用，危急关头绝不能放她走。袁方拿定了主意，向西安老乡张燕丽投去了亲昵的目光。
比他更慌张的人是魏德曼，唯一的顶梁柱，将来不测之时唯一的替罪羊，张燕丽小姐怎么能走？你走了我怎么办？他不待袁方说完，插口道，“现在不是检讨责任的时候，Lily，追究起来，三个月前与会的每个人都有责任，难道我们都不做事了，让汤森看笑话吗？你也是一位资深的老丽日了，公司遇到困难，你应该挺身而出。我们三人都信赖你，相信你一定不负众望。”
躲在边角的我心中暗自好笑，这个说共渡难关，那个说挺身而出，不都是为了自己吗？万一第三季不见起色，作为代理市场营销总监的Lily会有好果子吃？大家都说她傻，其实她心如明镜，比谁都看得清楚。眼下的丽日销售部可是全酒店的火山口，谁坐上去都难逃厄运。与其将来被烧死，还不如现在选择逃避。
“这样吧，Lily，你先不必急着答应，会后再先考虑一下，明天答复我。我后天才走的。”和蔼可亲的劳伦斯宽慰道，特别强调了自己离开的日期。他的心里也一定在想，牺牲一个托马斯断不能平息威尔逊心头的怒火，不如自己赶紧主动去上海负荆请罪，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江都丽日这个烂摊子谁会来捡？袁方和魏德曼都不行，丽日之大，除了我再无旁人。与其陷在此地等死，不来暂时抽身旁站一步，让他们两个斗一斗，等到两败俱伤之时再回来收拾残局不迟。对，起死回生在此一举。
“瞧，这是酒店发的二季度奖金，整整一千块，我在江大五年从来没拿过这么多。兰博专门召开了答谢会，亲自向管理层发现金，也要求经理们回去也亲自给员工们发现金，激励大家再接再励。”朱越得意地在我面前挥舞着钞票，看得我又气又乐。谁让自己的酒店不争气，非要搞什么不入流的礼赏计划，让汤森再次轻易胜出。不过老婆多拿了钱，自然是好事一桩，我们已开始筹划着买房了，多存一点快一点。
“答谢会？太夸张了吧。年终奖都没见这么大的阵仗，一定是做给丽日看的，想气死我们。还好，我跟别人不一样，两边输赢都有糖吃。丽日赢了，我有好处。汤森胜了，你有好处，最好两家轮流做庄。喂，小越，我们现在共有多少存款了？”我接过她手中的一沓毛主席，分享着汤森的快乐，心中已没有一丝愤慨，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这个，我算算。我们两人加在一起大约有六万左右吧，还有原来廖怡琴留下的五万，上次公安局还给你的九千美元，你说有多少？”朱越道出我们的全部家产。
“哦，跟你商量一下，那九千美元我不想动，得留着以后还给秦哥的，本是他的钱。廖怡琴的五万只有一半是属于我的，剩下的我也想以后还给她。”美元一直让我心里不踏实，得想办法把这个定时炸弹送出去，而怡琴已离我很遥远了，远到仅剩下与这笔钱相关的回忆，里面本有她的一部分积蓄。另外文骏姐姐留下的十万元我早已交给了他，毕竟钱是人的胆，你小子争口气，别完全依靠富姐。
“行，我都听你的，只有八万五是我们的。这个钱可以在江北买套两室了，那边的房价现在才一千多，就是远了点，上下班不方便。”朱越心情极好，开始盘算起我们的未来了。
“我觉得江北可以，黄花园不是在建大桥吗？桥通了就不远了。”我把钱还给朱越，一把搂住她。
朱越吹气如兰，在我的怀里柔声道，“也是哈，要不这个周末我们去五里店看看，给我们找个新窝？”
丽日第一才女张燕丽经过一夜的思考，终于决定接受劳伦斯的人事安排，她倒不是看重谁的面子。有时候面子是最值钱的东西，有时候却又一文不值。反正横竖都是一死，还不如过把总监的瘾，将来自己的资历上也可以装点一下门面。
她没料到自己在会上的一番豪言壮语赢得了无数人的亲睐，托马斯感谢她的义气，深以为错看了这位平日里常跟自己过不去的西安姑娘，当天会后叫她到总监办公室，把电脑与文件柜里的资料全部移交给了她，里面有他珍藏的二十多年酒店市场营销搏杀心得。他本来是想把它们全部带走的，现在却倾囊相赠，传给了愿意跟自己共同进退的副手，算是一位男人对红颜知己的一种报答吧。
“Lily，我相信你行的，马上启动丽日的会员卡吧，时间还来得及，不能坐以待毙。另外，以丽日的现状，恐怕暂时不会有新的外籍总监来送死，你至少有半年时间来证明自己的能力。作为你曾经的上司，我给你交个底，就算你有机会也别急于赶超汤森，一旦超过了对手，代理总监的日子就到头了。过河撤桥是我们丽日的传统，呵呵。”托马斯语重心长地道出了二十多年酒店江湖的感悟，“还有，Susan这个人你要小心点，不太本分，当心有一天翻你的院墙。部门里的其他同事都会支持你的，这张表上记有每个人的业绩记录和优缺点分析，你多花点时间看看。做总监一定要擅长识人，尤其是江都本地人，你得尊重他们，哪怕是假装尊重也行。晚上给我饯行的时候，我会给他们鼓鼓劲。”
“谢谢您，托马斯先生。”张燕丽的眼眶湿润了，不知该如何感谢前辈为好，“谢谢”二字太轻了。这位一直排挤她，一直瞧不起中国人的澳洲人在行将离开丽日的时候为她留下了一大笔宝贵的物质和精神财富，不是恩人却是什么。仅仅是眼前这一叠营销资料起码能让她在一夜之间进步十年，简直是飞来横财呀！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上司，还是最为保守的外国上司，她不由得感叹自己命太好。
“Lily，我只能为你做这么多了，剩下的事得靠你自己。不过，我相信你会比我做得更好。”托马斯有些动情地说出了在丽日市场营销总监办公室里的最后一句话。
部门内外的同事们也欣赏她勇于担当的义举，从此再不敢小瞧这位女人。没几天她的英雄事迹就传遍了全酒店，一时间她竟成了几百位员工的偶象，连没文化的PA阿姨都以能打扫她办公室的清洁为荣。
至于袁方与魏德曼的主动拉拢更是为她今后大展拳脚扫清了一切障碍，她在二人心中的砝码越加重了三分。送走托马斯之后，两人频繁地约她谈话，又是助她调整部门编制与薪酬，建立个人威望，又是在俱乐部会员卡的启动事宜上一路绿灯。一周之后，丽日也推出了同样版本的本地大客户营销计划，拉开架式与江大背水一战。
一时本能的冲动居然换来了多赢的局面，这是张燕丽始料未及的，当然她也明白，市场营销总监的位置绝不轻松，一不小心大有阴沟翻船的可能。当年张燕丽所在的西安丽日就曾经走马灯似地换过几茬总监，其实每个人都有他优秀的一面，但正因为过于优秀，才不在意自己身上微不足道的缺点。
大风起于青苹之末，圣人败于细枝末节。所以当你机会开大船的时候，千万别瞎了眼驶进阴沟里去，那是一定会翻的，信不信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