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若进了院子，小狐狸变作的苏怜站在原地。阳光下的苏怜明媚美好，她抿嘴而笑，神情中带着几分雀跃。那是真的苏怜脸上从来没有过的神情。
凌若呆呆看着面前由狐女变作的苏怜，心中觉得疑惑。疑惑归疑惑，凌若终究只是凡人，并不清楚眼前的一切。
毽子再次在空中跳跃起来，划过一个个美丽的弧线。苏怜的身子矫捷灵动，和往日大有不同。
“跟我一起玩..。。凌若”，苏怜边踢边叫着。
凌若愣了一下，心中更加疑惑了。苏怜一直称呼他为凌哥哥，跟他总是保持着距离。今天的苏怜却是这样活泼灵动，还主动邀请他玩耍。
疑惑归疑惑，凌若的心里是高兴的。他跟苏怜一起长大却从未见过她如此开心，他喜欢看见苏怜高兴的样子。
毽子在空中划着美丽的弧线，苏怜将毽子踢至凌若的身边，可是她不让凌若接到。每次在凌若快接到时她便暗中运用灵术让毽子离开。凌若心中懊恼却没有办法，见苏怜开心只能忍着气作陪。
毽子划过大大的弧线，稳稳落在院中树上。苏怜故作惊讶，急道：“毽子...。帮我拿毽子”
凌若见状，撩起衣服一角，顿了顿身体就要用轻功一跃而上。凭他的功夫，取下毽子实在是再轻松不过的一件事。
凌若笑着看了看苏怜，往树前走了几步。他满心欢喜要为苏怜取毽子，却不知道此时眼前的根本不是苏怜，更没有注意到苏怜皮相下狐女鬼魅的笑容。
他正要上树，突然听到了苏怜的声音。
“不要，凌若...。。”
凌若怔怔的，问道：“怎么了，小怜？”
苏怜掠过一个顽皮的笑容，回道：“这样轻松取下来太没意思了，你爬树去取好吗？”见凌若奇怪，她继续道：“爬树，就和凡间其他小孩一样爬树，用轻功去取太过简单了，我不许你那样容易地拿下来，我要看你像普通人一样给我拿下来，不管你有多费劲”
凌若有些恍惚，仍旧答应道：“好....”
树皮很粗，凌若爬在树干之上，它的手被磨得很疼。虽然如此，凌若依旧扭头冲苏怜笑了笑，抬头看向树上的毽子。
不远处传来苏怜的声音，有些雀跃的声音，说道：“真有意思，真有意思..。。这个样子像是狗爬”。
爬在树上的凌若心中一怔，像被细物扎了一下心脏，连带身体也缩了一下。他回头看看苏怜，仍旧在笑。
毽子就在离自己不远处，再往上爬一点就可以够到，凌若深呼吸了口往上爬着，突然间他的手腕被重击了下，他的手发麻掉下了树。
身上都是尘土，他浑身酸疼，扭动着身子。眼神注意到苏怜，见苏怜原本喜悦的笑容正变作冷漠。他缓缓站起靠进苏怜，苏怜嘴角的笑容正在逝去，凌若看得真真的，他觉得那笑容就是嘲讽，那种被扎到的感觉再次蔓延全身，凌若支吾道：“小怜...你.....。。”
“真没用.。”苏怜说着，躲开了凌若。
她不是苏怜，她是小狐狸，青丘山上的小狐狸。
她没有想要嘲讽凌若，她根本不懂得什么是嘲讽。小狐狸只是生气，想起凌若说过要杀遍天下九尾狐她就生气，想起凌若没有把青丘山上自己救他的事放在心里她就生气。生气之中更有些伤心，这是她过往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小狐狸感觉头有些晕，她想一定是因为自己伤心的缘故。凡间一点都不好玩，她想回去了。回去之前她会救下苏怜的父亲，本来下山就是为此。因为凌若她下山救人，可是凌若从始至终想的都是杀她。小狐狸觉得不公平，她要教训一顿凌若，而这也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小狐狸回头看了眼凌若，眼神立马躲开了，不知怎的，她生出些心疼来，凌若的眼神跟自己很像，她不敢再看。
“像狗一样....。没用”，凌若寻找着苏怜的眼神，想要迎上去，此时小狐狸的样子仍旧是苏怜。
“怎么了？”小狐狸终究迎上了他的目光，他极力抑制自己的情绪，但目光中仍旧能看出泪光来。
小狐狸有些不忍心了，她不明白是自己的话伤到了凌若，但她知道一直接不到毽子，还从树上掉下来肯定是不好受的，这正是自己的作为。
“对不起..。”小狐狸突然觉得没意思起来，她走近凌若，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土。
凌若像被过电一般怔在那里。此时的小狐狸仍旧是苏怜的样子，俯身在自己身前正给自己拍衣摆上的土。她本就比自己个子低，如今更是低低俯身在自己身前。拍打的动作缓慢而认真。
她不是苏怜，凌若想。眼前女孩虽是苏怜的面貌，但凌若还是觉出不对劲来。苏怜从来不会主动和人亲近，更不会这样戏弄人，也从未和自己这样近过。苏怜对谁都是客气地，对谁都是彬彬有礼。她用这种方式和所有人保持着距离，即使是凌若也从来没能进入到她的心里。
“苏家堡的大小姐怎会为我俯身，又怎会为我拍去衣服上的尘土呢？”凌若喃喃道。语气里有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愤怒。
苏怜是苏家堡的大小姐，而他只是客栈里一个老伙计的儿子，自小便在客栈里帮忙。这家客栈的饭菜别具风味，常有客人订购，凌若自小便穿街过巷给客人们送饭菜。他递上装饭菜的盒子，盒子举得比他的头还高。客人接过饭菜，银子便从头顶落入他的空手中。由上到下，凌若常常觉得自己像是街上被人扔食的狗。
他很没用，确实很没用，就算他再努力还是只能给人送饭菜，再大些也只能在客栈里当伙计。父亲大病过一场，借了店里很多银子，只能压他的一生去偿还。
和苏怜初见那年他不到十岁。苏家堡在这座城里很是闻名，客栈里的人常常会谈论他们。都说苏擎勇猛，很有本事，而且善于为人，在这座城里得众人敬仰。谁也想不到苏家堡会遭逢厄运，仇人前来寻仇将苏擎的夫人打死。
凌若见过苏夫人，那是个十分温婉的女子，举手投足都给人很舒服的感觉，更重要的她很漂亮。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漂亮，凌若记住了她。苏夫人有一个女儿名唤苏怜，很喜欢吃这里的饭菜，苏夫人每隔不久就来这里买饭菜。
客栈里的客人常常谈起苏家的事，苏夫人被打死，苏怜则搬出了苏家去了一个小院子生活。人们常常叹气，很是可怜苏家女儿。
一切都没有变。这家客栈的饭菜依旧很好，苏怜也依旧很喜欢吃。这里的人都知道苏家女儿性子极安静又不大出门。得苏擎的命令，客栈每隔几天就去小院子里送饭菜。送饭菜的这人便是凌若。
他到了院子门口，院门半开，他见到了苏怜。清清秀秀的女孩，皮肤白皙，眸子忧郁动人。虽是有地位人家的女儿，穿着却朴素，一身淡青色的薄绸裹在身上，神态举止皆安静，她正在喝丫鬟递过去的水。小凌若看得呆了。
一个成年人来到这里在他的头上重重拍了一下他才醒，凌若慌得看去，这人人高马大，嘴边一圈都有胡须，是个很糙的汉字。这人正是苏擎，他来看女儿。
和过往一样，凌若将饭菜盒子高高举过头顶，眼神向下。这是他爹告诉他的规矩，给人递上饭菜时一定要低头，不能看对方，那样会让客人觉得不恭敬。
跟过去一样，碎银子从他的头上掉了下来，凌若双手已空就那么接着。心里面却是不好受。忍过去就好了，他告诉自己。
“爹..。。”脆生生的女孩声让他从痛苦中解脱，苏怜走了出来，凌若抬眼看她，是个漂亮的小女孩，跟常去客栈里的苏夫人很像。女孩离自己很近，凌若在她身上闻到了青草植物的香味。
那一刻凌若想一定是苏怜懂的自己的难受才会这样做。她拉住了苏擎，接过苏擎未倒完的碎银子和铜版。她走近凌若，跟凌若说：“小哥哥，抬起头来”，苏怜看着凌若的眼神将剩下的钱稳稳放在凌若手中。
从来没有过的尊重，从来没有过的高兴。苏擎仿佛也看懂了小男孩的心思，自苏夫人死后他的争霸之心少了许多，一直在做施恩众人的事。拉一个困境中的人起来这人便会感恩戴德一世，小男孩成了他的目标。
凌若仍旧在客栈里做工，只是做工的时间越来越少，更多的时间跑去苏家堡。苏擎授予他武艺，教他读书认字。还托他照顾苏怜，和苏怜玩。
凌若做到了，对苏家父女可谓尽心尽力，他的爹也常常劝他说要争气，不要辜负了苏堡主的好意。顾着苏家的面子，凌若爹死后客栈老板给了他一个像样的葬礼。凌若已经不用做工，客栈还为他安排了客房当是凌若长久居住之地。客栈里的人偶尔也会开玩笑的叫他凌少爷。
凌少爷，这个称呼让凌若很舒服。他成了唯一能和苏怜说得上话的少年。一起长大一起玩耍。凌若确实很爱苏怜，为了苏怜做一切能做的事。这种精神近乎执拗。不久前有街上的小混混骚扰苏怜，他找到那人将他们打个半死。苏擎的病开始显现，他帮着苏怜翻医书，苏怜放弃了去青丘山捕狐的想法，他却非要去。他觉得苏怜太过犹豫，既然担心父亲的病，就该拼劲全力。凌若想只要用狐之血肉救了苏擎，苏怜自会高兴。
阳光有些刺眼，凌若从回忆中醒了过来。对面苏怜看着他，眼神中有顽皮有伤感。顽皮是小狐狸的本性，她本就是好玩的小狐狸，伤感却是因为凌若。
这几年来凌若过得还算开心。全心全意为别人做事时也便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凌若好久没有想以前的事了，苏怜的话让他想到了以前。想到了从前的窘迫，想到了初次见面。眼前的苏怜怎么也不像当初的苏怜。
就在他犹豫时小狐狸变作了自己的样子，依旧是笑着的，她喜欢笑。眸子里却是伤感。凌若见状，惊得退后好几步。
“怜儿不会和我亲近，但也不会如此戏弄我，原来是你”凌若道。
“我是来救人的”，小狐狸扑棱棱着眼睛，继续道：“青丘山上我救你一命，族长跟我说你是为了喜欢的女孩才来捕狐，你是个好人所以我来帮你。我会救怜姐姐的父亲的，你和她，你们都会好好的。”小狐狸快人快语，将所有的话都说了出来。
凌若有些不信，“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想杀人就杀人，想救人就救人，没有为什么。才没有你们凡人那么多鬼心眼，你和苏堡主的话我听得清清楚楚，不用你放过我。你们也不要求什么长生不死药了，那些仙界的宝物，没有人可以得到。救过他后我就会离开，和凡间再无关系”，小狐狸笑着说道，心里酸酸的。
第一次有人跟他说他是好人，第一次有人为他俯身擦拭衣服上的尘土。他觉得开心，觉得轻松。苏家堡主对他再好，他也明白堡主是为了自己的女儿。想要堡主一直对他看中，他必须努力。凌若一直很累，他喜欢苏怜，全心全意为苏怜做事，他自己知道，一半是真情，一半也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他很累了。
看着如此雀跃的小狐狸，凌若也开心起来。小狐狸说她是因为自己而下山的。是因为自己，他很高兴。有那么一瞬间他忘记了长生不死药，忘记了苏怜，只想和小狐狸在一起呆一会儿，想多看看这份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