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爸爸正在煲汤,我脱下鞋子,问他:“又要给岳阿姨送去?”
“嗯。”他指了指桌上的菜,“刚做好,你先吃吧。”
我把书包甩在沙发上,开始狼吞虎咽。爸爸是清阳的数学老师,带羽辰班的班主任,很受欢迎的。他是个优秀的男人,待人温和,课教得好,厨艺好,照顾我的生活,管理班级,游刃有余。
妈妈嫁给他其实很幸福,虽然他真正爱的人是岳阿姨,当他对妈妈一直体贴关怀,没什么过错。
对于这么好的爸爸,我实在没有理由怪他。
“爸,明天我和你一起去看岳阿姨吧。”我放下筷子,拎起书包往房间走,“好久没去看她了。”
“好啊。”
岳阿姨是爸爸青梅竹马的恋人。本来他们都快结婚了,出了件事,他们就没那个缘分了。
余威阿姨在回家乡探亲的路上,途径一个小镇时,遭到了一个流氓的强奸,耻辱背后的旅行包里还装着他们的合照。岳阿姨是个要强过分的女人,她退了爸爸的婚,满世界去找那个毁了她的男人。听说她生了一对双胞胎,为了包袱,她甚至不惜将自己的亲生骨肉抛弃。
公安局抓到那个流氓的时候,岳阿姨疯了一样打他,最后被警察强制拉开了,爸爸带她回了家。从那以后,她就丰了。不记得任何人,不记得把自己的孩子扔在了哪里,不记得那些像恶梦一般的往事。
妈妈和爸爸依媒妁之言结了婚,每周去精神病院看岳阿姨成了他们的固有节目。我偶尔去一次。妈妈死后,我去的就更少了。
我想,能想想爸爸这样执着地爱着一个人,很困难吧?
病房里,岳阿姨正站在窗台上整理花瓶里的郁金香。她算得上是个美人,小巧的身躯,清秀的面目,披散着柔顺的长发,在窗外透进的少许阳光中蒙上一层金色。
我把保温壶放到桌子上,喊她:“岳阿姨,我来看你了。”
她回过头,捧起郁金香,笑道:“小忆啊,你好久没来了。这些郁金香很好看,我很喜欢。”
“那我下次让爷爷再送几株来。”我看着那些淡粉色的花朵,忽地想起了郁霜爱含笑的脸,有些淡淡的红晕。我打开壶盖:“我爸给您煲了鸡汤,您尝尝。”
她放下花瓶走过来,拿起勺子,她一直怎么叫。
“到医生那里询问你的病情了。”
“她有先沮丧,闷着喝汤。”
听我爸说她的病情很稳定,再过一段时间可以考虑带她回家休养,我问他:“哪个家?”
他问我:“我们家行吗?”
我不说话,毕竟这个女人不属于我们家。然后爸爸就不再提起。
我对岳阿姨八分是同情,但她剥夺了我爸爸的爱,让妈妈一生都处在一个默默付出的位置,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接受她。我不如爸爸善良,我是一个记仇的小人,我只想让我讨厌的人被我踩在脚下。虽然我不讨厌岳阿姨,但我还没有宽容到接受这个疯女人做我的继母。
我想我对她始终是有些介怀的吧?
我帮她梳头发,很小心地自上而下梳顺,柔软的质感。拿起发夹将她的头发夹起来,无意间扫到她后颈下方的一块暗青色印记,呈不规则的圆形,像被、掐掉叶尖的树叶,有些阴冷的色彩。
爸爸一直在陪她说话,我呆了一个小时之后就离开了,到街上的冰淇淋店吃东西。
店外的绿色盆栽蓬勃地生长着,斑驳着十月的金色阳光。
吸一口果汁,忽然想到,似乎秋天了,在北方应该已经有落叶了吧?不知是不是厌倦了南方这一年四季的绿,总想到北方去看看“无边落木萧萧下”的壮阔景象。
抬眼,看到柜台那里端着盘子的服务生,愣了足足有十秒。
郁霜爱?!
然后想到国庆了,学校放长假,她可能在打工吧。真奇怪,羽辰家那么有钱,那么关照她,她怎么出来打工啊?
郁霜爱看到我了,故意绕开,脸上很不痛快的表情。
我有那么讨厌吗?那好,我就再讨厌一点。我朝她喊:“小姐,一杯草莓冰淇淋。”
郁霜爱瞪着我,憋红了脸,低声说:“您稍等。”
我看着她万般不情愿地把冰淇淋放到我面前,微微弯下腰,恭敬地说:“您的草莓冰淇淋。请问,还需要什么吗?”
我看着她垂下的眼帘,仍旧披着长发的她显得很是恼火。我又添了一根柴:“在来一杯巧克力圣代。”
果然,她抬头瞪我,低吼了一声:“你有完没完?”
我客气地提醒她:“小姐,这是你对待顾客的态度吗?”
“你……”郁霜爱只好转身帮我取圣代。
我心满意足地笑,冰淇淋到了嘴里,都好像比以前香甜。这样的见面,真是有趣极了。
我又要了很多东西,她一次又一次地穿梭于我和柜台之间,气得脸都红了,看我时满眼怒火,恨不得把我生吞了。呵呵,真喜欢这样的感觉。
郁霜爱下午六点下班,我就站在店外等她,看到来接它的羽辰,火气一下子就冒了上来。看他们在街上闲逛,在公园的椅子上说话,有说有笑的样子,突然就恨透了羽辰。我也想不到,我会因为郁霜爱,而变得这么浮躁。
每天我都来郁霜爱工作的地方吃冰淇淋,她也学会了对我视而不见。我呢,想办法直接或间接干扰她的工作,除了瞪我,她毫无办法。
爸爸今天也一起来了,他比我还喜欢吃冰淇淋。
郁霜爱面带微笑地将东西放到桌子上,礼貌地欠身对爸爸说:“先生,您的冰淇淋。”
我故意提高了声调:“小姐,冰淇淋是我的,你应该给我吧?”
好多人看向这边,郁霜爱窘迫地道歉:“对不起。”然后将两杯都推到我面前,谦恭地笑:“请慢用。”
爸爸拿回一杯,向她解释:“他开玩笑的,你别介意。”
郁霜爱的脸色瞬间变的很难看,盯着我瞪了好久,似乎有些怨恨,然后一声不响地离开。看时间,她也快要下班了。
我们是在半个小时后才出去的,走着走着就碰到了已经逛了一会儿的羽辰和郁霜爱。
羽辰向爸爸打招呼:“隋老师,你怎么在这儿?”
“陪儿子出来走走。怎么,你带女朋友出来散步?”爸爸就是这样,开明得简直不像个老师,对学生谈恋爱从来不加管束。
“是。”羽辰连忙介绍,“她叫郁霜爱,在清阳上高一,跟隋忆一个班,还是同桌。”他看着我的时候,我正在看着他身边的郁霜爱。
她似乎有些不在状态,眼睛一直盯着天空。我抬头,除了快落山的太阳,就是几片被染红的云,有什么好看的?郁霜爱伸出手向上探去。羽辰这才意识到她的反常:“爱,你怎么了?”
郁霜爱没有看她,依旧保持着举手的姿势,喃喃地说:“临歌在那片云上向我招手呢,可是,我抓不住他的手,怎么办?”话说到最后,竟小声啜泣起来。
又是他!
我上前拍下她的手,抓着不放:“哎,你有病啊!人怎么可能在云彩上?”
郁霜爱似乎被我的话给惊醒了,死死盯着我的脸,眼中掠过一丝欣喜,随即黯淡下去,有些失落地说:“你不是临歌。”
这不是废话吗?我是隋忆。
羽辰给他的司机打了电话。我爸爸问他:“小爱怎么了?有些不对劲啊。”我也这么觉得,难不成她和岳阿姨一样患有精神病?呸!乱想!
羽辰支支吾吾地回答:“没……没什么。老师,我们先走了。”他将郁霜爱推向开近的车子。郁霜爱的手还被我握着,停了下来。她回头,木然的表情让我心疼,她叫我:“临歌……”
这不是我想听的名字。
然后她就干脆地昏死过去,手反握住我的手,我差点随她一起摔在地上。
白色的秋衣沾染了地上的灰尘,蒙上暗淡的污影,令苍白的她略显狼狈。
我顺势将她揽进怀中,紧张地喊:“哎!郁霜爱!”
羽辰从我怀里抱起她,动作小心地像呵护一只受伤的小鸟。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了焦虑与疼惜,那种对心爱的人才有的关切。看来,他也爱上郁霜爱了。
呵,我们又有竞争项目了。
司机打开门,羽辰抱着郁霜爱向车门走。我不动,他也停了下来,看着我们的手,皱起了眉。
我笑:“她不肯松手,我也没办法。”天知道我现在的心情有多么好。
羽辰稍一考虑,便说:“一起去我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