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道说的“引路开土”已经很多年没人见过了。其实就是:下葬时要有位子孙一路走在前面,先下到坟坑里踩一踩。
张老道说,爷爷自己选的是块难得宝地。可他死的却是大凶午时,而且命里八字、生前造化都难以安眠于此。所以必须有位孝子贤孙为他引路开土。
但苏艾爸爸属虎,属相大凶的人不能引路开土。而苏艾爷爷的侄子辈都早年离世,只有孙子辈。可侄孙八个人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他引路开土。
爸爸逐家又跑了一遍,垂着头回到院子。赌着气硬生生地甩了一句:“大后天就这样葬!”
“他们都不愿意来?”余奶奶上前追问。
“现在在是都躲到处地去了!”
“忘恩负义,忘恩负义啊……”余奶奶说着,一屁股坐在门前台阶上老泪纵横。
苏艾从灵堂看着余奶奶悄无声息抹着眼泪的背影,心里很酸。
但,随便就说要和谁结婚,真是荒谬、愚蠢、无知到极点!再说了,亲的侄孙都跑了,从哪找个假孙女婿。这临时找,鬼愿意!
真还就不信了,真有那么邪性!一定是那老头自己在捣什么鬼!最好不要让我查到。
苏艾正愤愤地想着……突然疯跑进来一个女人,扑着棺上就是哭喊。
“我~地个……爸呀~啊~啊~……你临了还这么狠心呐……你就不要我了……”
哭丧的女人枯黄的头发披散在冰棺上,衬得她脸异样的白。她哭了一会,抽了抽鼻子。
“小艾,去给姑姑倒杯水。”爸爸从前院走进来。
原来是姑姑,可从来没听说过还有姑姑。
苏艾的这个姑姑叫许若萍。说她就要先从苏家爷爷开始说起。
据说苏家祖上出过正六品的太医院左院判。苏艾爷爷叫苏启光,是太爷爷的老脖儿子,自然很是宠他。十岁时给他娶了比他大五岁的童养媳。可第二年这个童养媳怀着孩子跟别人跑了。
说来也巧,接着太爷爷、太奶奶半年内都相继病逝。可祸不单行,同年年底苏家一把大火,烧掉了屋多院大的老宅。十岁的苏启光就开始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在大哥家过一年再到二哥家过一年。
没想到的是,五年后,那个童养媳带着这个女儿找回村里来。苏家自然是没人肯收留她们,苏启光的两位嫂子一顿臭骂赶走了她娘俩。
可再又过了五年,大年三十的下午,衣衫褴褛的许如萍只身找了回来。许如萍跪着边哭边说,她的亲生父亲五年前突死在赌桌上;妈妈沦为村娼,在年初大出血死了;她是一路乞求过来的。苏启光见她着实可怜,当即回屋找了件东西给她。
从此,姑姑经常回来找“爸爸”,可苏启光却再没见过她。
她今天能来,还是苏艾爸爸问亲戚要了联系方式,通知了她。其实也没想到她真的会赶过来。
……
村里人天没黑便都走了,还是只有余奶奶留下帮忙收拾些零碎杂物。
冰棺旁,许如萍绕有兴致地问着苏艾爸爸一些陈年往事。苏艾妈妈见状便拉着苏艾一起上楼睡觉。
睡前苏艾问妈妈:“为什么村里人都这么敌视我们?”
“我也不知道。问你爸,你爸说他也不知道。这里真是太怪了。等你爷爷一下葬,我们就回城。”
万籁俱寂,守灵香落下长长的一截香灰,仿佛砸出了一声锣响。接着一片板鼓、堂鼓、大锣、手镲、小锣和梆子等齐声噪响。
隐隐中一个细尖的女声哽咽哭唱。
“咿~咿……呀……呀……我那短命的夫郎……有谁知婚未成你就撇我早亡……我盼望的花堂成了灵堂。”
苏艾被这戏声吵醒,扶床而立。西边的窗帘没有拉上,窗外一片昏黄中传来喧闹的戏声。她迷迷糊糊地走到窗前,本能地想把窗帘拉上。
却见泛着旧黄的空中,搭着戏台。左右两侧齐齐地坐着乐师。台中间穿着白色戏服的女人,扭扭捏捏地尖声哭唱着戏词。
虽一个在窗前,一个在天上。却能清楚地看到,白色戏服内红色的婚服上龙凤呈祥金色的线头。
在做梦吗?
苏艾回过头看到,床上只有妈妈一个人躺在那里。苏艾跑过去摇她,可怎么摇也不醒。这两天太累了吧。苏艾转而抓起床头的手机回到窗前,打开摄像头点了视频把这情景录了下来。
仿佛海市蜃楼的云里,苏艾听不懂的戏依旧不急不慢地唱着。
“对亡灵我先读祭文一张。”唱到这,那女人抬起粉面的脸仿佛是望向观众,却不偏不移地盯着苏艾的眼睛。
苏艾这才看清,她的眼睛并不是黑,而是空洞。空无一物,洞深难测。那女的转而细如蚊声地说着什么。像是在念戏词又像是对她说话。苏艾虽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可却越听越入神……
“小艾!”
背后猛然传来一声厉叫。
苏艾猛地长吸一口冷气,惊慌地转身,妈妈还是睡着的。再看窗外,哪有什么黄旧的戏台,只有漆黑的夜。
一看手机里也并没有刚才云中唱戏的视频。可摄像头确实是开着的。她摸索地打开灯,用力地摇了摇妈妈,却依然摇不醒。
这到底是不是梦?为什么这么荒谬而又真实!
那刚才是谁喊的?像是楼下,难道是爸爸也看到了?
惊魂未定的苏艾慢慢开门往楼下看了看。灵堂的灯很亮,一眼就能看到姑姑、爸爸趴在棺旁睡着。再一看,守灵香就剩最后一点了。守灵香是不能断的,这是张爷爷和爸爸都叮嘱过的。
“如果是真实的,爷一定会保护我的。”
她壮着胆子跑到楼下,颤抖地点了一支新香。再拼命摇摇爸爸,同样摇不醒。
她害怕极了,一溜烟地跑到楼上,躲进被窝里……
苏艾醒来已快中午,她摸了摸平整的床,看了看毫无异样的手机。迷迷糊糊地想昨晚看到的到底是梦是真。
楼下姑姑在守着灵堂,门外空无一人。妈妈和余奶奶也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张老道催着苏艾爸爸赶紧重新联系殡葬人员。原来,昨晚的殡仪人员一早全跑了。
“妈,我昨晚梦见云里唱戏了。”
“你看到了?!”
随着妈妈一声惊呼,爸爸和张老道围了过来。
“是啊,跟真的一样。我本来都拍下来了。结果……手机里什么都没有。”
“你大了,什么也都不瞒你。昨晚所有人梦里都听到了。你张爷爷说那戏是豫剧《秦雪梅吊孝》。所以今天没人敢来。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闻所未闻的怪事啊!是谁谁都怵得慌。我和你妈商量了,等下……”
苏艾爸爸张了张口,没能接着说下去。张老道接过话来。
“百善孝为先,所以……等下新的殡仪人员过来。我们会找一个年龄差不多的,想办法让他和你拜堂成亲。放心,也就是走个形式。一晚一过,明天好相安无事地把你爷葬了。”
“噢。”
想想昨晚的怪事,再看着空空留下的这几个人。苏艾觉得也许真的要依靠他渡爷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