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透着红木窗冷绡窗纸烙在地上,可以从中视见阳光间漂浮的尘埃。
洛玉听见房外有轻微的呼吸声,便惊觉地醒了过来,披上外衣翻身下床,赤脚走至门前,打开房门。
门外的绿萍未料到房门会突然被打开,手中端着的药碗差点被打翻。
洛玉硬压下心中被吵醒的烦躁之感,温和地问道:“有事吗?”
绿萍这才看清门内的人,一袭红衣,乌发披散在肩上,脸色虽有着病时的苍白,却仍让人觉得明艳动人,这个与小姐一般模样的女子,却与小姐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就算把两人放在一起,也定会分的出来。
“没……没!不!有!小姐让奴婢来服侍您喝药,还说……还说……”绿萍对着这温婉和善的人竟说不出那番话来,“还说请您喝完药就离开。”声音渐渐小了,绿萍抬眼偷窥着洛玉的脸色,却见她仍是一脸和煦的微笑,头不由埋的更低了。
“进来吧,你叫什么?”洛玉问道。
“奴婢名唤绿萍。”
洛玉伸手要接过药碗,“把药给我吧,你家小姐呢?”
绿萍遵从地递了过去,说:“小姐在药园里。”
屋外突然间变的异常喧闹,一串急切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绿萍诧异地看着冲进屋内的华服美妇,立刻躬身退到一边。那个云鬓垂环,腮敷香雪的美丽妇人,冲至洛玉身侧,不顾四周还站着人,一把掀开洛玉的上衣,当看见那块状如飞蛾的暗色胎记时,那双杏眸立刻溢满了泪水,颤抖着搂住洛玉,大呼:“卿儿,我的女儿啊!我苦命的儿啊!”
屋内众人皆是大惊失色,绿萍惊疑地看向夫人身边神色自若的翠薇。
“夫人……”洛玉轻唤道,伸手拭去那夫人的泪珠,“夫人怕是认错人了,我名唤洛玉,并非您口中的卿儿,我自小生活在回岑村,也并未见过夫人。”
那夫人满目忧伤地凝视着洛玉,搂着洛玉的手越发紧了,道:“你便是我的卿儿啊!当年我也是迫不得已啊!这是我的罪过…你不认识我也是应当的……我活该遭这报应……”话到最后一个字时,已是泣不成声了。
夫人用一方丝帕掩面,待到平静后,神态恢复到往日的端庄,道:“都退下。”
屋内众人迅速地躬身退出内室。
夫人拉着洛玉的手,引她坐至床檐,侧身细细地端详着洛玉的每一寸肌肤,柔声道:“你应该见过你二弟了吧!”
洛玉故做惊讶道:“二弟?我只见过二小姐而已。”
“卿儿其实是男儿身啊!他是你的双胞胎弟弟。当时我一听说有个与卿儿相同模样的女子,我就知道一定……一定是我的玉儿回来了。”说完,又哽咽了起来,“为娘找了你整整十七年啊,当年你被歹人掳走后,便一直音训全无,没想到你竟生活在回岑村。为娘得好好谢谢收留你的那户人家,他们待你可好?”
“他们待我很好,可是……”
夫人见洛玉神色哀痛,似乎隐隐察觉到什么,将洛玉揽入怀中,轻抚着她柔顺的长发,轻声道:“回来就好,以后为娘来照顾你,绝不叫你受委屈。”
“娘!”洛玉轻唤了一声。
惊喜溢满了夫人的双眸,她将洛玉搂的更紧了,说:“卿儿,卿儿……”
“卿儿是我的小名吗?娘,我的名字到底是什么?”洛玉微仰起头,笑的那般纯真,仿佛一个懵懂的孩童。
“你的名字是侯映卿。”夫人道。
洛玉疑问道:“那不是我二弟的名字吗?”
“这本是你的名字。”
“那……”洛玉又欲发问,却被夫人打断,“先别问了,你还未痊愈,还是多休息吧!晚上我带你去见你的父亲、姨娘还有弟妹们。”话间神情有些恍惚,说完将洛玉按回床上,帮她掖好被角,便径直出去了。
“嘿……”一声低笑,锦被滑落,洛玉半支起身子,似乎已不是刚才那个温婉、柔顺的女子,眼眸间金芒流转,仔细一看却仍是墨玉般浓重的黑色,唇角勾着嘲讽的弧度,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被歹人掳走?”她用两只指头点住额头,笑声慢慢从她的嘴中溢出,先是轻声低笑,后来渐渐变为肆无忌惮的狂笑,竟连眼泪都笑了出来,顺着苍白的面颊,划过下颔,沉沉地滴在衣上那红的刺目的玉修罗上。
“你也笑我……你也笑我!!”洛玉咆哮着,用手指刺入衣裳上的玉修罗,狠狠地穿透衣下自己的肌肤,血液将玉修罗染的更加刺目。
洛玉攥紧染血的衣裳,手指又缓缓地松了开来,脸色蓦然间一冷,扬起染血的右手,重重地挥向自己的面颊,冷声道:“废物!”又忽然间微微一笑,变为初时那个温和的洛玉,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一般。
她起身,也未整理微乱的衣裳,赤脚走出卧房。
畅鸾池上,满池的菡萏随风微动,窜出水面的荷叶似乎拉不住叶尖上的那一滴水珠,微风一扫,那水珠便与碧涛相溶了。
洛玉随手摘了一片树叶,置于嘴边,吹出几个不和谐的音节,有些刺耳。却见着一只通体雪白的鸟从南面飞来,停在她抬起的手腕上。那鸟转着眼珠儿,红色的瞳孔里映出洛玉微笑的面庞,但那笑在鸟的眼中却怪异的扭曲着。
洛玉又将已经凝结的伤口划破,用手指沾满血液,在那鸟的额间画上了一个符号后,手腕一翻,将那鸟放走。
“你还要在那站多久,老太婆。”洛玉抬眼说到。
微风吹过,只听见树叶“沙沙”作响,并没有半个人影。
“我不太爱说话,也不喜欢把话说两遍。”洛玉笑着道,那笑意却未入眼底。
苑墙边的那片桃花林,正开的灿烂,地上落满了粉色的花瓣,一只灰色的布鞋却突兀的踩踏在那花瓣上,脚步有些虚浮、颤抖。
“你!你!你不可能是大小姐!!你不是!你是谁!!!”那满面沟壑的老妇一脸惊恐,竟是那个为洛玉擦身子的云妈。
洛玉的笑容更加灿烂,她缓步走向云妈,说:“你怎知我不是?你看清楚,我这张脸可是和你们二少爷一模一样啊!这可不是易容的哦。”
“不!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我明明……”云妈随着洛玉的逼近,慌张地退后。
“你明明什么?我来帮你说吧!那个可怜女婴明明已经被你亲手杀死后,抛下了悬崖,对不对?”
“啊!啊!不是我!不是我!是夫人!是夫人!那贱女人要我动手后,还毁了我的容!给我灌了哑药!哈哈哈哈!还好我事先找到了解药!那贱人!那贱人!啊!!……你要干什么!?呜……”洛玉一把拽住云妈灰白的头发将她拉至畅鸾池边,把她的头按入水中,带她挣扎片刻后,又将她的头提了起来,对着她说:“那女人为什么要杀自己的亲生女儿?”
“咳咳……咳咳……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话音未落,头又被洛玉按入水中,再一次拉起来时,她已经满面苍白,呼吸急促,语无伦次地说:“……我…只……知道…那几天……有…宫里的人来过………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了……”
“哦!那你也没用了。呵呵!”洛玉说着再一次将她按入水中,云妈挣扎片刻后,便没了动静,洛玉这才松开手,笑着站起身子,拢了拢袖口,一脚将云妈的尸体踢入畅鸾池中。
菡萏依旧微微地随风摆动着,一片盛开得正娇嫩的花瓣飘入水中,刚好落在水面上一团如蛇般纠缠着的灰白发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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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一声刺耳的尖叫,划破雪葬苑上空。
洛玉从睡梦中惊醒,起身走出房门,只见绿萍瘫坐在不远处的畅鸾池边,捂着嘴巴,满目惊恐。
“绿萍?怎么呢?”洛玉走过去,轻声问到。
绿萍指着池面上的一团黑影,颤抖着到:“小姐…小姐……那是云妈!”
夫人带着一群人朝她们走来,夫人身侧的大丫鬟蹙着眉头道:“绿萍!怎么做事的!不是叫你来唤大小姐吗?在这大声嚷嚷成何体统!”
“夫人……夫人……”绿萍呜咽着,“那池子里有尸体,是……是云妈……我认识她的衣服。”
夫人的面色晦明莫测,只闻见:“恐怕是失足落水,来人,将云妈的尸身捞出来,她也是侯府的老人了,厚葬。”话完,看向呆立在池边,满目惊恐的洛玉,柔声道:“玉儿,没吓到吧?”
“娘,女儿还好……”洛玉眼神不安的闪动着,似乎还是一付惊魂未定的样子。
“快将那尸体抬走!”大丫鬟喊道。
夫人拉住洛玉,说:“与我去大厅用餐吧,别想着这事就好。”
洛玉一路低眉敛目,瑟瑟发抖。
“别怕,别怕!”夫人轻柔地搂住洛玉,“等会到了大厅,你就能见着你的父亲和弟妹们了。”
一名赤衣家丁,小步跑入大厅,道:“老爷!夫人带着大小姐马上就到。”
坐在首位的中年男子,面蓄长髯,头束蓝石镶金淮远玉冠,身着藏青色云纹裕缎覆纱长袍,一双锐利的眸子里透露着喜悦。他站起来,迎向门外。
“夫人。”他远远看见快至大厅的一列人,唤道。
夫人已走至侯怀武的面前,说:“老爷!”她回头看向洛玉,“他是你的父亲,快喊爹。”
“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