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简轻轻走近茜纱蚊帐里的那人,可没想到那人并未睡着,素手掀开了蚊帐厉声问道,“是谁?”看到全身被雨水淋湿的李简不由皱起眉头,又重新躺在了床上。
他忍住心里的怒火,三下两下脱掉那身潮湿的衣服,钻进了被窝,杨出云本来躺在外侧,他刚一沾枕边就转身向里,只留给他一个消瘦的背影。他伸出手将她揽在怀里,她却挣了出来,还将被拽了过去。
他一腔怒火终于发泄出来,对她大喊,“若不是素瑶劝我来看你,我才不会过来呢!”
杨出云还是背对他,冷笑道,“哦?这么听话,要是她让你死你还自尽不成?”
他怒视了她一会儿,还是躺下来继续睡又将被从她手中抢了回来。
屋外的雨声转小,偶尔传来枯叶被雨水打落的轻微动静,杨出云猛地起身,冷冷的看着他俊美的面孔。“你起不起来?”
李简假装熟睡,还打起了呼噜,杨出云静静地看了他片刻,突然一脚将他踹到了冰冷的地上。他坐在地上,一双黑眸死死瞪着她,薄唇微扬,起身拍拍屁股,又爬回了床上。孩子气十足的说:“爷今晚就是要谁在你这,你能拿爷怎么办!”
杨出云白了他一眼,下了床,只穿着白衬里衣蹲坐在贵妃椅上,双手环膝,看着蜡烛上的蜡油淋淋漓漓的往下淌,像一个不知疲惫的人一直在哭泣,慢慢的,蜡油溢出了烛台,她吹灭了蜡烛,就这样一直抱膝而坐直到天亮。
李简醒来后看都没看她一眼,碎月服侍他梳洗后便走了。随后传来一声门落锁的声音,碎月大惊,“姑娘,王爷把门锁起来了!”
杨出云冷笑一声,李简,你以为用锁就能关住我?你不知道我一向是走窗户的吗!
碎月见她还环坐在那里,想去搀她,“姑娘,爷已经走了。”
她若无其事的回到床上补觉,交代碎月道,“以后他再来,不许他踏进房门!”
碎月掩袖一笑,这两人发起脾气来还真是像。
她却握紧了被角,好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从什么时候起,她变得这么孩子气了?
一缕黑发被绾起,用双凤金步摇插好,碎月晃了晃不堪重负的脑袋,凤冠本来就够沉的了,还要带那些琐碎的花钿簪钗,现在只感到脖子酸疼。
杨出云替她戴好最后一根金钗,满意的打量着镜中那张清丽的容颜,含笑点了点头,“美!真是美!”
碎月站起身,带着一丝羞怯的看了看自己的那身绣满龙凤呈祥的大红嫁衣,笑了笑说:“我怎么觉得这身衣服穿在我身上这么别扭啊!”
“你觉得别扭没关系,只要你的夫君不觉得别扭就成。”她将碎月拉回镜子前,仔细寻找不足之处。
碎月叹了口气,转过身来看着她,一双黑发亮的眼睛,流露出聪颖的光芒,“杨姑娘,我称王爷一声大哥,就也称你一声姐姐吧。我从小服侍王爷,若不是姐姐进宫来王爷绝不会将我调出去,王爷对姐姐什么样,姐姐心里应该有数,姐姐是个聪明人,话也不用我多说。以前我在这园子里,你们吵架拌嘴我能劝就劝劝,可我现在出了园子,你们再吵架可就没人劝了。这宫中人多耳杂,是非也多,姐姐还是敛一敛你那性子吧!”
杨出云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对她甜甜一笑,从手腕上退下一个通体碧玉的镯子塞进她手中,碎月推辞,“姐姐,无功不受禄,我不能要!”
她带着愧疚的看了她一眼,他们谁都没有告诉碎月,其实她是替自己嫁过去的,如今她也不忍心对她说出实情。“你既认我为姐姐,那妹妹出嫁前姐姐送一样东西又有什么。”
碎月听她这样说,只好收下。
这时,门外传来开锁声,杨出云前一秒还挂着笑的脸瞬间冷了下来,碎月无奈地想,刚才那番话她又白说了。
李简推门而入,见到碎月穿着凤冠霞帔坐在梳妆镜前,双颊晕红,整个人好似山间的梅花,清新幽冷。不由叹道,“我这么漂亮的妹子,便宜了九哥!”
晋王只是娶一个侍妾,按宫规用不着上呈皇上,婚礼也自然极其简单,指派一人将新娘子接到宫中便可,没有‘拜天地’等习俗。李简因视碎月不同,特来送她一程。
待碎月蒙上喜帕,李简终于瞥了一眼角落中的人,声音平静的如一潭春水波澜不惊,“今日碎月成亲,你要不要去看看热闹?”
杨出云拿着玉梳轻轻梳着黑发,冷哼了一声,“我一踏出这个房门,你又该怀疑我有什么举动了,到时候出了事,你又赖在我的头上,我可不自讨没趣!”
碎月见两人又要吵起来,识时务的退了出去,还把房门带上。
李简皱了皱眉,忍无可忍地瞪着她,“杨出云,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回过身去看他,嘴角还擒着一抹笑意,可眼底全是失望和怨恨,“我想怎么样?你说我想怎么样!李简,我只身一人跟你从大漠来到长安,举目无亲只能依靠你,可你呢?你只会动不动就跟我发脾气,不问事情原由就怀疑我,出了事的时候你有没有问过我?我一直以为你只是还不够信任我,可你做的每一件事都让我寒心!”
李简做梦都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看她的样子好像还很生气,明明该生气的是自己,为什么她会这么生气?他舔了下嘴唇,不知所措的说道,“云儿,我心里当然有你,你……”
“心里有我?心里有我会连这么一点信任都不给我吗?还用锁关着我!你干脆把整个房间都用木板钉上闷死我好了!”她任性的大喊,只有在同他吵架时她才会失去原有的理智,孩子气毕露无遗。她难过的闭上眼睛,轻声说:“李简,你伤到我了。”
他愣愣的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没想到她会这么生气,又想到自己做的好像是有些过分,他生气了可以去找素瑶找婉儿,也可以用王爷的身份压着她,可她什么都没有,只能依靠自己。过了好半晌才张了张嘴,“我……”
“你走吧。”
只是平淡的三个字就让他将一肚子的话吞下,他自嘲的笑了笑,想不到有朝一日会为一个女人烦恼。
他走出了门,碎菊刚拿了锁过来,他隔窗望了一眼里面的人,小声吩咐道,“不用了,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
屋里的人听到这里方才展颜一笑。
红烛垂泪而下,映的整个屋子一片喜红,突然烛火一阵跳跃,下一瞬,房门人推开。
碎月坐在床上,双手不觉用力的绞着手帕,似期待似惶恐的等着那人将她头上的喜帕挑起。
一身红衣的男子从容的站在她身前,静静地隔着喜帕看她。脑中浮现的却是那****清冷孤傲的神情。
她闭上了双眼,一阵凉风袭来,她知道他已经揭开了喜帕。
那男子惊奇的看着床上那身嫁衣的女子,虽然面目清秀,却绝不及她三分之一。那她又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要找的人呢?
当她睁开眼睛时,只来得及看到他转身离去的背影。一抹红色就这样消失在她眼底。
他想,一定是弄错了,一定是弄错了!他急急冲出宫门,一袭红色袍子在很夜里特别扎眼。他要去找冉易问个清楚。
她看着喜床上戏水鸳鸯的锦被发愣,忽然苦笑一声,拂灭了蜡烛,眼前瞬间黑暗下来。
金黄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含元殿内一片寂静,满屋子的人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连掉根针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可怜了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大臣还要三跪九叩,时间久了膝盖都已经跪得发麻。
那漆金龙銮椅上的人终于从奏折上抬起头,却又将他们下了一得瑟,连含元殿外一里都能听见殿内皇上的嘶吼。“李承乾!”
跪在正下方太子连忙低下头,“儿臣在。”
皇上眯起狭长的眼睛,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骗朕骗的好啊!”
太子惶恐的问,“儿臣不知哪里做错了?”
“你还敢说你没有做错事!你知不知道朕最恨的就是别人背着朕与大臣勾结逆谋皇位!”皇上大喊出来,额上青筋暴起,
脸也变成了紫红色。
大臣们只得不断的说道,“皇上息怒,皇上保重龙体。”
太子虽满心恐慌,但还有几分理智,连忙辩解道,“儿臣何时曾勾结朝中大臣?逆谋皇位更是想都不敢想!”
“你在骊山私设监牢,在宫中养着杀手,派人刺杀李简,还与李泰争夺太子之位,你到底想干什么?”说到最后,连扶着龙椅的手都不断颤抖。
冷汗从他的脸上溢出,他心中顿时犹如被重锤击了一下,他不敢再狡辩,因为这些事情他真的做过。“儿臣冤枉,儿臣绝没有与四弟争夺太子之位。”
皇上将一沓厚重的信件扔到他脸上,有些纸已经泛黄,有些甚至已经看不出字迹,看样子有些年头。太子知道这回百口莫辩,一定是被奸人陷害,只是不断地磕头,“儿臣冤枉,儿臣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