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仙瀑气愤愤,又是话语之间皆脏字儿。他自称为老子无可厚非,他说花脸先生狗眼也不过是逞口舌之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他这次,偏偏还嘲笑了花脸先生的腿。
花脸先生是十多年前,部族里一支狩猎队的队长,他在一次出猎途中,遭遇到火狼群的围击,侥幸逃出,却从此失去了左腿。
所以,巫仙瀑此次说他缺腿,可谓毫无底线,直诛人心。
部族之人听闻,也是一片哗然,甚至掀起了大骂巫仙瀑的浪潮,而骂过一阵子过后,竟是皆为花脸先生伤怀起来。
巫仙瀑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原因就是花脸先生是一个极好极好的人。
当年,他失去了左腿,数月闭门不出,人们以为他就此意志消沉,颓废潦倒,谁知,当他再次推门而出时,却是浑身五颜六色,红红绿绿,一派热气欢腾之相。
原来,他自锁于家中,一面养伤,一面思考未来。结果,沉思两个月,大彻大悟;捣腾半年,已豁然重生。
他伤感自己的遭遇,却更在乎部族的生活,于是在闭门期间,呕心沥血,编撰文词,誓要再为部族贡献自己的能力。遂一出家门,便昂昂唱道:
“塔塔~塔塔~(模仿的马蹄声)
我是高澧的猛甲。
塔塔~塔塔~
我骑着脚下生火的烈焰马。
塔塔~塔塔~
我到了环云山下。
呀——那山高入云端,那山迷雾一片,那山,让云雾遮住了眼。
嘶~嘶~(模仿的马叫声)
马儿马儿停下吧,环云山里有野兽,环云山里路难寻,你自回去吧,不要送我啦。
嘶~嘶~
马儿马儿要留我?
不要留不要留,你要留,我还是要走。高澧又到了鱼荒季,我得去环云山里找粮食。
嘶~嘶~
马儿马儿担忧我?
不要忧不要忧,你要忧,我还是要走。高澧又到了果荒季,我得去环云山里找粮食。
嘶~嘶~
马儿马儿宽心了?
宽心好宽心好,你不宽心,我还是要跑。高澧又到了兽荒季,我得去环云山里找粮食。
……”
花脸先生浑身涂着兽血,又点缀着些白绿的颜料,一出家门来,真如新姑娘嫁人出闺房,外边鞭炮锣声响,里边花红纸绿喜洋洋。
人们看他拄着根大木棍子,在家门口放声唱,看他模仿动物的声响,一时间,眼睛都是亮堂堂。他们一遍听罢,竟皆是嚷嚷着要再来一场。
花脸先生瞧他们眼睛里放金光,顿时高兴得泪满眶,他的功夫没白费,他的价值永不毁。
于是,他大唱多唱,反反复复拼命唱,最后,竟是三天三夜不休岗,才气贯日连星震四方。
后来,人们问他这是什么?他说这是戏。
人们问他这戏是讲猛甲英雄巫楮的吗?烈马柔情,智退山鬼,引兽出山,不正是他的传说吗?花脸先生笑着点点头。
人们又问这戏有没有名字啊?他说,嗯……就叫《勇闯环云山》吧!
《勇闯环云山》后来被尊称为第一大戏,它一共有七大幕,皆是花脸先生一人独唱,调子轻快,文词轻松,正是以巫楮英雄的传说为蓝本,鼓励着高澧人儿要勇敢出猎,不要畏惧。
人们听懂了这个平易近人的新鲜事物,想着花脸先生在创戏前,经历了出猎严重受挫的事情,不禁称赞连连,甚至为其永不畏惧挫折的人格折服不已。
而如今,十多年时间过去,花脸先生早已是创造出了好几出大戏,他的小调小戏更是一月一曲、三月一出,给部族里的男女老少们,不知带来了多少欢乐与鼓舞。
所以,他是一个极好极好的人,他深受着部族众人的喜爱。
而巫仙瀑这次对花脸先生的人身攻击,无疑就是犯了众怒。
巫仙瀑当然也明白自己这次真的遭殃了,所以他狠狠地打了一巴掌自己的嘴巴,鲜有的露出埋怨自己的神色,道:“这张臭——!”
他想要骂自己这张臭嘴,可这“嘴”字还未吐出,他却又一下探头看向了家门口外。
原来是外面二狗子在喊他,说是族长大人亲自找他。
“娘的!来得真快!”
他下意识地骂了一句,他觉得族长此时叫他,定是因为花脸先生的事情。
听闻,花脸先生在听到老子说他缺腿的话后,竟在家中嚎啕大哭起来,这才有现在连小屁孩都骂老子的破事儿。
他走出家门,气愤地踢开了“挡路”的二狗子,接着埋起头往前走。可是,他没走多久,眼睛就突然亮了起来,他哈哈大笑,然后竟是猖狂而去。
很快,他见到了族长,族长背着手,严肃地对他说:“你知道我这次找你做什么吗?”
巫仙瀑气定神闲地道:“知道!”
“那你说是什么事情?”
“惩罚呗!在狩猎队里违背指令,例当扣半月粮食,破落屋里反省一个月。”
“完了?”
“完了!”
族长有些意外,愣了一会儿才道:“你倒是清醒得很,竟能明白跟花脸先生之事并未例法约束,便不提这事。”
他显然有些不满,他本想拿这事情好好吓巫仙瀑一吓,挫一下他的牛劲儿,可他没有想到,巫仙瀑竟然早已看透此事关键之处。
“当然!谁叫那家伙讽刺我?老子爱吹牛,关他什么鸟事?”巫仙瀑噘嘴。
“哼!”族长脸色冰冷,冷哼一声,却又不再说话,他站在一片草地上,背起手看着南方,似乎心头还有什么事情。
巫仙瀑察言观色,心思电转,见他面朝南方,便已经猜出了族长所想。于是哈哈一笑,道:“族长这次不打算惩罚我了?”
“算你运气好!”族长面露无奈,道,“准备一下吧,几天后,你与火狼的乌龟约!”
“呃……乌龟约?”巫仙瀑嘴巴微张,心想着,族长这是,冷幽默?
“另外,还有一事!”族长想起巫仙瀑这次出猎前,辛大锤的闺女跟他送干粮的情景,停顿片刻,又道,“你与辛月月是——”
巫仙瀑知道他想要问什么?可他实在太讨厌辛兰,于是抢道:“没什么关系。两个多月后,我自娶你家女儿!”
他表面上信誓旦旦的说着这话,实际却只是想要继续戏弄辛兰而已。他想,老子现在就让辛兰遂了愿,岂不是太对不起死酒鬼啦?要放弃这亲事,等到大婚之日迎接她时放弃,甚至洞房时让她滚蛋那不更好?
他想着这般美好的景象,嘴角都是会心地一笑,那一口发黄的牙齿,也是于此刻露出。
猖狂笑间,他同时看向了依旧面向南方的族长。
冬日里已略冷的风吹过来,他看见族长微垂起了头,从那那轻微的“呼呼”风中,他甚至还听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
他知道族长现在是在无奈自责。
因为族长本是很在乎她女儿的幸福的,只是,在与已死兄弟的诺言和女儿幸福之间,他更愿意选择前者。
巫仙瀑也认为自己这种报复的方式实际上是在利用族长,可他并不感到抱歉,他想,谁叫那辛兰是你的宝贝女儿?要怪就怪她吧。
谁叫她不来死酒鬼的葬礼的?甚至到现在,连一个道歉也没有!
他娘的!
郁郁不平的心中,骂了一阵子,感到这样的骂法并不能出气,便想着老子还是离开吧。
可他还未说出“没其他事情,老子就走了”之类的别语,却又突然见到族长平静的说:“明天,你去找辛前辈吧。”
“辛前辈?辛老光头?”
巫仙感到有些意外,不过,他却是知道这人是谁。正是那守在元矿场洞口处的、一盯他他就浑身泛起鸡皮疙瘩的那个老家伙,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此刻的族长会叫他去找这个老家伙。
他想要问族长为什么,但还没有开口,又见族长突然转身过来,拍拍他的肩膀,笑笑说:“不要问为什么,总之是好事!”
巫仙瀑见他如此神秘,露出不削脸色道了句:“故弄玄虚!”便回家蹲屋子休息养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