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袁世凯就任正式大总统之后,立即宣布解散了国会,撕毁了《临时约法》,采取了祭天祀孔、制礼作乐、恢复爵位等复古措施,并用徐世昌为国务卿,又延聘了大批遗老任参政院参政。说也奇怪,民国成立之初,一般遗老旧臣都把袁世凯比作王莽、曹丕一流人物,人人口诛笔伐,恨不食其肉而寝其皮。现在见了以上种种措施,便又回嗔作喜,论调为之一变。他们纷纷称赞袁宫保“才堪应变,智足匡时”,不惜忍辱负重,以报故君。他们推论说,过去由于南方革命党人的力量非常强大,全国人心又一致倾向共和,袁不得不接受南方改建共和的条件,以保全自己的实力。而当国民党被打垮,他自己的力量足以控制全局的时候,他就准备还政清室,以全臣节。此种苦心孤诣,直足以惊天地而泣鬼神。
1914年3月9日,袁世凯在北京建立清史馆,礼聘在青岛的前朝旧臣赵尔巽担任馆长。赵尔巽从青岛动身的时候,有一位遗老写了《共和解》一篇大文,托他带给袁。文中引证周成王登极时,因年幼不能理政,由周、召二公夹辅王室,称为共和政治,以此说明共和乃是君主政体而非民主政体。这位遗老就是1900年做吴桥县令,上书清政府请取缔“拳匪”的劳乃宣。他想起当年写《义和拳教民源流考》一文而大为时论所称,此时又想一鸣惊人,通过赵尔巽这个跳板,搭上袁的那条船。赵北上不久,他又写了《共和续解》一文寄去,另有函致赵说:“总统之任,必有满期,退位后无异齐民。其时白龙鱼服,无以自卫,怨毒所蓄,得而甘心,不测之灾,必难获免。项城识略过人,必早虑及此。以管见推之,以为必示人以非富天下之诚,而后足以戢纠桓之骄气。然此时遽议归政,冲主不能亲裁,别求居摄,殊难其选,实仍无以逾于项城。故愚意预定十年还政之期,昭示天下,而仍以欧美总统之名,行周召共和之事,福威玉食,一无所损,所谓闭门天子,不如开门节度也。还政之后,锡以王爵,则与总统退位复为齐民者不同。爵位之崇,仅下天子一等,自必堂高帘远,护卫谨严,不致有意外之患……且总统无传家之例,而王爵有罔替之荣,如是则项城安而王室亦安,天下因之以举安,是以深冀我公之上陈,项城之见听也……公谓成先朝之史,以报先朝之恩,窃谓此说得行,其所以报先朝之恩者,尤胜于修史万万。”
这位遗老歪曲经典,信口开河,绘制了这张政治蓝图。他认为溥仪仍在幼龄,袁可以居总统之名,行摄政王之实,摄政之期暂定十年。十年期满,可以受封王爵,世袭罔替。这是超出“帝制自为”或“帝制人为”的另外一种帝制,真个是:幻想在九霄云外,荒唐绝万古之伦。他不仅为袁打算,更确切的是为他自己打算:如果此说得行,他的功名富贵,当然不在话下。这位遗老还怕这封信不能送到袁的手里,又写信给袁的亲家周馥,请其代敲边鼓。信上说:“赵次帅自京来岛,谓闻项城自言:‘今日所为,皆所以调护皇室,初无忍负先朝之意。曾商之世相,欲卸仔肩,而世相言无接手之人,故不得不冒此不韪。’诚如所言,则项城之心亦良苦矣。当以《正续两解》质之次帅,问其可否代呈项城,次帅曰可,因即请其携之入都……伏思我公历事屡朝,恩深位重,孤忠耿耿,至今梦寐不忘。于项城有父执之谊,识拔之雅,近又缔结丝萝,亲同肺腑,若出一言,重如九鼎。可否将狂瞽之言,转达聪听?倘荷采择,见诸实行,非特有造于先朝,所以为项城者,亦不啻出诸九渊,升之九天也。”
为了做得更牢靠点,他又写第三封信给正在北京的袁的好朋友徐世昌说:“我公既受先朝重任,又与项城至交,此策得行,两无所负。忆己、庚之际,拳匪初萌,弟在吴桥任内,考出义和拳为白莲教支流,刊《义和拳教门源流考》,分布各处;又通筹办法,屡举上官,而直省台司,褒如充耳,以致酿成滔天之祸。时项城出任东抚,道经连镇,弟往迎送,以刊出原稿面呈。项城大为嘉纳,到东后一切照行,联军到京,东省卒得保全。其取义之宏,从善之勇,令人感佩。今夏在青岛蒙赐手书,尚有‘昔庚子之变,执事不惮苦心,标正论以拯危亡之祸’之语,是项城用弟言而取效,至今犹未忘也。窃谓弟今日所言,尤关重大,若荷听从,较之庚子更胜万万也。”
这时候,一般亡国大夫口口声声大谈其忠义气节,他们把青岛、大连一带的外国租借地当做他们的“首阳山”,而当袁政府聘请他们担任政治会议议员、约法会议议员或参政院参政的时候,他们又有“幽谷逢春”之感,纷纷命驾前来。劳乃宣明明知道,袁世凯出身于清朝总督,最重视有同等资历的老官僚,因此削尖脑壳写信给三位总督大人,请求代达他的意见,这三封信都到达袁的手里。袁虽觉得劳的文章做得文不对题,倒也别出心裁,即下条子聘为参政院参政,叫徐世昌代为促驾。这样一来,一般遗老和复辟派都认为劳乃宣真正摸到了袁的底子,于是刘廷琛撰写《复礼制馆书》,宋育仁公开发表“还政清室”的演说,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后来有人称民国三年为复辟年。
1914年11月10日,肃政史夏寿康提出检举复辟谬说案,袁世凯批:“交内务部查明办理。”接着,参政院参政孙毓筠也提出查办复辟谬说案。袁世凯用转移目标的手法,无中生有地说:“你们莫错怪了前清遗老,这都是国民党散布的谣言。前些日子,政事堂接到一个怪电话,说什么京内将有兵变。这也是他们制造的谣言。”
此后,由于复辟之谣愈传愈广,全国反对复辟之声愈唱愈高,袁家走狗也认为不能置之不理,纷纷提请查禁。11月23日,袁世凯发表了禁止紊乱国体邪说的申令。申令说:“参政院以讹言萌动,骇人观听,列举淆乱国体,离间五族,危害清室,惹起外交,酿成内乱,请查照新刑律内乱罪从重惩治,以弭祸患。又都肃政史、肃政史全体以邪说惑民,紊乱国宪,请明令禁止,并饬严拿治罪。又各省将军、巡按使先后以莠言乱政,害及国家,请饬各省从严惩禁……清孝定景皇后外观时势,内顺舆情,不忍以家天下之私,贻害万众……崇德隆轨,中外同钦……本大总统受事三年,心力交瘁,勉维救国救民为重,不得不力任其难……有人谬托清流,好为异论,不特为民国之公敌,且并为清室之罪人。惟本大总统与人以诚,不忍遽为诛心之论,除既往不咎外,用特布告中外,咸使闻知。须知民主共和,载在约法,邪说惑众,厥有常刑。嗣后如有造作谣言或著书立说及开会集议以紊乱国家者,即照内乱罪从严惩办,以固国本而遏乱萌。”这道申令一发表,所有复辟派和前清遗老才知道他们撞了木钟,害怕因主张复辟而惹祸上身,于是有的闭门不出,有的仍回青岛、大连一带“避嚣”。劳乃宣正在兴致勃勃地由青岛走到济南,也吓得掉转头退回青岛去了。这种情况,和国民党二次革命失败后,一般西装革履之士,害怕犯有乱党嫌疑,因而深居简出,正是一个鲜明的对比。
这道申令发表后,各省将军、巡按使也都搔不着痒处,纷纷通电反对复辟。其中反对得最厉害的却是辫子军大帅张勋。他在电报中坚定不移地说:“国事非等于弈棋,政体岂同乎儿戏!”
关于查禁复辟谬说一案,究竟是真是假,内务部也弄不清楚,但既奉到批示,自不能不公事公办一下。他们检查了宋育仁的“还政清室”的谬论,认为“该员年老荒谬,精神瞀乱,但无着手实证,拟请递回四川原籍,交地方官妥为安置。”这似乎是一种“递解回籍”的处理,所不同的,不是交地方官严加管束,而是妥为安置。袁批:“如拟办理。”一面派人致送程仪三千元,并电令四川地方官按月致送休养费三百元,这就说明不是“递解回籍”而是“礼遣还乡休养”了。
其实想肃政史夏寿康这些本想拍袁世凯复辟帝制马屁的前清遗老,都是看到袁世凯祭天、制定新宪法,尤其是14年7月份的更改新官职,看出来复辟帝制的迹象,只是一巴掌拍在了马腿上,因为袁世凯复辟帝制是真,只是这个复辟的王朝应该是袁家天下而不是爱新觉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