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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正月十五·上元节。

依照习俗,家家户户都要摆宴、赏灯、放烟火,后宫之中也不例外,只是场面要比寻常百姓家大上许多而已。

怀胎四月,萧若君微凸的小腹早已连厚重的冬衣都掩饰不住,更何况龙行云早已在年节的庆典上将她怀有龙种的消息昭告天下。

而龙行云与她,也在那日的争吵之后,表面上恢复了以前的关系。他依然习惯于在她的宫中用膳、过夜,也依然不曾宠幸过其他的宫人。她萧若君,依然是他的爱妃、宠妃。

如今,后宫之中都在纷纷猜测,德妃娘娘如此受皇上宠爱,又怀有皇家的骨肉,极有可能成为未来的皇后。于是,后宫的大小太监,宫女益发对她恭敬起来,大多数势力微薄、不受龙行云重视的宫妃,也都有事没事地跑来永和宫和她套近乎、献殷勤,连那个最为傲慢的江?平也放下身段向她示好,隔三差五地拜访她一下。

就连作为她贴身侍女的小翠也对此深信不疑,整天都是喜滋滋的,为自己的主子高兴。其实只有她自己清楚,她永远也不会有成为皇后的那一天,除非……算了,哪有什么除非呢?皇帝拥有三宫六院,这是古来便已有的规矩,并一直沿袭至今。纵然史上也曾有皇帝专宠一个妃子直至驾崩,可也从没有为一个宠妃而驱逐整个后宫的先例。她不该心存奢望的。

“娘娘,您怎么还不快收拾一下,皇上待会就会派人来接您去御花园赏灯啦。”小翠从门外进来,发现萧若君竟还坐在镜前发呆,忙不迭地催促着。

“还早嘛,小翠。”萧若君无奈地任小翠在妆台上的各个盒子中翻找着。

“怎么能不急?娘娘您到现在什么都还没打扮呢?”小翠一面忙着从首饰盒中挑出合适的珠宝,一面分神回应着。今日不同往年,主子可是未来的皇后,怎么说也得在装扮上显出皇后应有的雍容气度来。

“我只要再插几只珠花金钗什么的就好了。”看小翠拣出一大堆的金玉首饰,萧若君不禁暗暗心惊。开玩笑!那么多的首饰要是全插到她头上去,只怕她的脖子都要给压断了。

“主子,不可以。”小翠忽地按住她的头,抓起一只赤金凤钗在她头上比了比,扔下,又去拣另一支。天哪,这就是她平日宽待下人的结果吗?连小翠都敢对她下命令了!萧若君想叹息地摇头,可是不成,她的头还被小翠按着啊。

当龙行云派小六子来永和宫接她的时候,小翠正好将主子摆弄完毕。萧若君不自在地轻晃头部,只听见一阵叮叮当当的环佩声,让一贯素妆的她着实有些不适应。但看了一眼站在一边欣喜地对着她打量的小翠后,她又将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算了,自己还是忍耐这一时吧。否则,小翠恐怕又要碎碎念上半天了。以一时的不适换得长久的耳根清净,值得。

光阴如梭,韶华似水。转眼又是一年了,萧若君在宫中的日子,又多添了一年。一年之前的上元灯宴,她还同所有的嫔妃一样坐在阶下,而现在,她却是和龙行云一起高踞在这殿堂之上。

高处不胜寒啊!萧若君幽幽地叹了口气,收回落在屋外那五色斑斓的花灯上的目光,轻啜了一口淡酒。去年的此时,她还能以局外人的心境来看待这姬妾满堂的一幕。而今,优游的心情早已不再,满屋的各色佳丽却成了她心头最大的隐忧。

做了皇后又如何?充其量不过成为这群女人的首领而已,她的身份仍没有改变。她的命运还是掌握在龙行云的手中,他今日的眷宠何时会离去,这是谁也不可预测的。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见她一直低着头不说话,龙行云细心地问。

“没什么,只是有点累。”她抬头强颜一笑,意外地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柔情。这个男人,自己应该是喜欢他的吧。好感的种子,早在初见面时便已深深种下,否则她哪会无欲无求地做他妃子那么久?她甚至都曾想过就这样渡过余生。

作为一个君王,她相当欣赏他的作为。只是作为一个男人,他与她的理念简直是水火不容。若不是她谨记他的身份,始终小心翼翼地守住自己的心,不让他的身影全盘占据,怕是她早就爱上他了。

突来的认知让她忧郁。手中的酒已喝光,她执起一旁的玉壶,为自己斟上一杯又一杯。她的举动惹来了龙行云的注意。他频频回头看她,在她又想将满满一杯酒往嘴里送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出手,将酒杯从她手中拿了过来。

“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他不悦地瞪她一眼。都做母亲的人了,还学不会自己照顾自己。

“臣妾身体感不适,请皇上准予臣妾提前退席。”她的视线拉高,只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秒便落回原处。

“好吧。”盯着她研究了半晌后,龙行云终于点头。他看得出来,自打她踏进这间房间起,就没有一刻开怀过。既然如此,她就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了。其实这段时间以来,她一直都是不甚开心的。笑容总是浅浅的,像是随时都会消失一般。他看在眼里、愁在心头,却不知该怎么办。本来还想借这次的灯宴让她高兴一下的,谁知却收到了反效果。

望着一屋子花枝招展的女人,昔日的莺声燕语此时听来却聒噪如菜市场,只会惹得人更加心烦。他真怀疑他留着她们有什么用。几百个她们加起来也抵不上一个萧若君来得珍贵。

龙行云收回厌恶的目光,一口喝干杯中的烈酒,伸手去执壶的手却在半空中顿住了。若是这样的话,他又何必为了一整片不成材的朽木而放弃了一棵美丽清翠的树木?这些女人唾手可得,他的未来皇后失去了可是会后悔莫及的。他以前怎会愚蠢至此?!

龙行云放下酒杯,匆匆离座,“皇上……”一旁侍候的小六子急忙跟上,不知何故的宫妃们见状也急忙起身,“您要上哪儿去,灯宴还……”

“你们随意吧,朕还有事。”话音未落,他的身影早已消失的门口,徒留一阵带起的清风。

随意?这下还能怎么随意?两位主角都提前退席了,她们这些虾兵蟹将留在这里还有什么兴头?嫔妃们有气无力地坐了回去,再也提不起吃喝说笑的兴致,屋内霎时安静了许多。

“若君、若君……”龙行云平时极少呼唤他爱妃的名字,通常一概以“爱妃”称之。今天才进永和宫的大门,他便提高了声音呼唤着,完全不见了帝王的威严。

“皇上?怎么您也……”头上的钗环只御了一半的萧若君被他吓了一跳,因为他的急切,也因为他的称谓。

“朕答应你的条件,遣出后宫所有的嫔妃,只留你一人。但你也要答应朕接受册封,做朕的皇后,并死心塌地爱朕一辈子。”龙行云如一阵风卷进来,一把捞起跪在地上的萧若君。

等等,她几时跟他谈过条件,他又凭什么要求她得爱他一辈子。被他搞得晕头转向的萧若君半天才理解他的语意。

“什么?!你要遣散后宫?!”她的双眼瞪得老大,像是大白天看到了鬼。

“没错!你敢不答应?”他捏住她纤细的肩膀,声音里透着威胁。

这好像不是她答应不答应的问题吧。即便她真的做了皇后也没那么大的权力。这事全天下只有他说了才算。

“怎么?朕都答应今后只爱你一个人了,你还不满意?”这女人也太不知足了,竟然敢得寸进尺!他答应今后只爱她一个?!萧若君眨眨眼、再眨眨眼,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听到的。

“女人,你没有听错,朕是决定让你做我独一无二的女人。”终于读懂了她脸上的表情是不敢置信而不是拒绝,他好心情地将她一把抱起,在屋里转了一个大圈。

又被吓了一跳的萧若君本能地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脑子里还在消化他刚才的话。可能吗?他真的要她做他惟一的女人?

“好了,女人。笑一笑,你该高兴才对。”他放她下地,拍拍她的脸颊唤她回神。

“真的吗?”她搜寻着他的双眼,看到的是满满的柔情。

“当然是真的。”他低头在她的粉唇上啄了一口。

“可是……”他是皇上不是吗?哪能少得了三宫六院?

“没有什么可是。”他坐在软榻上,拉她坐上自己的大腿,“你只要开开心心地等着做你的皇后就好。”看出她的迟疑,他继续发动柔情攻势。

“皇上……”生性冷静自持的她极少流泪,此时眼中却有点点晶光在闪烁。

“嘘,叫朕行云。”既然都决定仿效民间的一夫一妻制了,索性连彼此的称谓也都平民化一点。“行云。”她隐忍多时的滴泪此时再也蕴藏不住,夺眶而出。

“别哭……”他爱怜地吻去她双颊上的珍珠,“朕是要你高兴,可不是要你哭的。”真好。看来这女人也是爱他的,龙行云快乐地吻上她的红唇。

“还有一件事。”她好不容易趁着换气的空当,将他推远一点,“你……你是怎么爱上我的?”这一点一定要问。事情来得太突然,到现在她都还有点不敢相信。

“傻瓜,你本来就很可爱。”他的脸又再度凑了过来。

“别……我是说真的。”她急忙再把他推远些。

看到她一脸的认真,他不得不收起玩笑的心态。怎么爱上她的?这个问题有点难呢。“你同其他女人不一样,不会粘朕缠朕,更不会对朕使小性子。更重要的是,你极富才情、又善解人意,朕喜欢有你陪在身边。”其实这些都是次要的。最关键的是,她独特的性格闪耀着光芒,将他完全吸引。“喔。”

“还有,你在这世上独一无二到朕永远都不想放手。”见她的小脸满是失望,他急忙又补上一句。

“那我在你心里呢?”她重新仰起脸看他,小心地不让双眼泄露太多的希冀。

“也是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你永远是朕最爱的女人。”他再给她一颗定心丸。

“皇上。”她将脸埋进他的胸前,借以隐去自己感动的泪。她看得出他此刻的真心。不管他的这份爱会维持多久,她都将爱他无怨无悔。

“是行云。”他拥住她的肩,不忘又强调一遍。

“行云。”不再害怕,不再迟疑,这个叫龙行云的男人将是她一生的归依。

终 曲

德贵妃顺利地为神宗产下一位皇子,婴儿才一落地便被龙行云亲封为太子。日后举行了隆重的封后大典,德贵妃理所当然地被尊为皇后。

而后宫所有龙行云宠幸过的宫人们,视情况被龙行云遣的遣,嫁的嫁,留下的只是自愿在后宫做女官终老的宫妃。

早在太子出生两个月前,龙行云便下令将萧若君由永和宫迁至甘露殿,既是夫妻,住在同个屋檐下是理所当然,这样也省了他两头跑。

此刻快到午膳的时辰了,小六子和小顺子找遍了整个甘露殿上下也没发现两个主子的影子。

在逐个问过侍候的宫女太监之后,他们两个带着一帮人匆匆向御苑跑去。御苑里,又是桃花盛开的季节。桃花树下,龙行云席地而坐,萧若君则偎在他温暖的怀里。

物是人非。还是跟去年一样的景色,人却有着偌大的改变。满足地叹了一口气,萧若君不知不觉地闭上眼睛,在他怀里睡着了。

龙行云小心地调整着她的姿势,免得她一觉醒来之后腰酸背痛,一面挥手赶开远远朝他们跑来的一大帮人,生怕他们吵醒了怀中的佳人。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番外篇

燕舞莺啼,又是一年仲春天气,千里江山处处洋溢着无限的春光。

皇宫内院的御书房内、高踞在上的龙案之后,端坐着一位锦衣少年。他鼻似悬胆,面若冠玉,飞扬的眉眼宛似当年的龙行云,细细看去,又较之多了几分俊秀之气。

少年手持朱笔,面对满案堆积如山的奏折,一开始尚且思维神速、文笔顺畅,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他批阅的速度越来越慢,批阅一本奏折所费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只见少年的面色逐渐凝重,一双修长的剑眉慢慢拧在了一起。终于,在他凝眉面对一本奏折头痛了半晌仍想不出丝毫对策之后,他将朱笔随手一丢,推开眼前一大叠的奏折,决定出去透透气,好让已经麻木的头脑恢复正常。

他是龙逸飞,当今皇上龙行云的长子、皇位的第一继承人,当朝的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按理说应该踌躇满志,意气风发才对。但此刻的他却是满面倦容。每天被繁忙的政事锁在这张龙椅上动弹不得,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他的父皇与母后。

他的父皇,当朝皇帝龙行云,被奉为本朝开国以来最英明神武的一位帝王,却自他十五岁那年开始,突然“荒废”朝政,动不动就喜欢带着母后到处游山玩水,把偌大一个国家丢给他来治理,害他不仅永远告别了以前那种轻松惬意的日子,而且每每与美好的风光失之交臂。

就像刚刚,他独自坐在御书房里与一大堆的奏折奋战,而他的父皇却带着母后去风光秀丽的江南踏青寻春去了。

没道理,真的没道理!龙逸飞沐浴着春日里明媚的艳阳,脑中苦思着如何才能脱离“苦海”。

他不过是区区一个太子而已,父皇又正值壮年,没必要在小小年纪就扛下治国平天下的重任。就算这是他与生俱来的责任,他也希望能够再逍遥上几年。

“大哥……”他信步走到御花园一角,忽然发现前面湖边的翠微亭上,有人正在朝他招手。

“若飞,原来你也在这里。好兴致啊!”拾级而上,他在凉亭中摆放的石凳上落座,随手拈起石桌上的蜜饯,往口内一送。

龙若飞,龙行云膝下惟一的公主,因为相貌与皇后萧若君酷似,因此备受宠溺,是皇宫上下人人捧在手心的宝贝,也是他从小呵护到大的妹妹。

“是啊,大哥,你怎么会在御花园里闲逛,那些奏章都批阅完了吗?”龙若飞坐在另一个石凳上,不无好奇地问着。每当父皇与母后外出巡游时,大哥就要忙翻天,常常要端坐在御书房中批阅奏章至深夜,难得有如此悠闲的时光。

“累了,出来散散心,怎么样,最近有没有闯什么祸呀?”龙逸飞用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笑睨着小妹。

若飞自小长在深宫内院,自小娇生惯养、加上父皇对她的格外恩宠,成就了一股刁蛮任性的脾气。虽然她的本性天真善良,不至于做出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但平日里耍脾气使小性所闯的祸也够令人头痛的了。后宫之中也只有母后尚且约束得住她。如今母后不在宫中,这小妮子怕不闹翻了天。

“没有啦,我最近可是乖得很。”龙若飞高昂起一张小脸,满是得意之色。

“哦?真的?”龙逸飞拈了一块蜜饯,正要送到口边却突然顿住,难以置信地看向他的宝贝妹妹。以他对若飞的了解,父皇与母后出门这么多天,若飞早就该如同放出笼的小鸟了,闯下一两件难以收拾的祸事。通常她都会找他这个大哥来替她收拾残局,想办法弥补的。怎么他今天主动问起了,她反而没了状况。是她真的长大学乖了不成?

“是啦,是啦。不信你问问海烟。”见大哥不相信自己,龙若飞急忙一把拖过旁边的一位白衣女子。

“海烟是谁?”龙逸飞并未抬头看那名女子,反而一径盯着自己的皇妹,目光中颇有些责难的意味。

若飞仍是孩子心性,辨识不清人的忠奸善恶。皇宫禁城乃国家权力的核心,难免会有一些意图不轨的小人以媚事主,尽极巴结之能事,只求能够得到皇子皇女们的宠信赏识,一步登天。若飞要是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只会越来越难以管教。

“海烟是母后新近赐给我的伴读女侍、全权管理我的琼芳阁,权力都快比我大了呢!”龙若飞把小嘴一噘,似有些哀怨之色。

“有这等事?”龙逸飞对这位名唤海烟的女子印象顿时改观,视线也跟着投向龙若飞的身侧。看来母后是派了一位镇山太岁专门管辖若飞这只小泼猴,这事母后以前也跟他提过。就不知她这次物色了怎样一个人选来担下这个棘手的差事,他可是相当好奇呢!

谁知一看,龙逸飞却愣住了。眼前这位女子不过中上姿色,在美女如云的后宫中根本称不上出众,但她肯定是特别的。她不像普通的宫女那样穿着同样的服饰、梳同样的发髻。她的头发仅是松松地绾起、梳了个简单而别致的发式,除了几样恰到好处的簪花外别无赘饰。身上衣物的色泽以素雅为主,俱是用上等织物制成。她给人的感觉,既不像宫女侍从,又不像皇妃公主,有一股书香世家、饱读诗书的千金小姐的味道。

“你就是海烟?”龙逸飞可是越来越好奇了。真不知母后从哪儿找来这么一个人才。

“是,奴婢邢海烟叩见太子殿下。”低柔的女音隐约蕴着十足的底气,屈膝的一礼也行得不卑不亢。

深宫内院待久了,邢海烟深知其中的各项条文戒律。龙逸飞身为太子、地位极其尊贵,他们这些为奴为婢的根本没“资格”直视天颜。虽然她还是第一次离这位传说中的俊美太子这么近,也没那份好奇想去看看他相貌到底如何。她只要做好自己分内的事,照皇后娘娘的嘱托管好琼芳阁,其余的,她一概没心思过问。

“是母后派你来看住若飞的?”看她的年纪与若飞不相上下,浑身上下却透出一股沉稳的味道,让人觉得安心。

“皇后娘娘只是吩咐奴婢来服侍公主。”想她小小一介宫女,虽然有命在身,但也大不过皇宫的主人。她只不过是略施小计,将若飞公主的行为约束在一定的范围内而已。其实公主的本性并不坏,对待下人也尚宽容。只要不是什么太大的事,基本上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由得公主去了。有时公主真的闯了什么祸,她才会想法子补救。

“这样……”看她说话严密得很,没半丝漏洞,他的玩心顿起,“若飞,她服侍得还算周到吧!若是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我可以替你禀告母后,让母后换一个更贴心的人来。”

他的神情看似随意,眼神却始终注意着龙若飞与邢海烟脸上的表情。若是这个邢海烟没完成任务就被“退货”,不知她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持重。

“不要,大哥!”邢海烟的神情没半丝波动,倒是龙若飞先叫了起来,“我很喜欢海烟的。她既聪明又细心体贴,还会帮我处理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有她在身边我省心多了,我才不要母后换掉她。”龙若飞嘟起小嘴,跺着脚生气了起来。

海烟名义上是母后派来管辖她的,但实际上是差不多站在她这边的。她无聊时海烟会帮她出主意,陪她玩。一旦她闯祸了,海烟也总能想出办法解决。像现在父皇母后出门这么多天,她都还没有半点不良记录,这全是海烟的功劳,她的身边怎么能少得了海烟?

“原来如此。”龙逸飞重重地点几下头,“这么说,海烟,你是有功喽。”看她仿佛木雕般的表情,他就忍不住想逗逗她。

“奴婢不敢,服侍好公主是海烟的本分。”她没上他的当,也不想对他的挑衅予以还击。鸡蛋碰石头,她这只蛋就算壳再硬也还是会粉身碎骨的,她有自知之明。

“是啊,大哥,海烟她真的很能干的,你不要为难她好不好?”有海烟在她身边,她万事安心。

“怎么会呢?大哥只是随便问问而已。”龙逸飞给她安抚的一笑。按理说,母后在若飞身边安插了人来管束她,她应该巴不得把这个邢海烟赶走才是,怎么会像现在这样一个劲地护着她?其中肯定另有隐情。

“突然想吃新进贡的荔枝。海烟你去帮我取好不好?”他想搞清楚这其中的玄机,但邢海烟肯定不会像若飞一样好骗。

“是。海烟不在时,请公主照顾好自己。”知道龙逸飞是想故意支开自己,她在转身离去时,终于第一次抬眼正视他。原来他们的当朝太子空有一副善良无害的面相,心机却比谁都深。相较起来,她还是喜欢表里如一的龙若飞。

龙逸飞凝望着海烟渐行渐远的身影,突然开口:“若飞,介不介意告诉大哥,你的海烟是怎么个能干法?”他刻意放柔了嗓音来加强诱惑力。

“海烟她真的好厉害哦!”龙若飞一提起来眼睛就发亮,“我用她教我的棋招把夫子都给赢了呢;还有上次母后交待的女红,我一时贪玩来不及做,也是她帮我赶上弄好的;还有一次我不小心把夫子誊好的诗稿泡进水里,还好她擅长模仿字迹写了一份一模一样的代替,还有……”她扳着指头数着海烟的种种好处,滔滔不绝。

看来这丫头最近不是没闯祸,而是海烟能干地全替她压下来了。要不然,她没完成女红会被母后禁足,毁坏夫子的诗稿至少也会挨几下手板,谁都知道皇后为这个调皮的若飞公主请的夫子是个出名的严师,罚起学生来六亲不认的,管你是王子还是公主?

“而且海烟懂得好多哦,普通一点的琴棋书画,女红中馈就不用说了,她居然还懂得治国啊策论啊这些大道理。夫子说我写得最出色的那篇《国事论》就是她临时捉刀帮我写的。”龙若飞一脸的兴奋,让人觉得她有此一宝,于愿已足矣。

“哦?有这等事?”龙逸飞颇为惊讶地睁大了眼。就算本朝民风颇为开放,不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那一套,鼓励女子读书识字,但她们大多数也只是闲时读些诗文聊以怡情而已,很少有人像男子那般精通史书、擅论国事的,难道海烟真的是巾帼不让须眉?

“对啊,母后也说海烟生为女儿可惜了呢,不然肯定是将相之才。”龙若飞一脸骄傲,好像在说她自己一样。

“看来我得恭喜你有了位得力干将。”虽然心里好奇得很,但直觉告诉他,最好还是不动声色、以降低她们的戒心,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防备她。

御书房里,龙逸飞仍面对着满案如山的奏折,但他的表情却较几天前轻松许多。

“海烟叩见太子殿下,不知殿下找奴婢前来有何吩咐?”邢海烟仍是一身素衣,在阶前盈盈下拜。

“平身吧。”龙逸飞因她的到来,脸上更是浮出淡淡的笑意,“今天把你召来,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她一身沉稳优雅的迷人风韵,怎么也不像与小妹一般大的黄毛丫头。

“只要是海烟力所能的,奴婢定当效劳。”刚起身的她又是一福,说话也是恭恭敬敬的。

站在她面前的是皇朝太子,一手掌握着她的生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就算她察觉他的意图并不是那么单纯,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接受。上天待人原本就是如此不公。

“放心,只是一点小事,难不倒你的。”他脸上的笑容有扩大的趋势,“我整天看着这些奏章,总感觉眼力有些不济。听若飞说你精通文字,就想请你来帮个忙,由你来读这些奏章给我听,再由我口述批示,你写在上面就好。”他看似一脸的轻松,但却没放过她脸上表情的丝毫变化。

“这……海烟只是小小的一名女侍,恐怕难当此重任。况且宦官不得干政,海烟虽不是太监,也要尽量避嫌才好。”她很意外龙逸飞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不管他居心为何,她的直觉命令她拒绝,更何况,她根本就不想揽这件易招人非议的差事上身。

“无妨,你只是一介女流,况且是我要你来帮忙的,料他们也不敢说什么。”他立刻将她的原由驳回。

“来,我们就从这一本开始吧。”龙逸飞由堆积的奏章中拣出最上面的一本递给她。

接,还是不接?接下就意味着接下了这桩肯定会给她带来麻烦的差事,不接则意味着抗旨,麻烦立马就会来到。龙逸飞伸出的手迟迟不肯收回,无奈她只得上前将红色的奏章接下。

很好!龙逸飞满意地收回手臂,站起来在房里踱步,“你的位子在那。”他指指龙案旁边早就差人预备好的小几,上面文房四宝俱已排列整齐。

看来他是早有预谋,感觉自己上了贼船的海烟坐了上去,骑虎难下。“臣户部尚书……”她清亮的嗓音在御书房响起,让这片一向是男人为主的天地第一次有了抹鲜艳的色彩。

不知不觉间,日渐西沉,天边开始现出瑰丽的霞彩,“好,今天就到这里吧。”龙逸飞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终于开口放人。

就在海烟暗自高兴终于可以解脱时,他忽然又给了她当头一棒,“我已经跟若飞打过招呼了,以后你用过中饭便来我这。”

看她脸色骤变、呆愣在那,连告退也忘了说,只行了个礼便匆匆离去的惊慌模样,真的是相当有趣。

邢海烟走后,龙逸飞走到小几前翻看经她手批示过的奏折。这些其实都是一些日常琐事的折子,以前都是由宰相等大臣来批示的,根本不需要经由他手。这次他把它们专门调过来,只不过是为了要试试邢海烟是不是果真有那么大的能耐。

他逐本翻阅着几上堆放整齐的奏折。她有着一手相当漂亮的字迹,既有大家风范又自成一派,不下苦功是得不来的。每条的批示都文理清楚、言简意骇,连他故意的口误她都自动将其改正过来。

他一直以为像自己母后那般的才女世上独有,哪知世间竟还有一个邢海烟存在。而且她的才华可能比母后还要更胜一筹,就连满朝的文武大臣中,精干如她的也不多见。上天将她生为女子,真是可惜了。

正这样想着,一个念头由他脑中冒出来,吓了他一跳的同时却又觉得可行。她虽是女流,但并不在宫规不得干政的人群之列。他完全可以把她弄来自己身边,培养她成为自己的左右手,分担政务。这样一来,不但父皇母后不在的日子他可以轻松许多,就算以后即位做了皇帝,他也一样可以有人帮忙。

龙逸飞坏坏地笑了。他现在知道为什么直觉龙若飞会防着他了。他要抢走她的贴身爱婢,她肯定不会答应。不过对于邢海烟,他是势在必得,不管早晚,她都会是他的人。至于小妹那边,他只能说声抱歉了。

第二天用罢午膳,邢海烟不得不按时到御书房向龙逸飞报到。她也曾试着向龙若飞提过,自己不过是位下人,服侍好主子才是她的本分。怎奈龙若飞却大方地说暂时借她给大哥帮忙没关系,还让她别担心,她会照顾好自己尽量少闯祸。有主如此,她又能奈何?

“你来了,坐。”龙逸飞比比她的专属座位。他不是应该很忙的吗?怎么这会有闲情逸致看什么诗选?她有些愤愤不平地在位子上落座。

“奏章都已经搁上头了,开始吧。”像是看出了她的不满,他放下诗选,掸掸衣袖,正襟危坐。读了几本,海烟便发现今天折子的内容与昨天大不相同。昨天似乎都是一些琐碎小事,而今天,她真正感到了这个国家命脉的跳动。

她不禁偷眼看一眼高踞在上的龙逸云,不敢再继续漠视他是何居心了。她的命运固然掌握在这些主子们的手里,但还有一句话叫“事在人为”不是?

“你的字很漂亮。”分神之际,她被背后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她强稳住心神才没把手边的奏折给划个花脸。她一心专用,居然连龙逸飞什么时候走下来踱到她身后都没发觉。

“谢殿下夸奖。”定了定心神,她继续着手上的工作,但她真觉他并没有走开。他一直站在后面干吗?是在看折子,还是在看由她代笔的批示,还是在看……他的目光像两道利箭,刺得她如芒在背,坐立难安。

龙逸飞的本意只是要欣赏一下她秀丽的书法,但她头部微垂,露出秀发与衣领间一段欺霜赛雪、柔嫩芳馥的脖颈,渐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站在她身后,隐约觉得有股幽香自她身上传来,他竟有些心猿意马。

“殿下?”海烟读完一道折子,等了半天却不见龙逸飞作批示,她忍不住开口提醒。

“什么事?”他方才回神,口气有点不善,心中懊恼着自己怎么会看一个中等美女出了神。

“敢问这道奏折您要如何批示?”她耐着性子再问一遍。亏她一直以为这位太子虽没有救苦救难的菩萨心肠,但起码也会是位英明勤政的君主,原来他只是徒有其表而已。

“依你之见呢?”惟恐自己再受她影响,龙逸飞走回自己的龙椅上坐下,有点想故意刁难她。这是一道言官密奏当朝某位大员纵奴行凶的折子,可大可小,其间的尺度把握,则可以考验出一个人的领袖天分。

“海烟只是个下人,不敢妄加评论。”她知道这是在试探她,但他这样做的目的呢?

“让你讲你就讲。”他突然沉下脸来,一反平日的和颜悦色,还真有些吓人。

伴君如伴虎,她可不想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当儿戏,“奴婢以为王子犯法应与庶民同罪。犯案的家奴应交相关衔门严办。至于这位大人,虽无大过但仍难逃管教不严之责,应施以轻罚以示训戒。”她讲得头头是道。

他盯着她,目光由审视变为惊讶,然后是赞赏。该说什么才好?上天若是把她生为男人,必定会是一位能辅佐君王成就伟业的能臣。以她一名长在深宫女子的见识而言,能有这么一番奖惩得体的评论,已经相当了不得了。的确是一块可造之材!龙逸飞的情绪为这个发现兴奋起来,也许日后这个邢海烟的用处比他原先想的要大得多。

“就按你说的去办吧。”表面上他仍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还有,以后奏折上有什么你不太懂的地方,尽管来问我。”虽然她极有天分,但真要她掌管大局,仍需要一定的接触与锻炼方能胜任。

“是。”虽然她很奇怪他向她解答疑问有什么用。难道日后还会要她独自处理这些奏折吗?

海烟没想到的是,她玩笑的想法竟在日后成了真。

“海烟,大哥现在还要你去他那帮他吗?”这天海烟服侍龙若飞用完午膳,正指挥一班宫女收拾杯盘时,她忽然问道。

“是,太子殿下并未说过已经不需要帮忙了。”怎么她的主子终于想起要救她出苦海了吗?近日来,虽然她刻意保密,但宫中已经有人对她日日去御书房帮忙的事起了议论。深宫之中人言可畏,她不希望因此惹什么麻烦上身。

“大哥还需要你帮忙啊?你都快去了半个多月了呢?你每天下午都去他那,害我棋艺最近一直都没什么进步,前几天夫子也骂我功课学得不好。”海烟可是比那个老爱骂人的臭夫子厉害多了。不管她教自己什么,总是很容易就学会了。想着海烟的好,龙若飞忍不住嘟起嘴抱怨。

“海烟也希望能够一直待在公主身边服侍您。”她微微笑着,为龙若飞递上一杯茶。看来平时她没有白对公主好,公主还是想着她的。

“那你今天就不要去了。我差人跟大哥说,让他去找别人帮忙。”她想要她今天下午陪自己玩。“多谢公主。”公主想得太过于简单了,龙逸飞可能不会这么轻易放人,但试试也未尝不可。

但事实证明,龙若飞真的是想得过于简单而她也过于乐观了。就在她陪兴致勃勃的龙若飞下棋时,龙逸飞找上门来了,“你们在下棋呀?真是好兴致。”他大摇大摆地在棋盘旁边一张空位子上坐下,扫一眼棋盘,再看看刚刚还在对奕的两个人。

“坐呀,继续下你们的,我在一旁观战就好。”他接过宫女奉上的茶水喝了一口。

“那大哥你坐。来,海烟,我们继续。”一心扑在棋局上的龙若飞没发现他语气中的不对劲,当真扯着她的袖子坐下。

海烟的心思已经不能完全放在棋局上了,她不由得揣测龙逸飞来这儿的用意。她不是龙若飞有公主的尊贵身份,可以天天快乐地什么也不用想。她孤身一人,只能自力救济。

“哇,我有进步耶!海烟你今天只赢了我三子。”一盘厮杀已毕,龙若飞因结算下来的结果而开心不已。

海烟只能微笑以对。其实并不是龙若飞的棋艺长进,而是她心神不在于此,才会勉强赢她。

“不错嘛若飞,有没有兴趣跟大哥下一局。”一直静静观战的龙逸飞突然插了进来。

“好哇,我肯定能赢你。”龙若飞被胜利冲得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一时忘记了自己的大哥也是个中高手,直呼海烟收拾棋盘重开新局。

“就这样下来未免太无趣,我们来打个赌怎么样?”开局在即,他手执一颗白子在手中玩弄着,状似无心实则有意。

“赌什么?”龙若飞的胃口完全被吊起来了。

“若是我输了,就要无条件满足你的一个要求,若是你输了,同样也要满足我的一个条件,如何?”为了诱惑小妹上钩,他这个饵做得不可谓不大。

“很公平,就这么说定啦。”龙若飞自信十足,仿佛赌注已经赢到手了。

“公主请三思。”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急忙出声想加以阻止。

“放心,海烟,我不会输的。”龙若飞仍是满不在乎,“好了大哥我们开始吧。”

“对啊。海烟,你担心什么呢?”他并没有理会她的叫嚷,反而转向海烟,似笑非笑的眼眸直看进她心底。

海烟低头借着添茶的动作避开他的凝视。她不懂他身为高高在上的太子为什么总要刁难她,与她作对。别人眼中的他同样是宽容大度的,独独在她看来,他的居心总是叵测。

龙逸飞笑笑地收回目光,一心将注意力专注于棋盘之上。虽说他有把握赢若飞,但对于这场非赢不可的赌局,他还是要多倾注一些心力的。

棋子一颗颗地落于棋盘的方路之上,双方的胜负渐渐显现。龙逸飞的表情没有什么大的起伏,龙若飞的小脸却越皱越紧。

“若飞,你输了。”落下最后一子,他将棋盘一推,端起旁边的茶杯啜饮。斜眼看一眼邢海烟,她的神情尚且冷静,但比她的主人也轻松不到哪儿去。明如她,应该猜得到他这次所为何来吧。

“输了就输了嘛。”眼看大势已去,龙若飞嘟起嘴也将棋盘一推,“大不了答应你一个要求就是了。”大哥可远比她厉害多了,恐怕没什么事是他不能办到而她能办到的,所以就算赌输了自己也不至于吃什么大亏。

“我们讲好的可是任意一个要求?”他正在用激将法将她逼上死路。

“是啦是啦,任意一个要求。你说吧,不管什么我都答应你。”龙若飞果然上当了,她不耐烦了起来。

“既然这样,那大哥我就不客气了,其实我只想向你讨样东西、一样你心爱的东西,舍得吗?”翻遍整个琼芳阁,也只有这样东西在他心目中最有价值。

“不管是什么我都会忍痛割爱的,大哥你就说吧。”就像犯人迟迟没有被量刑,心里总会不安一样,龙若飞此时只求快快摆脱欠债的境地。

“其实我想要的就是海烟而已。你知道我身边一直缺这么一个细心周到、又识文解字的人服侍。有了她我就可以轻松不少呢!”他一贯以轻快的语调制造假象,借以掩饰自己过于锐利的目光,妹妹与邢海烟两人的表情变化他尽收眼底。

若飞的反应是如他所料的惊呆,然后是抗拒。而海烟可就好玩了,仅在他提到她名字的时候抬头匆匆瞄了他一眼,就又低下头去。

可以预料但却又有点在意料之外。邢海烟没想到他赌这盘棋真的是为了赢回自己。为奴为婢的命就如此低贱吗?她的命运正被人决定着,而可怜自己竟无半点发言权。忠心事主、深得主人宠爱又如何,任凭她有天大的本领,终究还是逃脱不了被人当做一件物品随意处置的命运。而对自己无力改变的事实,她也只能在心底哀叹。

“不行,大哥,什么都可以,惟独海烟不行。”有了海烟便万事不愁,她哪里会舍得。

“别忘了你刚才信誓旦旦地说过什么?就差拍胸脯跟我保证了。你难道想后悔吗?”话既然已经讲出口,目的他势必是要达到。

“可是海烟是母后钦赐的,不能随便送人。”龙若飞试着抬出自己的母后来压他。

“母后若问起来,自然有我担待。若是你身边缺人手,我会派所有的宫女来随你挑,或是禀告母后,让她再赐你一个女侍也行。”他马上三言两语地轻松否决掉。

“不要,人家最喜欢海烟啦。”自知理亏,龙若飞索性耍起了小性子,抱住海烟的胳膊不肯放手。“愿赌服输。小妹你不要忘了刚刚自己的信誓旦旦,海烟已经是我的人了。”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在耍小孩子脾气,他隐忍住皱眉的动作。相较之下,懂事明理的海烟就可爱多了。

“大哥,人家不要啦。”就原谅人家这一次嘛!龙若飞骄纵惯了,丝毫没察觉龙逸飞的不耐,转而摇着他的衣袖央求。

“若飞,乖乖听话。要不然我就把上次你差点害死小太监的事告诉母后。”她有一大堆的把柄抓在他手里,不怕她不让步。

龙若飞闻言马上噤声,一双小手也讪讪地缩了回来。那次是她贪玩,硬逼着小太监爬到高高的树枝上掏鸟窝。结果鸟窝是掏了,可那个小太监却被困在树上一天一夜下不来。若不是大哥闻讯赶来,暗中调动工匠赶制了一部云梯将其救下,说不定她真的会活生生害死一个人。

“好了,海烟收拾一下跟我走吧。”说伏了若飞,他急切地想带回自己的战利品。

海烟并未遵命,而是求助地看着自己的旧主人。她深知自己的一百句不如龙若飞的一句有用。“海烟我会想你的。以后你要常来看我。”龙若飞垮着一张小脸,恋恋不舍地抱住海烟,同时也声明了自己的立场——帮不了她,海烟只能自求多福了。

是啊,她还想怎么样?心灰意冷的海烟扭身走向后堂。卑微如她,不过是他们兄妹拿来做赌注的一个物件。她还能奢望什么?她没权利要求龙若飞为了自己而跟她的大哥力拼到底。

可她终究也是个人呵!就算地位如何卑贱,她也同他们一样,是个有血有肉、有感觉有尊严的人啊!在跨入自己小小卧间的刹那,久违的泪水终于忍不住从面庞滑落。

命运的不公,自身的凄苦无依,空有满腹才华却无用武之地,种种酸楚一齐涌上心头,让她一时难以自抑。曾经以为自己已经看破,曾经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那种任人欺凌的日子,曾经以为自己是坚强的,承受得住一切苦难的。如今却发现,不管如何武装自己、如何在心上筑起一道又一道的墙来抵御外界的伤害,始终都是徒劳无功的。不管她将自己的自尊缩小到如何可怜的地步,仍旧会遭到狠狠的刺戳。

难道她真得奴颜婢骨地、任人呼来喝去地过一辈子吗?

“怎么看你眼睛红红的好像哭过,是舍不得若飞吗?”虽然邢海烟尽力掩饰,但仍没能逃过龙逸云的双眼。

“公主一向待奴婢不薄。”她不愿多说,任由他误会。若是能真正地享有自由与尊严,她情愿放弃皇宫的锦衣玉食,去做一名乞丐。

“你以后可以常常抽空去看她。”他权当她是女人家的善感情绪发作,“今天起你就是我的贴身侍女。你掌管书房事务,无需负责我的生活起居。我已经命人帮你收拾好了住处,你先下去歇着吧。”他待下人原本就不苛刻,对于邢海烟,更是多了几分优厚。心底里,他其实并没有拿她当奴才看。

这里是潜龙殿,东宫的核心所在。邢海烟无法相信自己居然能在正殿的后室里拥有一个独立的房间,而且还相当宽敞舒适,各种物品一应俱全。这意味着什么?她的奴才等级又得到提高了吗?她的唇角浮起一朵冰冷的笑。

放下手中的小小包袱,她也不急着去整理。自己的东西原本就不多,加上龙逸飞又催得急,她暂时只带了几件换洗衣物过来。墙角摆放的高大衣柜可能一直都不会被用上了。

“刑姑娘,你在吗?”门外突然有人轻敲。

“太子爷吩咐我来侍候姑娘梳洗。”门外小丫头端的一盆清水还微微腾着雾气。

海烟疑惑地看着她进门,将水放好,“姑娘请。”

侍候她梳洗?她不也是个丫环吗?“是太子让你来的?”龙逸飞在搞什么鬼?

“是。爷还吩咐小平照料姑娘的起居。您快请吧,不然水就凉了。”自称小平的宫女索性将湿好的布巾递到她手上。

这算什么?主子中的奴才,奴才中的主子吗?“不用了,我自己来。”她深知低人一等的苦楚,不愿自己也成为奴役别人的一员。

“姑娘只带了这么几件衣服过来?”小平又自动自发地拿起床上的衣服放进柜子。

“其他的等过几天再去取。”她坐在铜镜前拿起梳栉整一下微乱的鬓发。

“是,晚膳还有一会儿才好,您还有什么吩咐。”小平误会了她的意思,暗中记下这件差事,思量着明日便去。

“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吧。”小平只是领命行事,海烟不想为难她。若是想抗议,她会直接找上龙逸飞。

“对这里的一切都还满意吗?”晚膳后,龙逸飞派人将海烟叫至自己的书房。

她总是一身素衣,就算衣料质地上乘,仍是一身清冷之色。直觉地,他不喜欢她这个样子,她喜爱白色可以,但白色也是可以穿得温暖人心的。为了自己的舒适起见,也许他要试着对她改造一番。

“谢殿下关心,都很好。只是海烟只是一位婢女,还要劳人服侍,于礼似乎不妥。”她在这里的待遇已经够特殊了,无须再多加一条。

“没什么不妥的,你与他们不同。”他深邃的眼眸在烛光的摇曳下折射出流转的星光。

她的确是不同的。自幼在美女如云的皇宫长大,环肥燕瘦各色粉黛见识过无数,惟有她身上流露出一股独特的风情,不是那般矫柔造作的庸脂俗粉可比拟的。

海烟为他这句话心思微微一动,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因为长久以来,这是她第一次由主子口中得到如此的尊重,也因为他直视她的双眼中闪动着的某种东西。

她隐隐觉察到了那是什么,但理智警告她不要胡思乱想。纵然很多事情并不掌握在自己手中,但她起码还可以保有自我。

“好了,那边的折子是我过滤过的,你去整理一下。”他挥手指指她的专属座位。

他所谓的“整理”就是要她将这些奏折作批示。这些天来,他们彼此对此已心照不宣,她不知道他这样做用意何在,却也没有任何置喙的余地。依命行事是她惟一的选择。

他终于将她纳入旗下,收归己用了,龙逸飞拿起自己案上的重要奏折埋头批阅。以往只有他挑灯夜战,埋头苦干至深夜,如今有人相伴,并肩奋斗的感觉还真不赖,他决定以后要不择手段紧紧抓牢这个有用的女人不放。

日复一日,龙逸飞渐渐发现他对邢海烟的感觉变得很微妙。她的才能与品质慢慢赢得了他的信任,在很多方面,他意外地发现两人的想法是如此契合,恍然间他会有种两人并肩作战了多年的感觉。他甚至发现自己对她是完全信任与依赖的。虽然自小的成长环境便教会他不可轻信于人,遇事皆要防三分,但对她,他好像完全忘记了这层顾忌。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忽视了她的性别,将她像男人一般对待。她虽然生性淡漠,总是刻意与人保持着一段距离,可她的聪灵自信,让她秀丽的脸上透出一股逼人的光华,那是庸俗的艳丽所无法比拟的。“天生丽质难自弃”,这句话很适合用来形容她。

龙逸飞并不是一般的俗人,所以他察觉到了她别具特色的女性魅力。可有很多时候他倒宁愿自己是个再庸俗不过的凡夫俗子,这样他就可以免受她的吸引。

是的。这个邢海烟该死地吸引他。经过最初短暂的挣扎与不可置信之后,他已经清楚地认清了这个事实。

她举止优雅,体态婀娜;她可以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也可以文采飞扬,逸兴逸飞。她有着女子的娴静,同时又拥有男子的豪情。她骨子里其实是倔强的,但又处处表现得柔顺。这两种矛盾的性格在她身上奇异地融合交织成迷人的味道,总在不经意间扣动他的心弦。

这在他二十多年的生命中是从未有过的感觉。很新奇也很奇妙。他无意去压制自己内心的情感,却也不急于求得一个答案。就让一切循着它自然的轨迹发展。

“海烟,我很好奇你除了围棋与文章之外,还精通些什么?”处理国事的闲暇之余,龙逸飞一边品茶,一边趁机与她闲聊。

她会的肯定不止这些,因为除了围棋在“琴棋书画”四样中够得上一样外,那些讲述治国之道的著术根本不适合闺阁所用。母后会将她派在若飞身边,除了监督,怕还兼有教导的作用。

“我只是小小的一个丫环,没您说的那么大本事,是爷太抬举我了。”邢海烟也同样手端一杯香茗,而且是与龙逸飞手中一样的新茶碧螺春。因为他说他喝不掉,要她“帮忙”消耗一下。

同样也是在他的坚持下,她对他不再一口一个“奴婢”,一句一个“太子殿下。”潜龙殿的上上下下皆跟随他多年,“爷”是他们对龙逸飞亲切的敬称。

“少来,你把我当成谁,若飞吗?”他极少在人前这么放松地说出自己的心中所想,而且措词不加丝毫的修饰。这大概来自于他对她的全盘信任吧。

“好吧,我粗通琴棋书画,对女红、中馈也略有研究。”谦虚是圣人的美德,她总不好说她是个中翘楚吧。

“‘粗通’?‘略有’?你的标准是不是过于严苛了些?”他挑眉斜她一眼。翻翻案头这些带有她笔迹的折子,内行人一眼便可辨出她的笔力遒劲,书法功底深厚,如果这也称得上是‘粗通’,那其他人要如何自处?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谦虚些总不会错。”她低头饮干快要见底的茶。宫中的事太复杂,招摇过头就可能引来杀身之祸,人要懂得韬光养晦。

好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多才多艺的女子并不少见,但绝少有人能像她那般不恃才傲物,眼高于顶处以才女自居。

“不知以后谁有这个福气可以娶你为妻?”他故意一叹,半是真心半是试探。有妻若此,进可以辅佐功业,退可以掌管家计,做丈夫的既无半点后顾之忧,又可得一红颜知己,岂不要乐翻了天。想着想着,龙逸飞竟也有些心动。

“我只是一个宫女,哪有这个福分。”她毫不在意地一嗤。女子一旦入了宫,身体便已不属于自己,哪还有婚配的权利。或是孤单终老或白头宫女,或是年纪大了被遣出皇宫嫁与小吏,禄禄无为地度此余生。而她的归宿是哪一个,至今仍悬而未决。

“那若是皇亲贵族要纳你为妃呢?”她像一块美玉散发着美丽的光华,这不无可能。只是,这块玉如今已被他收入囊中,任何人都休想觊觎。他不禁暗中窃喜。

“海烟出身贫寒,岂能与皇室宗亲相匹配?”他越说越离谱,她忍不住抬出多日不用的疏离口气在彼此之间划下一条界限。

看惯了宫中的恩恩怨怨,岂不知后宫女子多薄命。皇妃们显赫的身份的背后,付出的是夜夜独守空房,与无数女人分享夫君的代价。

虽然当今皇帝龙行云已多年不曾纳妃,而且十数年来一直专宠皇后一人,称得上是少见的专情皇帝,可后宫其他得不到眷顾的女人的惨状她可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间。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她不想步无数妃子们的后尘。

“怎么会呢?以你的气度谈吐、容貌姿质,足以跟任何身份尊贵的男子相匹配。”身份并不重要,皇族出身的他深知人的根本区别在于人心。

“好了,我们干吗坐在这儿讨论不可能的事,若是你太闲了,我这还有一叠本该是你处理的奏章。”她拿起了一本朝他挥了几下。

经过这段时日的观察,她发现他完全是相中了她的才能,拖她为他分忧解劳而已。她嫁入皇家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没必要在这儿争论地起劲。

这女人!对他说话越来越随便,有时也敢用这种近乎威胁的语气了。不过这也是他纵容的结果。他喜欢看她日益除下心中的藩篱,释放出自己的真性情。

“好吧,怕了你。”龙逸飞摸摸鼻子认命地抓起笔。正主儿是他,他总不好意思放她孤军奋斗,怎么也得意思一下,尽管他并不认为由她来处理国事会比自己差。

她的想法其实有很大的偏差。别人他不清楚,就自己而言,若是真出现了一位让他心动的女子,不论她是何身份他都会克服一切阻力娶她为妻。他有这个决心,也相信自己有足够的实力。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的很奇妙,****的滋生或许来自天长日久的共处,也可能在相见的那一刻便已种下情种。这次,龙逸飞平生第一次尝到了心房被一个女子占据的滋味。

他开始期待着与海烟一同处理政务的时刻。当她翩然而至时;当她盈盈落座时;当她凝神专注于手上的工作时;当她与他意见相左,毫不畏惧地据理力争时;当她心情放松、不经意地绽开笑靥时,他的心都会溢满一种奇妙的、搀杂了怜爱、幸福、满足的情绪,这让他每一天都心情愉悦,充满活力。

对她,他似乎是一开始充满了欣赏与好奇。随着了解的逐渐深入,她的一点一滴都那么对他的味,对她的喜爱也随之一点一滴地堆积起来,终于汇成了深不见底的汪洋一片。偏偏那个女人,那个已经把他三魂七魄全部勾走的女人似乎还无知无觉,或者是早有所觉却一直在拼命装傻。

他不会放任她逍遥太久,没道理他这边波涛汹涌她那边却波澜不兴。他立誓要把她拖下水。他要她知道他的感情,他要她作出同等的回应,他要她的人、她的心全都属于他。她就是他准备珍爱一生的女人,为了得到她,他将不惜用尽一切手段。真爱难寻,他怕一旦错过了,穷尽此生也找不回来。

“爷,浙江水患,该拨粮十万担还是二十万担。”他一直盯着她的脸出神,不得已之下她只好拿这种低级问题唤他回神。她自认生得并不美,至少也称不上是什么沉鱼落雁之姿、闭月羞花之貌,他盯着她能看这么久未免太奇怪。

“那就十五万担好了。”他随口取了个平均数。反正若是有任何不妥,她自会提出反对。

邢海烟微微一笑,如他所言在浙江水患的折子上做下一笔批注。浙江水患并不严重,十万担粮米略少,二十万担则太多。不过那么多粮米放在国库里也是发霉给老鼠咬,不如多散些也好让老百姓们吃饱一点。位卑如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海烟,你是怎么进宫里来的。”爱上一个人,就忍不住想知道她的一切。

“小时候家里穷,父亲只得卖掉女儿来维持生计。”凄惨的往事如今她已经能用异常平淡的语调来讲述,就好像说的不是她自己的事。无论当初自己的境况如何,如今都已物是人非,她也没有必要再念念不忘。

“那时你多大?”直觉告诉他,她还对他隐藏了很多。他只能继续追问下去以期得到答案。

“八岁。”那时的她已经读完《四书》、《五经》与孔孟儒学,因此得到了萧皇后的赏识并对她加以栽培,不然的话,现在的她也只不过是一个端茶倒水的普通宫女而已。

“那么小!”他为她受苦的童年心疼,“你父亲是做什么的,家里都还有些什么人?”认定她是自己的女人,爱屋及乌的心态令他想尽自己的能力让她的家人过上优裕的生活。

“家父不过是一介书生,家母早逝。我入宫后不久,家父也因病过世了,我没什么家人了。”父亲卖她所得的钱财不多,一场重疾便让他贫困交加、潦倒至死,并在城外乱坟岗一埋了事,他半生对功名的痴想也随之化为泡影。人死不过一?黄土,何若为功名这些身外物赔上半生的精力及和乐的家庭。父亲就是想不通。

他不知道她受了这么多的苦!龙逸飞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怪不得她总是一副冷漠防备的姿态,原来是环境使然。他脑中不禁浮现出她年幼时孤苦无依的身影,那份心疼又加深了一分,从现在开始,他要好好宠爱她,让她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您那些折子都批完了吗?”他怎么正事不干,却净是关心这些跟他不相干的陈年旧事?海烟被他问得有点不耐。

“不看了。今天休息,我带你去个地方。”不给她反对的机会,他直起身来便往外走。

她虽嚣张了一点,但怎么也没胆违旨不遵吧。他料定她会跟上来。

“怎样?这地方美吗?”拍拍鞍下的骏马,他有点献宝地看着她。他带她来的,是御用的马场。邢海烟本来并不会骑马,但她天性聪慧,又不像寻常女子那般胆小怕事,他只教了半个时辰,她就掌握了骑马的要领。纵马驰骋还不敢说,但骑马小跑她已经是不成问题了。

“嗯。”海烟完全沉醉在四周如画的景致中。皇城之中,想不到还有这种美丽的地方。青翠的草原,连绵不断的山丘,还有遍地娇嫩的鲜花,仿佛让人置身广袤的塞外,连心也跟着开阔了起来。

就知道她会喜欢!将海烟的表情看在眼底,龙逸飞的唇角噙着满足的笑意。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海烟低声吟唱。只可惜这里没有洁白如云的羊群,美丽中总觉得有点荒凉。

“不错的主意,回头就让他们在这儿养上一群羊。”他宠溺她,而且毫不掩饰。他不仅猜出了自己心中所想,还大方地帮她达成心愿。笼络下属用不着这样吧。而且他眼光中的意味实在太过明显了,她实在不敢往那方面去想,也不该想,但现下,她不得不想。

她只想做一名普通的宫女,尽职地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从来就不像宫里其他女人一样梦想着有一天能摇身一变,飞上枝头做凤凰。她只希望等她年纪大些、老些之后,她能够被放出宫,重新拥有自己的自由。

“回去了。你第一次骑马,不宜骑得太久,不然明天恐怕会全身酸痛。”他替她笼过马头往回带,没觉察到自己的纡尊降贵。她大可以继续装傻充愣没关系,反正她现在人在他手里。任他孙悟空再厉害,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他有的是时间来一点一滴地将她征服。

夕阳西下,两人拉长的影子在地上重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纠缠不清。

这天,邢海烟像往常一样踏进书房,发现等着她的,不是龙逸飞及满桌的折子,而是排列整齐的衣料及站了一地的宫女太监。

“怎么?今天休息吗?”瞧这里的衣料花色品种之全,都可以开个绸缎庄了。属于她的书案上也被撤除了笔墨纸砚,代之以量尺与刀剪,她只能立身在厅堂中央。

“看看你都喜欢哪些衣料,量好了好吩咐他们去做。”龙逸飞一声令下,旁边那些人倒是很机灵地立刻围了上来。

“请姑娘挑选。”这厢是手捧布匹花样的太监们,那厢织造处的师傅们已经在宫女的协助下对她周身上下丈量起来。

“等一下。这是要给我做衣服吗?”挣不开那些宫女的七手八脚,她只好转而求助高踞的龙逸飞,虽然他就是那个始作俑者。

“当然。你快站好,当心做出来的衣服不合身。”他凉凉地坐在上面喝茶,丝毫没有解救她的意思。原来万能的她也有受困的一刻,他居然心里有点暗爽。事实证明,是人都会有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候,她也不是那么高不可攀。

“我的衣服足够穿,并不需要新做。”傻傻任人摆布的滋味很不好受,但是碍于这么多人一起围起她,态度也都是毕恭毕敬的,让她端不出冷脸色来吓人。

“你有多少衣服我还不清楚吗?”龙逸飞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他们天天见面,都这么久了,她都有哪些衣服他早已摸得一清二楚。换来换去的不就是那几套。

“我若是缺衣服穿会自己添置,用不着如此大费周折,我消受不起。”她并不领他的情。看看这些衣料,全是四方运进宫供皇族御用的贡品,而那些负责帮她量衣剪裁的也都是宫中顶级的工匠。任她地位再特殊也只是位高级侍女,穿这样的衣服在身上岂不是不伦不类?

“你是我身边最亲密的人,若不收拾得体面点岂不是丢我的脸。”几件衣服算什么,只要她愿意,他可以把全天下最美好的东西奉献到她眼前。

“爷费心了,但海烟只是一个奴婢。”她一时心急,竟忘了龙逸飞的禁忌。他一向最讨厌她自称奴婢的。

“哦?是吗……”他挑眉笑笑,立起来晃到她面前站定,“我随时都可以让你摆脱奴婢的身份。”他轻轻将脸凑向她耳边,压低声音,以只有她才能听清的音量说道。

“爷愿意放我出宫?”即使平常冷淡惯了,海烟仍不自觉地提高了嗓音。她多年来的愿望终于可以实现了吗?她终于可以远离人心叵测的皇宫,随心所欲地生活了吗?也许她的新主子并不像他平常表现得那么“刻薄”,他也是很体恤下人,很有仁爱之心的。

“出宫?你休想!”他一语戳破她对美好未来的设想。这女人平常八成没动什么好心思,一提到出宫就两眼发亮,他可从来没见她如此开心过。可惜她注定是他的女人,要做皇家的媳妇儿,怕是这一辈子都逃不开与皇宫的牵连了。

“那爷的意思是?”她的心里突然升起不祥的预感,但话已脱口而出,来不及收回。

“我要你做我的女人。”这一次,他更加靠近她,嘴唇似有若无地擦过她的耳垂,吐纳间,温热的气息直吹进她的耳孔。

海烟对他的挑逗没有反应,事实上她被他的话给震呆了。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忽然隐去,只剩他的那句话在耳边回响。他要她做他的女人?!虽然她早就发现他看她的眼神有一丝特别,也感觉得到这些日子以来他对她的宠信早已超出了界限。但她仍是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他龙逸飞身为一国的太子,环肥燕瘦有的是美女任他挑选,他绝不可能会看上她这种在后宫一抓便是一大把的小宫女的。可他言犹在耳,又由不得她不信。她直觉张口想反抗,却因周围的人而硬生生地压了下去。他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极具诱惑的笑,转身指点着让人眼花缭乱的布料。

“这块白色的,还有那边的鹅黄、粉蓝、粉紫……”他一口气指定了一大堆的颜色,“式样就照最新的款式。”三下五除二,他就擅自帮她决定好了一切。然后在转眼间,满屋子的人又都奉命退了个一干二净,整个房间里只剩下他与她。

“我帮你选的都是偏于素淡的颜色,你应该会喜欢。”他又转身面对她,若无其事地对着她笑,帮她拂开鬓角的一丝乱发。

“承蒙爷的错爱,可我实在担当不起。”她拼命压下心里对他爆发的冲动,力持稳住自己脸上的冷静表情。

“谁说的,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最美丽的女人。”他定定地看进她清澈的双眼,眼光炽热得足以把她融化。她的美是独一无二的,来自于蕴藏于内的耀眼光华,她就像是一块蒙尘的美玉,只有经过雕琢才能向世人展现出她无尽的美丽。

“你在说笑,我自己的长相我自己最清楚!”她被他看得心中无名火起,口气跟着也硬了起来。他满口说的什么鬼话!聪明还有几分,说她美丽,传出去可能会笑掉别人大牙,她从此也没脸出门了。

“那些庸脂俗粉怎么能跟我的烟儿比。”他想拥住她却被她不客气地闪开。他不怒反笑,她的骨子里是傲气与倔强的,哪能容得人随意轻薄。就算对方是位高权重的太子也一样。

“我是跟她们不一样,我从来就不想有朝一日能得到君王的宠爱、做妃做嫔的,所以你找别人吧,我消受不起。”她退开一大步,冷冷的语气却夹杂着浓浓的火药味。别人眼中的无限尊荣她视为草芥,攀龙附凤、做一棵菟丝花是她最不齿。她曾立誓不让自己走上这样的人生。

他对她,或许只是一时的兴趣,或许只是为了满足他的征服欲。可是失宠的宫妃在后宫是人所欺之的,她们的地位连宫女都不如。

她根本就不想被扰入复杂的皇族爱恨中,她只想过平淡简单的生活。一旦做了他的女人,她就再也跳不出这个是非圈了。

“可惜,我独独就看中了你。”面对她一脸的冷硬倔强,他反而笑得极得意,“你早晚会是我的人。”修长的手指拂过她略显苍白的唇瓣,在上面稍作停留,便又随着他的身分如风般离去。

只剩下她僵立在空空的厅堂里,脑中一片浑噩。无情的命运,又一次把她抛向了不可预测的未来。

龙逸飞斜倚在榻上,看着手捧奏折的邢海烟看得出了神。

“太子殿下?”海烟忍无可忍地娇叱一声。

“什么?”他仍是盯着她看,眼珠转也不转。

“工部尚书奏请丁忧。”不能否认他火辣辣的目光十分具有杀伤力,她的两颊不自觉地飞出两朵红云。

“准奏。”虽然她飞快地低下头去掩饰,他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脸上难得一见的娇媚。虽然心喜,但他表面上仍是不动声色。

自从龙逸飞宣告要邢海烟做他的女人以来,两人就维持着这种相处模式。她躲不开他,就只能戴上一副冷面孔来拒人于千里之外。而她越冷,他就越喜欢逗弄她,直到她的面具出现一丝裂缝为止。

不过他也不敢做得太过火。就像上次,他只不过是趁她不备时偷亲了她一下,她就当场跟他翻脸,扔下一大堆的工作逃跑不说,还赌气几天都不见他,害他饱尝了相思之苦。自那以后,他学会了见好就收,要让她在一点一滴中慢慢软化,虽然她生气时的样子也很可爱就是了。在这场意志之战中,他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到最后怕不抱得美人归?

“等会去骑马怎么样?”不过一会儿,龙逸飞的心思又偏离了正事,跑到“吃喝玩乐”上去了。他极爱看她快意驰聘的模样,那份豪气与洒脱在他眼中自是一番别样风情,海烟的骑术也在自己的尽心教导下长进了许多。能与心爱的女子并驾齐驱、纵情马上,也是人生一大乐趣。

“今日的奏折还没批完,爷要以天下国事为重。”海烟不冷不热地将他顶了回去,丝毫不为所动。她是很喜欢骑马没错,但她更喜欢自己一个人去。平日里,被迫跟他绑在一起、在同一屋檐下吃、住、做事也就算了,她可不想再与他分享同一片草原。

龙逸飞忍住叹气的冲动,无聊地端起旁边半冷的茶水,她不像别人那样会敬畏他,也不会像普通女人那样因他的身份而巧言色鲜,反而会嚣张地拒绝他的命令,给他排头吃并兼有时不时的冷嘲热讽。不过这一切都是他纵容的结果,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其实他感觉得出,海烟对他的抗拒已经不像一开始那么强硬,她已经渐渐习惯了他的亲近,对一些小动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但每次他感觉要触碰到她心的时候,她就马上又缩了回去。或许他该下一剂猛药,逼她面对现实。

今天是当今圣上龙行云与皇后萧若君回朝的日子,邢海烟的心里却忐忑不安,不知自己是喜是忧。皇上与皇后回来了,必会阻止逸飞的胡闹,她也将告别整日与形形色色的奏折为伍的日子,或者回到皇后身边,或者仍被派去服侍公主,总之不会继续留在潜龙殿。

她已经收拾好了自己带过来的衣饰杂物,至于龙逸飞帮她添置的种种行头,她全留在原地,半件都不带走。但她为什么还是不快乐呢,心底那股失落感又是什么?

说实话,她很喜欢现在的生活,觉得很具挑战性,总能让她觉得自己的存在是有意义的。但现在她要走了,除了对自己无数次伏案工作过的书桌恋恋不舍外,为何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房一舍也眷恋起来了呢?

龙逸飞去拜见他的父皇母后了,所以她才有空闲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发呆,也许再过不久,这间住了几个月的卧室就不再属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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