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押的方案出台了！
雷履泰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编为“晋、兖、青、徐、扬、荆、豫、梁、雍”的代码。
一首五言诗编好了：
无限登高远，苍茫独赋诗。
树多红绚彩，山近碧争奇。
霜气浓添艳，烟痕淡人眉。
林峦开锦画，天地壮才思。
枫径停车处，苔岩扫石时。
这五十个字的诗，看起来不正是在闲情逸致下饱览风景后信手拈来的诗？然而由此来作为从总号发往分号的信文次序的暗号不正合适喔？雷履泰高兴得几乎就要手舞足蹈起来了。
紧接着雷履泰又将一至十二月编作；“谨防假票冒取，勿忘细视书章”。
这两句话，看起来是对伙友们细心叮嘱，实际上是密押的技巧。
而“万、千、百、十、两等”则编为“堪笑世事薄，天道最公平，昧心图自利，阴谋害他人，善恶总有报，到头必分明，生客多察看，斟酌而后行……”
雷履泰看着这些字句，非常满意地点着头，这样做是万无一失的，哪怕是神仙来了也理解不了这其中的含义！
尽管词句不是太完美，毕竟又不是作文章，通俗易懂对于伙友们来说最恰当不过，读起来能朗朗上口，背诵起来好记，应用起来好用，这就达到目的了，同时这些话语无形之中还可以起到相应的警示教育作用，从而真正用于完善密押的必要性。
其中有些话让人听来似乎苛刻了一些，但只要忠于职守不越雷池，票号的待遇绝对是优厚的……
外面闹哄哄的声音陡然阻挠了雷履泰的思维，他只好走了出来，不言声地站在人群后面。
听得账房先生正在数落着：“年轻人啊，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呐，算账能那么着急？”
“就、就这么点小账，算、算起来还那、那么困难，要让你算个万儿八千的大账，还要累断你肠子不成？快、快点，我还有事呢。”年轻后生既结舌又嘴快很不礼貌地吵吵着催促着账房先生。
“你要着急，马上给我算出来。”账房先生点火似的激着年轻后生。
“算就算，不就、就是八车面么，一车二十五袋，一袋二两银子，二二四，二五十，一车是五十两，八车不就是四百两银子嘛。”
雷履泰听了，将这人上上下下仔细地看了一遍，这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年轻人，长方形的脸孔晒得黑黑的，两只眼睛却挺有神，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有点粗俗，但骨子里却是挺精细的，雷履泰想着，看不出这既鲁笨又有点结舌的人，脑袋瓜却如此的敏捷，人啊，真是不可貌相喔。
雷履泰对于人才是从不放过的。
他分开众人上前问道，“小伙子，你是哪个铺子的？叫什么名字喔？”
年轻人一看问话人的气质，马上猜想到这便是大名鼎鼎的雷履泰了，他机警地小心问道：“是雷掌柜吧？”
“是的，你还没回答我的问话喔。”雷履泰毫不含糊地说。
“我是聚财源粮油店的伙计，毛鸿翙是我的名字。”毛鸿翙同样毫不含糊地答道。
“喔，年轻人挺有个性，你进来喔。”雷履泰将毛鸿翙带进了账房，“你给我念念，好喔。”雷履泰指指墙上挂着的一副条幅说。
毛鸿翙顺着雷履泰的手望去，顺口念了出来：慎终于始。
“你再往左边看，然后再给我念一念好喔。”
“闭心自慎，经不失过兮，秉德无私，参天地兮。”毛鸿翙读着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年轻人，凡事不可鲁莽，与人方便，与人为善是做人的本分，只要明白了这个道理，以后要走的道路宽着喔。账房，马上给毛鸿翙结帐。”雷履泰说着挥挥手，提高了嗓门对着账房先生说。
“雷掌柜的教诲，鸿翙永远都会铭记在心，谢雷掌柜。”
毛鸿翙走了，雷履泰还在院子里背着手踱着步，他的大脑需要休息一下了。
近来想着如何建票号的这套方案总是让雷履泰睡卧不安，想着如何创办，而现在的西裕成缺的就是人才，没有好的贴身，累死自己都……
雷履泰踱来踱去地思索着这个问题，刚才的这个问题就困惑着他，一个很简单的账目，竟在院子里吵得不可开交，若是真正搞起来……如何能成就伟业。
“雷掌柜，你回房去躺一躺休息一会儿吧，我看你最近总是吃不好睡不稳的，昨日晚上，你的灯又是亮了一个通宵呵。”伙友白沛李关心地说。
“喔，你认识刚才那个毛鸿翙？是否了解他？”雷履泰突然问道。
“认识啊，他经常给咱们柜上送面送油的。雷掌柜，你别看他外表笨笨的，其实这人脑袋瓜挺活动，很有意思的，你想听他的故事吗？”
“喔，说来听听。”雷履泰的兴致一下子提起来了。
“来来来，雷掌柜，坐下来，耽误你点时间，听我给你慢慢道来。”白沛李说着飞快地取出一把太师椅安顿着让雷履泰坐下，饶有味道地拉开嗓门说。
“这是前年的事了，聚财源掌柜让毛鸿翙去北路一带预订胡麻油，谁知到了那里，运气不好哎，正好迟了一步，油全被别家预定好了。”
看着雷履泰听得很认真的样子，白沛李连说带比划的劲儿更来了，他知道雷掌柜太辛苦了，他的用意是权当让雷掌柜听一段笑话来休息休息脑子。
“毛鸿翙一想啊，哎呀，这下可糟了，掌柜的初次派自己出来，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成，还算得上人吗，以后掌柜的能重用自己吗？这下可怎么办呢？这个毛鸿翙呀，在周围的村子里转来转去，突然脑筋一转，噢！有了！雷掌柜，你猜他怎么着哇。”
雷履泰笑眯眯摇了摇头，示意白沛李继续说下去。
“是啊，谁都难以猜得着他的鬼点子，他把油篓一下子全都垄断了。秋天到了，收油的人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却出现了，买了油没油蒌一切不是等于白搭吗，后来人们一打听，才知油蒌被聚财源的一个年轻人全部收去了，人们没办法，只好找到门上来买油蒌，毛鸿翙便巧妙地提出要分油，人们出于无奈，也只好既买了他的油蒌又让他分到了油，这一年凭着毛鸿翙的这个点子，聚财源赚到不少钱呢。”白沛李眉飞色舞的讲述引起了雷履泰的兴趣。
“不错，不错，有点韩信勒马分油的味道。”
雷履泰突然认为毛鸿翙确实很有培养前途：“你马上去打听一下，他在聚财源能赚多少？”
“这个我知道，去年他还是吃后生呢，年头年尾给点零花钱，今年嘛，最多也就是刚刚跑街的，我看也赚不了多少。”
“那好，我们把他挖过来，这件事就托你去办了喔。”
雷履泰只觉得心中一阵畅快，站起来不由得唱起了京戏《风筝误》里：“伏奇兵拥出如山倒，马腾舞，人欢噪，猿啸声低，虎啸声高，天兵下处争声号，风鹤皆兵……”
道光二年，办票号的事已是水到渠成。
毛鸿翙不愧是雷履泰看好的，经过一段时间的培养，便把他放在了京都的重要位子上，几年来他把京都方面的事情打理的相当不错，雷履泰对他的业绩特别的满意。
在雷履泰的建议下，李东家已把毛鸿翙从京都调回来了，并把他提升到了二掌柜的位子上。
为了有人帮忙尽快把票号搞起来，雷履泰又把汉口的程大培也调回来了，并把他按放在三掌柜的位子上。
李大全刚从京都回来，就被雷履泰请到铺子里来了。
“这些天在京都还好喔？”
“很好，京都好玩的地方多着呢，忙都忙不过来，尤其是春秋两个季节……”
“大全，我已经把办票号的方案全都理出来了，回头你仔细研究研究。”这些日子正是雷履泰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他不想让东家影响他的情绪，所以很不礼貌地打断李大全的话碴说道。
“好吧，我知道你很忙，”李大全知趣地打住了自己正在兴头上的话题，本来他兴致勃勃地想透露一点他近来的所见所闻。
一些新鲜事让李大全近几天来兴奋不已，然而看着雷履泰为自己家的摊子忙成这个样子，他有点不好意思了。
本来雷履泰好多次恭请李大全到京都是想让他了解一些生意上的事情，遇事好和自己有个照应，谁知李大全却逍遥悠闲地到处玩，完全不把雷履泰的想法当一回事。
自从李文赟过世后，李大全的思维有了很大的触动，人活百岁还不是一死，守着万贯家产不会享受有什么意思，想到这些，李大全说道：“雷兄，一切听你的，这些年来，你办的任何事我都放心，干脆，我当甩手东家得了。”
“那不行，伯父的话你难道忘记了。”雷履泰有点生气地。
“好好好，我看就是了。其实我也特别想上进，李家这么一大摊子全都压在雷兄一个人身上，我也觉得过意不去。只是近来身体有点……”李大全晃晃悠悠地说。
“大全你身体怎么了？要不要请先生给你瞧瞧。”听到李大全身体不适，雷履泰急得站了起来询问。
“没事，”李大全故意把话音拉长说着，“只是有点累，我想是，跟着你跑了几趟京都，有点不适应水土造成的吧。”
雷履泰隐约察觉到李大全近来有点变化，然而忙正事都忙不过来呢，少爷终归是少爷，不能太强求他，象这样用功办事的少爷就实在不错了。
“喔，若是这样，我也就放心了，回头好好调养调养吧，可别弄坏你的少爷身子喔。”雷履泰半是玩笑半是提醒地说道，他有意识地给李大全打着圆场，他实在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分心。
“瞧，雷兄你也总跟我开玩笑了，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
“我能有什么喜事喔？”
“昨日我看到两只喜鹊直冲你叫呢，等着吧，一准有好事寻上门呢。”
“好了，这就叫劳逸结合，玩笑开过了，说正经事，我们要想彻底将颜料铺转型为票号，你得给我准备好一大笔银子。”
“这个没问题，现在是我当家，我说了算。”李大全一拍胸膛大大咧咧地说。“只要你雷兄一句话，我李大全在所不辞。”
“瞧你又开玩笑了，要你出银子是为了银子赚银子，你当要你干什么？在所不辞一词，用词不当，回去好好修正。好了，我们还是说正事！我们前期先投资三十万两，怎么样？”
“雷兄，我看你大把大把用银子，犹如韩信点兵啊，是多多益善噢。”
“可不是喔，有道是巧媳妇难做无米之炊，所以我是牢牢抓住你这棵大树不放。那么我们说定了，先投放三十万两。”雷履泰再次把话说得结结实实响响亮亮的。
“好啊，没问题。”李大全突然打了一个哈欠，显得有点疲惫。
雷履泰心中一阵一阵的高兴，完全没有注意李大全的神态。有这样的好东家用雄厚的资产来支持，还有办不成的事？
“我们就地取材，先在老铺子上干起来！”
又是一年一度的正月初十来到了，这一天正是拜财神去敬香的日子。
在平遥这是商家最重要的一天，每个商家铺号全都要去财神庙敬香拜财神，以求一年四季财源广进。
李大全当然不例外了，这是李家每年最隆重的一天，他要率领全家出动先去自家的票号会餐，然后去财神庙敬香，再去城隍庙、灶君庙上香，不但要求得财源滚滚，还要求得保一家老小平安健康，自从父亲去世后，他对健康看得越发重视了。
四更天，管家便在院子里吆喝着要全家快点行动。
李大全安排好行头站在院子里时，大儿子已带领两个弟弟整整齐齐地站在院子里了。
看着齐刷刷的三个儿子，李大全心中特别宽慰，大儿子箴视已经十三岁，这孩子天生隽秀聪颖，机警过人，从小就特别懂事，凡事总能想到大人前头，不但学习用功，而且做任何事情极有耐力，尤其对弟弟们，既关心，又有领导的风范，这孩子肯定会比自己强，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将来会出人头地的，所谓男儿十五成丁，可我的儿子还不到成丁的时候就意味着可以做李家的顶门杠了。二儿子箴听虎头虎脑，一副武将派头，健壮的身体从不让人多操心。三儿子箴言虽说比较文静，但读起书来，有股恨劲，恨不能把书全都灌到肚子里，瞧他迷迷糊糊刚从被窝里出来，手里还拿着本书呢。
李大全突然想到了父亲，父亲真是有眼力，旁敲侧击地让薛登五先生遂了自己的心愿，给自己推荐了雷履泰，与其说是自己看准了雷履泰的才华本事，倒不如说是父亲的眼力老辣更为合适，现在想来也是佩服之至，三个孩子的名字都是薛登五先生根据《论语》中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所取的名字……
一切的一切太好了，李大全的思维不停地跳跃着……忽然瞅到了老婆，刚三十出头的老婆已经显出了老的模样，于是，他心头掠过了一丝不悦，老婆虽说是温顺贤慧，但女人三十老巴巴，让人看着就心烦……
“爹爹，管家说一切都准备好了。”李箴视稚嫩的声音打断了李大全的思绪。
“噢，好的，我们现在就出发。”
坐在车上，李大全的思维又开小差了，不行，人活一生，总得有点破格的地方才活得象样子，千万不能象雷履泰老兄那样，那样活得太实在、太窝囊、太没味道了，好多年都与老婆分居着，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前几年就一直跟他说，让他重新找一个合心思的，可他连碴儿都不接。固然，忠心耿耿为我们李家办事，以哥儿们义气为重，对于我来说当然特别放心，双手赞成了。
想到这些，李大全不由得“嘿嘿嘿”地独自笑了，这十多年来雷兄真可谓出尽大力了，为李家赚钱确实赚得不少，怪不得好多人说我李大全请到的是财神爷。
唉！李大全突然感到歉疚地叹了口气，可雷兄他自己为的是什么呀？人活着不就是为了寻找快乐吗？所以说我的思想转弯子也是合情合理的嘛。
前些日子在京都翠凤楼快活风流的情景又演释在李大全眼前。
京都的前门大街可真是个热闹地方，不但车多、人多、商家多，走进胡同里真是好地方也多，李大全心里笑着，他既不想让家人知道，更不想让雷履泰知道，他让车夫把车停下来寄放好，自己一个人朝着胡同走去。
乔装改扮后的李大全一闪身便走进了翠凤楼。
“大少爷你可来了，瑞瑞姑娘可想死你了，瑞瑞，快下来，大少爷来了。”老鸨笑得腮帮子都拧成一朵一朵的花了，她风骚地摆动着腰肢迎接着李大全，她知道这是一个阔绰的主儿，对于出手大方的主儿更得使出浑身的解数，绝不能有一点怠慢。
随着老鸨的喊声，名叫瑞瑞的妓女“格蹬、格蹬”地下楼了。
“大少爷你可想死我了。”她边说边飞奔过来搂着李大全的脖子象啄米似地亲吻着。
老鸨见状退下去了。
“这么长时间都不来，让人想你想得浑身都痒痒死了。”瑞瑞撒娇地拉着李大全的手摇晃着。
“亲亲，我这是忙里偷闲，亲亲，我让你好好痒痒。”李大全将嘴凑到瑞瑞的嘴上，瑞瑞忙用舌头接住了李大全的嘴，李大全开心得浑身全都痒痒了……
……那雪白柔情的大腿，还有那水灵灵的……真是让人喜爱……那种欢愉简直让人酣畅淋漓，活着就是别太老实嘛！
想到这里李大全兀自“嘿嘿嘿”地笑了，什么时候抽时间再去……
李大全为自己这两年来突变的想法与做法有点惊讶，这些年自从认识雷履泰后难道自己表现还不够好吗？
过去的一些不良行为全都改过了，只是这一点，人之常情嘛。
孔子不也讲究食色性也，吗？三妻四妾我才不希罕呢，哪怕妻妾成群我李大全也娶得起，可有那种必要吗，况且让人说起来名声扫地，多没意思！
尝新鲜是最好不过了，偷情才最有意思呢，赚钱与玩女人，两者皆顾，才是人生的最大乐趣！
想到这两者皆不误的论点，李大全得意地又“嘿嘿嘿”笑了，这可真是磨刀不误砍柴功嘛……
不过，我这些作为千万不能让孩子们跟着学呀，尤其是箴视，这孩子真是与众不同呐，从小就很懂事，不要人多操心。李大全啰啰嗦嗦地想着，托雷兄在京都找的先生不知……
轿车还在行进中，从达蒲到城内不算太远，但黑灯瞎火的，靠左右把着的灯笼火把缓缓行进也要个把钟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