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盾打开了客厅的壁灯,围绕着茶几的那块地方顿时变得明亮舒适起来。他走到长沙发上坐下,那是他第一次与吴佳怡谈话时的地方,然后指了指一旁的单人沙发,说道:“坐啊,站着干吗?”
吴佳怡走到沙发跟前坐下,脸色从容,她已经想好了该怎么说,但还不知道该怎么开头。法庭辩论那一课里面没有教过这种内容。她看着他点起一根烟,轻轻地吐出一口,样子似乎跟他刚刚走进这间屋子的时候一模一样,从容、平静、不容置疑。
“佳怡,”谭盾说道,“你看,我知道过去这两三个星期里,咱们相处得很不错,老实说,这是我一开始所没想到的。你是个很惹人喜爱的姑娘,不但漂亮,而且可爱,尽管有时候脾气不太好。”
他这是想说什么?怎么语气像我毕业前的系主任,他以为自己是谁?吴佳怡瞟了谭盾一眼,问道:“这算是你给我的评语吗?”
谭盾笑了笑,说道:“算是吧,不过——”
“不过你恐怕没有资格给我下评语!”吴佳怡冷不丁打断了谭盾的话,语气平静但却坚硬。
谭盾愣了愣,干笑了两声,说道:“呵呵,我没有资格吗?嗯,那就算了吧,其实我本来也不喜欢给别人下什么评语。”
吴佳怡又瞟了他一眼,没说话。
谭盾又吸了口烟,说道:“我知道,其实你也不想住在这儿,但是跟我一样,只是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所以……”
什么叫“跟他一样”?他意思是说他根本不想和我住一起,只是迫不得已才跟我待在一间屋子里?什么意思啊,跟我待一起委屈他了?我是个让人讨厌的人吗?
吴佳怡翻起了眼睛。
谭盾继续说道:“所以,我找了一套房子,大小跟这儿差不多,里面的条件比我这儿好,地段、小区也比这儿好,要不你明天去看看?”
“你什么意思?”吴佳怡抬眼看着谭盾,问道,“你想赶我走?”
“呃,不是那个意思。”谭盾干笑了一声,说道,“我是觉得吧,你看,你一个大姑娘家的,跟我一个大男人住在一起,总是不太好,别人知道了……”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不搬走?”吴佳怡挑起眉毛,问道。
这算什么?撵我走?——她原本是想搬走的,但却不愿意被撵走。
谭盾听了吴佳怡的话,垂下眼睛,耸了耸肩,说道:“其实,我一开始也是想搬走的,只是,你也看见了,我这儿有太多的东西,书啊、床被啊什么的,所以……”
“所以你就觉得我应该搬走?”
谈话似乎已经完全恢复到几个星期前的气氛中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谭盾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于是决定快刀斩乱麻,“是这样,我刚才说的那套房子,房东正巧是我以前一个战友的堂兄,我跟他说好了,你要是愿意呢,以后他收你的房租只相当于这里的一半,你可以去看一下,条件绝对比这里要好得多,而且,我已经帮你支付了一年的租金,作为对你的补偿。”
吴佳怡愣在那儿了。她完全可以说一声“要住你自己去住好了”,也完全有充分的理由堂而皇之地搬过去,不用看她也能想象得出,谭盾挑选的那套房子一定不会比这儿差。她了解他的品位和为人,也相信他。可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做。
沉默了半天,谭盾终于叹了口气,说道:“那算了,还是明天再说吧。”说罢站起身来走进自己的房间。
“你……”
吴佳怡本想说“你等等,还是我搬吧”,没想到还没等她说话,谭盾已经把门关上了,动作不大,但是却很坚决。吴佳怡顿时来了火,咬着牙狠狠地盯着那扇关上的门——
切,脾气还不小!本来就应该你搬走,怎么了,本姑娘还就不搬了,看看到底谁怕谁!
谭盾并没有生气,他原本就做好了吴佳怡不愿意搬走的思想准备。既然她果真不愿意搬,那就只好自己麻烦一下了。好在他没什么需要整理的,明天只要一个电话喊家搬场公司来,个把钟头也就能搞定。至于那套房子,其实也还是他自己的,刚花一百六十三万买的一套精装修公寓,竣工不到一年的新房,小区也是全新的,条件确实比这儿要好了不知道多少。现在既然这丫头好心当作驴肝肺,愣是不愿意搬过去,那谭盾也只好自己去享受了。
看着外面已经黑透了,谭盾这才想起自己该吃晚饭了,一想到吃晚饭,这才又想起被他彻彻底底地放了一回鸽子的林露,于是便不禁感到浑身汗毛孔有些扩张,——按说这会子也该到了,咋连个电话都没来关心一下?莫不成跟梅丘华们正推杯换盏呢?哦,不对,这才又赶忙把一直关机的手机重新打开,看看是否有什么后果严重的短信之类。
果然有两条,一条是林露发来的,从字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杀气:你现在哪里,身体好些了吗?——温柔的关切几乎扑面而来。另一条是欧阳芸珊发来的:晚上过来吃饭吗?我刚熬了鸡汤,我想你需要补充能量了吧!——拳拳之心亦然。
说到鸡汤,谭盾顿时想起了自己的肚子,接着又想起机场里那个设备比希斯罗机场要好很多的厕所,然后就是造成这次“腹泻门”严重事件的根本原因——欧阳芸珊家里那台空空如也的冰箱。
都说这世间有心灵感应这么一说,谭盾原本不信,可是接下来的几分钟——
谭盾的手机响起来了,是欧阳芸珊。
“你要是觉得我这儿是客栈呢,下回来的时候记着把前面的房钱一起结了!”欧阳芸珊的语气有些怪异,是谭盾从来没听到过的。
谭盾立刻觉察到了什么不对劲儿,连忙堆起笑脸,对着电话说道:“呵呵,大姐,我正往你那儿赶呢,今儿个身上带的不够,要不你看是不是让我再凑合一晚上先,下回……”
“凑合?谁跟你凑合了?”欧阳芸珊说话的语气就像是数九寒天放在窗户根儿的一碗开水,温度骤降。
“不不不,大姐,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谭盾立刻明白了自己的语病,连忙解释,但随即又打住,改口道,“啥也别说了,我一会儿就到,见面再聊。”说完“啪”地一声合上了手机。——这种时候绝对绝对不能在电话里纠缠,这是历经实践检验的、颠扑不破的真理。
谭盾收起电话便迅速关上电脑走出房间带上门,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穿上鞋子奔下楼去。刚下到楼门口跑到林露的福克斯边上,手机又响了起来,还是欧阳芸珊。
“嗨,大姐,我正在开车,不跟你说了正在路上一会儿就到嘛!”谭盾一边说着,一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好了好了,这阵儿路上车多,我不跟你说了,要杀要剐见面再说!”说完再次“啪”地一声合上了电话。
谭盾坐好身子挂上安全带,钥匙刚插进锁眼儿,手机又响了起来。这回是车的主人。
谭盾看着手机上闪烁的来电提示,长叹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靠,总算想起来了,早干吗去了?这帮姑奶奶,怎么都赶一块儿了!”
谭盾说罢侧身卧倒在车座上,作垂死状,奄奄一息地对着手机说道“喂~,露露啊?”
他说“露露”这两个字的时候,连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必对方听了定是柔肠百转,此刻没准儿已经是泪光盈盈了。
“喂~,露露,是你吗?怎么……不说话?”谭盾见电话里没声音,料想此时林露已是满脸忧虑,便又有气无力地病死鬼般强忍病痛,用关切的语气继续说道,“你……你没事儿吧?”
“我没事!你有事儿吗?!”林露说道。
谭盾当时头发就竖起来了——因为他分明听见这声音是从车后座传来的!
谭盾张着大嘴,横躺在车座上,如同撞见活鬼一般缓缓地转过头向后座看去,只见林露像一尊活佛似的正盘腿坐在后座上,两眼冷冷地注视着自己。
谭盾当时连一头撞死的心都有,脸上不知是哭是笑地哼哼了两声:“嘿……嘿嘿,你、你怎么在这儿,吃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