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伤心欲绝冲着左亮哭叫道:“我不走,我不走了!你也休了我吧,你也给我休书吧!我回娘家去,我不走了,我哪儿也不去!”
左亮黑着脸懒得理会她,一言不发回了房间。
“我说娘,明早一大早我们还要赶路呢,你就消停点儿,赶紧回房休息吧!”左重明打了个呵欠,也回了房。
柳氏呆了呆,自己呜呜咽咽的哭了一会儿,只好也回了房。
休书?呵呵,这种话谁都知道她是随口说说罢了,就连她自己也不例外!
她的爹娘已经去世,家里只有哥嫂。她这把年纪了,哥嫂怎么可能还让她回家养老?绝对不可能的!
除了跟着儿子和丈夫,她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左重明一家三口就踏着浓雾背着包袱离开了乌桕村。
天色还早一来有利于赶路,二来,省得撞见熟人尴尬!
走到村口的时候,左亮和柳氏情不自禁的站住,回头深深的瞥了一眼这晨曦中恬淡宁静的小村庄,心中没来由的升起一股薄薄的惆怅。
叹了口气,相视黯然,默默的跟着儿子离开了,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见,再也回不来。
从这之后,乌桕村的所有人包括春霞一家,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春霞和左光,杨氏起来之后,便往那边老宅子去看,见到院门大开,便知他们已经离开。
进去再一看那一地的狼藉,几人忍不住叹息。
“爹,娘,快去看看祖母吧!”春霞提醒道。
“对,对!”左光如梦初醒。
三人连忙冲进张氏的房间。
一整个晚上,都没有人来理会过张氏,或者,那夫妻母子三人各有各的心事早把这个没在眼前出现的张氏给忘记了!
张氏口渴了一晚上,听见有脚步声进来,浑浊的老眼努力睁开一条缝,颤巍巍道:“你们,来了……水……给我倒点水……”
左光三人不由变了脸色,一时有些发怔。就算是对张氏没有半点儿感情并且十分百分厌恶的春霞,也不觉恻然。
落到这个地步,真不知该说她什么好!
“我回去倒点儿热水。”春霞轻轻说道,转身离开。
不一会儿倒了温水回来,左光连忙扶着张氏起来,杨氏接过茶杯,小心的喂给张氏。
张氏如同久旱逢甘霖一般咕咚咕咚几乎一气儿将一大杯水喝光,看得三个人好不心酸。
“娘,你慢点儿……”左光忍不住轻叹。
张氏喝了水重新躺下,这才有了点精神,轻轻睁开眼睛,定睛一看是他们一家三口,不由脸色一变,冷冷道:“怎么是你们?阿亮呢?还有重明呢?他们去哪儿了?”
她瞳孔骤然一缩,嘶哑着嗓音变色道:“是不是被债主抓走了?是不是啊!你们说话,说话呀!”
“娘……”左光和杨氏面面相觑,不知该从何说起。
张氏的情绪突然就激动起来,气急败坏挣扎着要起身,一边气喘吁吁的叫骂道:“你们好狠的心,你们好狠的心!那是你亲兄弟,是你亲侄儿,你,你竟然见死不救,见死不救啊!给我滚,给我滚出去!滚啊!”
“娘……”
“住口!不要叫我娘!我不是你娘!别叫我!我没有你这样没良心的儿子!”张氏力竭身衰,一阵大咳。
“娘!”左光长叹。
他没有想到,到了这一步,娘还是怨恨着自己,她的心就偏成这样吗!
春霞见状一言不发,转身便出去,去里正家寻里正了。
反正在张氏眼中,他们全家都不是什么好人,爹娘只怕说破唇舌张氏也不会听的。倒不如叫外人来说,张氏才能听得明白。
而且,春霞看得清清楚楚,张氏的情况很不好。
她本来就是年纪大了的人,再受了这么一场急火攻心的刺激如今病倒在床气若游丝,说句难听点的,随时都有挂掉的可能!她必须让里正看见,否则万一将来出点儿什么意外,传得难听,可就不好说了。
毕竟,张氏一点儿也不疼自己的爹娘这是人所皆知的,左亮一家子前脚刚走,万一张氏后脚就挂了,传出点什么自己的爹娘活活气死母亲,那可就难听了。而且这种事儿根本没法同别人解释。
春霞急急来到里正家里,只说祖母现今情况不太好,想请里正和村子里几个年老有经验的婆婆婶娘过去看一看,劝一劝。里正一听便明白了七八分,连忙答应,让自家媳妇去找了三四个村子里德高望重,经历过大事的老伯娘,老婶娘一同往左家赶去。
几人到的时候,张氏还在扯着嗓子喘吁吁的骂着左光和杨氏,那嗓子呼呼的扯得跟拉风箱似的,还在一个劲的嚷嚷着要找她的小儿子和长孙。
众人听见,无不恻然叹息。
“张婶子!张婶子,我们来看您老来了。”里正忙几步跨进去,温言说道:“张婶子,您有什么话慢慢的说,别着急,别着急啊!”
张氏艰难的转了转头,看见里正和几位老人,顿时又激动起来,嗓子里呼呼的响了好一阵子才平复下来,问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阿亮和重明去哪儿了?
村子里就这么大,能藏得住什么新闻?左亮一家三口今早离开乌桕村的事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听见张氏这么问不觉为难。
张氏一见更急了,死死的揪着里正的衣裳,直着脖子瞪着眼问。
“里正叔,您就告诉祖母吧!不然,她心里是不会放心的。”春霞轻轻说道。
里正轻叹点头:“也好!”于是便用尽量委婉而缓和的话将事情徐徐说出。
尽管里正已经说得很慢,很委婉了,听到儿子媳妇和孙子抛下自己居然全部跑路了,张氏大叫一声,眼睛一翻向后便晕倒了过去,唬得众人又是拍胸顺气又是掐人中又是撬牙关姜汤,闹了半响才将张氏唤醒了过来。
张氏悠悠醒转,呆呆的,精神比刚才还要不如,仿佛死了一般半响也不做声,那目光却死死的盯着左光。
“老姐姐啊,那样的不肖子孙,走了就走了吧!你好好的好起来,还愁没有福享吗!想开点儿,别想那么多了!”一名老伯娘叹息着劝道,众人纷纷附和。
谁也没有想到,左亮夫妻父子三人竟然会就这么走了,甚至连个招呼都不给老娘打。亏老娘平日里那么护着他们!真正是半点人性也无!
张氏却是不吭声,只是那么死死的盯着左光,再也不肯喝一口水,吃一口东西。
左光没奈何,知道她不待见自己,只得央求老伯娘们帮忙轮流在这儿守护着。
如今整个村子家家户户都托赖竹器坊的福日子过得越来越好,老伯娘们岂有不肯?便纷纷都点头答应下来。
可是根本用不着她们多费时间,绝望而愤恨的张氏根本不肯再吃任何东西,捱到第二天凌晨的时候,已经眼看着不行了。
守在旁边的两名老伯娘慌了神,慌忙把左光一家子找了来。张氏死死的吊着最后一口气,见了左光说了一句“你终于,把我克死了。”便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头一歪,永远没有了呼吸。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料不到张氏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竟是这么一句!
就为了当初那一句话,张氏足足记了一辈子,直到临死还不能放下。
众人不禁有些怜悯的看向左光。
左光也怔住了,轻叹了口气,半响无语。
出乎意料的,他的心情却格外的平静。母亲这最后一句话,带走了他最后的一点儿不切实际的幻想,也令他放下了心结。原来在她的心中,当初的执念竟然如此的深入骨髓。
她固执的守着心中的执念,认定他是个不祥的人,无论他怎么做,无论他做什么,在她的心中都是一样!
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好悲伤的?尽人子的责任,风风光光的送她走这最后一程,让她入土为安,就罢了吧!
张氏的丧事很快就办了起来。左光也没有办得多铺张,一切按照村子里体面的标准就行了。
春霞和彩霞姐妹包括还在学堂里的小华少不得都回来戴孝。因为她们两人,桐江县里倒是来了不少的地方体面人物,着实忙乱了几日方才一切办理妥当。
春霞和彩霞是嫁了出去的姑娘,别家的人了,倒还好些,过了头七,烧了孝布也就没她们什么事儿了。
小华却是要在家里守孝的,暂时不能去书院了。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他可以在家里陪陪爹娘,也算不得什么坏事。
转眼又过去半月有余。
谁也没有想到,京城里年家的人这么快就来了。
这一次来的,是年府的三管家秦管家,带了五六个随从。一到桐江就投了拜帖至吴家,表示是年府派来接侯夫人回去与侯爷团聚的。
得知这个消息,众人都十分代春霞欢喜,纷纷祝贺。洪三,洪七等几个人更是兴奋得不得了――终于可以回京城了!
春霞也是又喜又忧,她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要去京城了,消息来得太突然,她心里还没有做好准备呢!
但秦管家催的急,也不好耽搁。好在她也没有什么行李需要收拾,特意回乌桕村住了两夜同爹娘公婆乡亲们道别,又交代了周经等一些话;回到县城里,又同姐姐,吴大少奶奶,梅芳,张夫人,李掌柜等设宴道别。然后,便整装待发,准备上路了。
临别这天晚上,彩霞跑过来跟她一块儿睡。
分别在即,姐妹俩说了半宿的话,难舍难分。
彩霞心情低落,忍不住抱怨道:“东南也不知怎么想的,他不是一直跟你通信吗?这么大的事儿也不知道来信的时候说一声!这突然的就说要走,也不考虑考虑人家心里受得了受不了!唉,真是的!快点睡吧,明天你还要早起赶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