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飞快交换了一个眼神,在彼此的眼底看到了同样的坚持。
这份冤枉,绝不能背。
周经摇头,说道:“我们做这些家具的时候绝对选了最好的材料,也绝对用心,绝对细致!贺老板,我知道您是一番好意,而赵公子也不会同我们一般计较,但我们没做的事情就是没做,我们是不会承认的。”
春霞心中一松,唇角微扬,忍不住在心里给周经竖起了大拇指。
有的事情可以退让,可一旦涉及原则,那是绝对半点都不能让的!
“怎么?你的意思是本公子冤枉你们了?”赵公子没想到他们给脸不要脸,怒了。
“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周经忙道。
“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蓝衣小厮冷笑道:“莫非真像金三说的那样,怀疑贺老板店中做的手脚?”
“非亲眼所见这话却也不当!”春霞说道:“也许有别的原因也不一定。说句不当说的,毕竟这些家具在贺记存放了三天,也许被谁不经意划了一刀,弄掉了一颗竹钉也说不准!”
“好啊!”金三大怒,瞪着春霞厉声道:“左姑娘,你好没良心,果然怀疑起我们来了!”
“金三大哥何必动怒,”春霞面对他的指责丝毫不见心虚也不躲避,朗朗道:“我只是以常理推测有这种可能罢了,难道,这也有错吗?刚才周大哥不也是以常理推断我们是如何出错的吗?我同样也是如此,大家评评是不是这个理儿?”
众人一想不错,刚才周经所言有理,也许是这两个年轻人疏忽,不小心出了错,但同样的,也可能是他们店铺中的人疏忽,出了错呀!若说这姑娘说的不对,那么刚才金三说的岂不是也站不住脚?
金三没想到春霞如此难缠一下瞠目结舌没了言语,就是那赵公子也愣住了。在他看来,明明是很简单的一件事,遇上这事儿他虽然觉得很扫兴恼火,但周经和春霞如果磕个头道个歉,他也不会跟他们乡下人计较!没想到这两人确是软硬不吃!
存心把事情闹大是吧?果然是刁民啊!那就走着瞧,等会儿有你们哭的时候!
在众人纷纷的议论声中,贺老板无以形容心中的愤怒,面上却满脸诚恳,点头由衷叹道:“小霞说的也不错!这种可能的确是有的!唉!这事儿闹的,唉!”
金三仿佛同他心有灵犀,立刻便接口忿忿道:“东家,要小的说就是您为人太好了!这下倒好,做好人反倒平白惹来一身的麻烦!早知如此,当初卸货的时候就应该查看清楚,省得给今日留下后患!现在,您是满身有嘴也说不清了!”
“金三!别再说了!”贺老板瞪向他,脸上的表情真正是恰到好处,既无奈隐忍又强作镇定,而且还带着几分义正言辞。
总之一句话,好人全他做了,坏人就是春霞和周经!
众人听了,不觉又对贺老板打起同情,
赵公子冷笑道:“本公子也看不下去了!我跟贺老板也不是头一回有来往,他的人品我绝对信得过!贺老板我问你,这段日子你们店铺里可来了新伙计?”
贺老板忙笑道:“小店就这么大的生意,待的时候最短的伙计也是三年前聘请的,如今哪里又增添什么人呢!”
“那么最近有没有雇了外边的短工进来干活?”
“这就更没有了!”贺老板笑道:“短工多不靠谱,我这店铺里从来不用短工!而且也没有必要,有伙计们足够了!”
“那不就行啦!”赵公子一拍桌子,目光扫过春霞和周经,绷着脸道:“贺老板这里都是老伙计,做事情还能没有分寸?如果有不靠谱的,恐怕早就被辞退了吧?肯定是你们自己的缘故!乡下人果然又刁又滑,明明是自己的错反而油嘴滑舌不认账!哼,看你们年纪轻轻我也懒得同你们计较,要是事情闹大了吃亏的还是你们!乖乖的给本公子跪下磕个头赔礼道歉,本公子就大人大量饶了你们一回!碰上这种破事,真够叫人扫兴憋屈的!”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赵公子此言虽然似乎有些武断,但也并非不无道理。贺老板垂头站在一旁,欲言又止却又不言,心中早已暗暗高兴。
周经的脸色则是“唰”的一下白透了!他有点无措的朝春霞望了过去。
春霞心中恼怒之极,可偏偏这种事根本没有证据,想要从贺老板这里的伙计撬开嘴说出真相,太难了!她下意识抬手,想要摸一摸放在自己胸前衣襟里的一个荷包。那是在济世堂吴家大少奶奶身边的秋兰亲手交给她的,实在万不得已,那就对簿公堂好了!如果有吴大少奶奶出手相助,相信县太爷定会秉公处置,将贺记上下一个个过堂,就不信撬不开他们的嘴!
可是,不到万不得已,春霞不想走这一步。
一来是她不知道吴家大少奶奶会不会愿意帮这个忙,若没有她帮忙,论起跟官府打交道,她和周经远远不是贺老板的对手。说句难听的,他们想往衙门送银子只怕还找不到门路呢!二来,做生意的目的是求财,而不是结怨,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倘若真到了上公堂的地步,即便赢了官司的是他们,也总不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
“赵公子,您说的也有您的道理――”
“既然知道,还不快磕头赔罪!我们公子可没什么耐心!”蓝衣小厮不耐烦打断春霞的话,鄙夷的目光毫不掩饰的朝春霞抛过来。
春霞不卑不亢回视他一眼,清清楚楚的说道:“但我们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说话!我们的确没有做,怎么能认?我们好不容易会这么一门手艺,找到一条生活之道,凭此虽不能大富大贵,但足以保证丰衣足食!所有的顾客都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我们每做一件器具时都怀着十分的细致和耐心,绝无半点儿疏忽。因为这不是别的,而是我们赖以改善生活的手段,我们就算再傻再笨也不会跟自己过不去。而且每一件东西做完之后,都会相互进行一番检查,绝无纰漏。我知道赵公子大人大量,贺老板也盼着息事宁人,只是今日我们若将这黑锅背下了,将来还有谁会相信我们?又还有谁会找我们做东西!若这事的确是我们做的,天大的篓子我们也只有认了,可这事儿并不是我们做的,我们是绝不会认。既然贺记也没问题,咱们双方若没有好的解决法子,恐怕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春霞相信以贺老板的聪明,不会想不到他说的“只有一条路”指的是什么,就看他怎么选择了。若他打定主意赶尽杀绝,说不得只要搏一搏了,反正吴家大少奶奶指望不上的话,便拜托傅总管周旋一二。
贺老板的目光明显闪烁了一下,似是非常惊讶,但很快又神色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春霞心中暗暗叹息,看来,那一步不想走也不行了!
“既然咱们各执一词,谁也无法拿出证据令对方信服,那么就报官吧!请县太爷明断!”
春霞一句话出,店中顿时响起一阵抽气声,众人齐齐“啊”了起来,错愕的瞪着春霞。
赵公子也愣住了。别说乡下人,就是城里人有个什么纷争谁不是说道说道,调和调和就过去了,谁会有事没事想着去见官的?这乡下丫头倒是好大的胆子!
饶是贺老板早已猜到八分她是这么打算,在听到这话出口的时候仍然忍不住心头微震,金三的瞳孔也骤然一缩,面色微变。
贺老板不觉有些暗暗后悔,早知左春霞是这么一块硬骨头,他也许就不会这么做了。何必呢?如今这位县太爷并非贪财昏聩之辈,口碑还是不错的。他拿不定主意自己若是行贿会不会被打回来。若被打回来,那么欲盖弥彰的意思就很明显了!即使不被打回来,县太爷,县丞,主薄,师爷,书吏一个都不能少,这银子花的,也心痛啊!
只是如今,恐怕骑虎难下了。
“哎呀何必呢!一点小事而已!我看你们各退一步就算了!”
“是啊是啊,闹到公堂之上多伤和气!”
“小姑娘你啊还是太天真了,那县衙大堂可不是那么好进去的?一顿板子下来皮开肉绽,没准儿半条命就没了!”
“对对,那位兄台说的有理!我看这事儿你们双方都有责任,一人担一半就算了!”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劝起来。
“阿霞!周老弟,发生什么事了!”一个洪亮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话音未落,一个穿着半新不旧藏青长袍,高底皂靴的年轻人走了进来。此人五官俊朗轮廓分明,浓浓的眉毛下一双眼睛深若寒潭炯炯有神,说话时眉梢微微一扬,英气朗朗逼人,不是杭东南又是谁!
“东南!”
“杭大哥!”
春霞和周经又惊又喜。
“你,你怎么来了!”春霞脸上控制不住的展露出大大的笑容,一双眼睛也瞬间变得亮晶晶的。被一阵无可名状的欢喜兴奋之情击中,差一点便要上前奔过去扑在杭东南怀中,好不容易生生忍住了,望着他只是笑。
在看到他的这一刹那,春霞那原本有些低沉沮丧的心立刻就踏实了起来,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虽然她知道,这件事情他完全不了解,就算了解他的口才也不好,肯定帮不上她什么忙,可是看见他,她就是喜悦,安心,有一种天塌下来也不怕的感觉!
因为她知道,哪怕他什么也不清楚,什么也做不了,但他一定会保护她。
“哟,东南你回来了啊!”贺老板勉强挣出一个笑容朝他点点头。
“贺老板!”杭东南抱拳点头回礼,向春霞道:“发生什么事了?”
不等春霞说,周经迫不及待将事情经过简单跟杭东南说了一遍,信誓旦旦表示自己和春霞绝对没有疏忽,然后剩下的就是苦笑。并且充满期待的望着杭东南,希望他能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虽然小霞说起进衙门坦然自若,周经也习惯了相信她的一切决定,但是,衙门那种地方,进去了总会沾晦气,能不去还是不去的好。
“这事儿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相信阿霞绝不是那种人。”杭东南朝贺老板和赵公子望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