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时至九月,一个平静的清晨,因为一份报纸而变得不平静。
叶子衿将报纸愤然甩在桌上,那一行黑色的标题触目惊心。就在前夜,南满铁路被炸毁,日军以此作为发动战争的借口,而就在今天,日军已全面侵占沈阳和长春!
孟昊翔正好下楼,见叶子衿脸有不悦,问道:“大清早的谁惹你不高兴了,都快要成亲的人了脾气还这么大。”
叶子衿将牛乳面包端上桌,看了一眼报纸,道:“日本人已经发动战争了。”
孟昊翔拿起报纸,神色凝重起来,沉默片刻道:“因为一个不抵抗政策,北大营的八千守兵居然被三百日兵击溃,真是天大的笑话。”
叶子衿叹了口气,道:“真不知道政府是另有战略还是真无能,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东北的土地被日本人侵占了去?”
“犯不着为无能的人生气,毕竟在这件事上我们也无能为力,他们现在不急,等以后日本人打到上海来了,自然有他们急的。”孟昊翔轻蔑地笑了笑。
叶子衿疑惑道:“难道还会打到上海来?他们真有那么大本事?”
孟昊翔拿起一块面包叼在嘴里,翻了翻报纸,含糊道:“上海这块肥肉谁不想来占,现在已经是四分五裂了,日本人还不想抓紧了分上一份。”
叶子衿不禁握紧了手中的杯子,“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和你一起走。”
“走?为什么要走?我们在法租界,日本人还不至于惹怒法国人。如果真的心系国家,是应该留下来做该做的事,而不是走。”孟昊翔漫不经心道。
“你打算怎么办?”叶子衿问。
孟昊翔眼眸一紧,淡淡道:“我已经取消了和几个日本商行的合作,而且宝辉洋行以后也不会再跟日本人有生意上的来往。”
叶子衿赞同道:“这样做也对,不能让他们赚了中国人的钱,然后又拿去支援日本兵来打我们自己的同胞。我今天就去沈记宣布从此不再用日本纱厂生产的棉纱。”
孟昊翔笑了笑,道:“这叫夫唱妇随么?”
叶子衿想了想,神色有些犹豫,道:“昊翔,恐怕我们的婚期要往后延迟了。”
“为什么?”孟昊翔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叶子衿不敢看孟昊翔的目光,眼角余光看着桌上花瓶里的百合花,缓缓道:“因为这段时间我要准备博览会的东西,沈记要出几件旗袍作为展品,这件事我想亲自去做。”
孟昊翔见叶子衿为难的模样,觉得有几分可爱,他摆了摆手道:“好吧,就依着你了,反正外人都知道你是我的未婚妻,早结婚晚结婚都一样,在我心里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
“昊翔……”叶子衿愕然抬眸,心里涌出一阵暖流,她本以为他会生气,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不过有一个条件。”孟昊翔忽然道。
叶子衿正感动到一半,忽然被孟昊翔口中的条件噎住,问道:“孟老板,这次你又想做什么交易?”
孟昊翔唇角扬起一抹微笑,道:“你跟我结婚后不能再这么忙了,不然什么时候才能给我生孩子?”
叶子衿脸刷地一下子红了,低头埋怨道:“还没结婚就这么没皮没臊的,结了婚还了得。”
孟昊翔笑道:“那肯定就了不得了,这次就让你任性最后一次,以后沈记的事尽量交给你的手下去做,我不许你再累着自己。”
“哦……”叶子衿低声应了句,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牛奶。
清晨的阳光透过长窗洒在百合花上,新鲜的百合洁白优雅,静静吐露着花的心事。
前往沈记的路上,汽车忽然刹住,叶子衿的身子急倾,差点撞到了额头。
阿源忙道:“对不起对不起……”
叶子衿没听清阿源后面说了什么,因为车外响起了一阵震耳呼号声,夹杂着刺耳的汽车喇叭声胡乱响起,左右车子纷纷往道旁避让,街道上人潮拥挤,车和人乱成一团。
“前面发生什么事了?”叶子衿瞬间提高了警惕。
阿源下车看了看,又回到座位上,道:“叶小姐,前面有学生在游行。”
这时,叶子衿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口号声,“坚决抵抗日本侵略!严惩不抵抗将军!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一声声口号在街头巷尾回响,看着那群热血青年,叶子衿不禁想起了子峥。
只见街道上走着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黑底白字的横幅高高擎起,走在最前面的几个男学生举了扩音话筒一路高喊口号,跟在后面的女学生挥舞着手中小旗,一边跟着喊口号一边向周围的人发放传单。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传单漫天飞舞,上面的字迹一笔一划力透纸背。这群爱国的学生在用自己的方式抗议政府的不抵抗政策,叶子衿看着一张张青春盎然的稚嫩面庞,心中颇有感触。
等游行的队伍过了,阿源重新发动了汽车。忽然听见车后警笛尖哨响成一片,人群很快陷入了混乱。激愤的学生手无寸铁,单凭血肉之躯去抵抗警察的棍棒,转眼间哭喊声此起彼伏,人群开始往他们车开走的方向涌来,后面赶来的警车也络绎不绝地跟了上来。
“快将车子打横,拦住那些去追学生的警车!”叶子衿当机立断,她不想看着那些勇敢的学生被捕。
阿源觑准人群空隙,猛地将车子转了一个弯,刚好挡在路中间,只有人能通过。此时,道路交通近乎瘫痪,商店纷纷关门,到处都是乱哄哄的,学生四散逃开。
只听一阵尖利的急刹车,那几辆警车在叶子衿车旁停了下来。一个警察怒气冲冲地从车上下来,径直拉开叶子衿车上的驾驶座门,揪出阿源喝道:“怎么开车的!不想活了?”
叶子衿不慌不忙地打开车门,平静道:“放开我的司机。”
叶子衿一身白色风衣,外套里隐隐露出旗袍刺绣的领子,后背挺得笔直,乌黑的卷发自然地垂在肩头。那警察见叶子衿衣着光鲜气质不凡,虽不认得叶子衿,但也看得出她是个有些来头的人,声音小了一丝,语气中带着傲慢道:“这位小姐,我们现在正在抓人,你的车挡住了我们的去路,麻烦你让一让,误了事你可担当不起。”
叶子衿微笑道:“这位先生,实在不好意思,我的车刚才出了一点问题,正是因为发动不了所以只能停在路中间,所以只能麻烦你绕道而行了。”
那警察见叶子衿不识好歹,顿时没好气道:“刚移到路中间就出问题了?我看你是故意的吧,难不成是那些乱党的同伙?你要是再不让我连你也一起抓了。”
叶子衿淡淡地扫了一眼气急败坏的那人,不紧不慢道:“你可别给我乱扣帽子,这车子的确出问题了,我正想给我的未婚夫打电话,让他叫人来修车。”
那警察听得莫名其妙,道:“我管你什么修不修车,我看你就很可疑,给我带走!”
叶子衿对阿源大声道:“阿源,我要跟这位警察先生去警察局坐一坐,你让孟昊翔中午来警察局接我吃饭。”
阿源愣了愣,忙连头道:“好,我这就去通知孟老板。”
“慢着!”那人忽然脸色大变,声音有些颤抖道,“你说你的未婚夫是孟昊翔?”
“嗯,难道你不相信吗?我可以叫朱秘书长来证明,我们已经邀请他做我们的证婚人了。”叶子衿眼眸含笑。
这时,后方又开来了一辆警车,从里面下来一个穿制服的男人。
“啪”地一声,一记棍子不偏不倚地打在了刚才为难叶子衿那警察的脑袋上,那警察抱着脑袋跳了跳,哎哟声连连,却不敢对刚才打他的人有所怨言,只是弱弱道了句:“夏副督查,您怎么来了?”
叶子衿见来人是小虾,不免有些吃惊,她只听说了小虾升职了,没想到是在警察厅做了副督查。见他一身黑色制服长靴,气度派头与当年那个巡逻队小队长大相径庭。
“我叫你来是维护治安的,谁让你乱抓学生了?给我把人通通都放了!”小虾朝刚才那警察喝道。
那警察捂着头顶连连答应,立刻跑去后面让下属放人。
“子衿姐,好久不见。”小虾扭头冲叶子衿笑了笑。
叶子衿打量了一番,啧啧道:“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说这都三年了,你都快脱胎换骨了。”
小虾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帽檐,道:“都是瞎混出来的,别看这职位神气,麻烦事一大堆哩。今天这边闹游行,明天那边打砸烧日本商铺的,忙都忙不过来。”
叶子衿笑道:“你就当是为国为民了,这些学生都没犯什么事,以后遇到这种游行还是不要为难学生吧,他们这样做总归也是爱国,又不是什么反政府的乱党。”
小虾叹了口气道:“上面有命令要镇压学生游行,我也不想抓他们,放得了这次,也许就放不了下次了,我也难做呀。”
“那也不要打伤他们,抓一抓做做样子,后面放了就是。”叶子衿心里担心那群学生,当年子峥也在这群学生之中,那些被捕的学生大多数都惨遭杀害了。
小虾耸耸肩道:“只要他们保证后面不闹事了,我们是不会杀学生的。”
叶子衿心中松了口气,但一想到刚才传单上的内容和学生们喊的口号,她心中也有些愤慨,面对外敌的入侵,政府还有闲心来抓游行的学生,真是荒唐。
“子衿姐,你最近怎么样?听我奶奶说你要成亲了?”小虾转移话题问道。
叶子衿点了点头,道:“嗯,快了,到时候一定请你和秦奶奶来喝喜酒。”
小虾笑道:“我们等这天都等好久了,恭喜恭喜。”
“谢谢。”叶子衿微笑应道。
二人匆匆寒暄了几句便离开,叶子衿坐上车,脑中回想着刚才那一幕幕,忽然想到自己也能像他们一样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博览会的旗袍,她心中萌生出一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