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名
如果有来世,还让我们做一对小小的老鼠,笨笨地相爱,呆呆地过日子,拙拙地相恋,傻傻地在一起。
天气越来越冷了,早过了收割的季节,往日麦地里遍地的粮食早已不见,早先秋日里存储在地洞里的一点过冬的粮食也被农民无意间的一锄头彻底毁灭。
我忧愁地看着熟睡中肚子日渐大起来的妻子。是哦,我快做爸爸了,要真正担起一个男人的责任了。可是,家里一点粮都没有了。我可以啃点草根对付过去,可是我不能让妻子饿着,不能让她肚子里的我们的儿子饿着!
那时我想娶她,她妈妈嫌我家穷,我对她妈妈发誓:我活着一天就绝不让您的女儿饿着一天。她妈妈把她的女儿许给了我。从那天起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老鼠了,我默默地为她做着一切,不让她受半点委屈,我爱她胜过爱我自己,我可以为她轻轻用牙咬掉她指甲里的污垢;我可以为她跟在村头二妞后面捡够她爱吃的瓜子;我可以为她哼着小夜曲看着她入睡的样子而彻夜不眠……
我再去找找看吧,也许能在泥地深处挖出秋日收割落下的一点谷粒,虽然我已经找了几十次,虽然每次都是指甲都挖出血来了还是空手而归。我再试着去大表哥家借借看吧,也许表嫂同情我了,不再那么尖酸刻薄的骂我了,虽然我已经去了七次,每次都被她指桑骂槐,为了她我连自尊都可以不要了!我再试着进村里求那些家鼠分一点给我吧,虽然我已经被他们揍了四次,每次都骂我田鼠臭不要脸的去家鼠家当乞丐,可是为了她这点痛算什么这点辱骂又算什么?
“小老鼠、小老鼠,我看你一整天了,怎么了?看你饿得直哆嗦呢。”
嗯嗯嗯,有人叫我呢。我早已习惯了被忘却的滋味,想不到还有人记得我,我心里有点激动。我抬头望去,哦,原来是每天飞来飞去的鸽子大姐。
“嗯,我找不到吃的。”
“去城里吧,城里的好吃的多着呢,一直往南走就是城里。”说完她就飞走了。城里?村子里就爷爷去过城里了,小时候爷爷活着的时候和我讲过城里到处都是好吃的好玩的,天上的白云都是棉花糖,地上的石子都是巧克力。
嗯!去城里,我的肚子一下子不饿了。我要带上我最心爱的人去城里。
第二天,我们早早地躲在牛大伯耳朵里,我和妻子紧紧地抓住牛大伯的耳朵一路颠簸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牛大伯叫我们了:“下来吧,两个小东西,城里到了。”我和她一起兴奋地跳到地上,我搀着她的膀子,一起对着牛大伯鞠了个躬,向城市靠近去,远远地听见牛大伯粗粗地喘了一口气还是叹了一口气。
我和妻子怯生生地站在墙角,面前马路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和那一辆辆呼啸而过的怪物让我们头晕眼花,那喧闹的声音让我们头痛欲裂。在这里我真正感觉到我是一个外乡鼠,我找不到一点归属感,我开始怀念起我的家乡来……
妻子眼尖,她尖声叫起来:“亲爱的,马路对过有一个屋子里有好多蛋糕!”我也看见了,我也好高兴。我拉着她的手,奋勇地跳着从人缝里穿过去。人太多了,我们跳来跳去,妻子不小心跳到一个胖女人的鞋子上,那胖女人尖叫起来。很多人开始用脚踩我们,用手里的杂志拍打我们。我拽着妻子拼命地躲闪。这时候,我才意识到“老鼠过街,人人喊打”对我们老鼠而言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过了一阵子,我瞅准了大街上的人已经忘记我们两只小小的老鼠了,就让她躲在下水道里。我悄悄地钻了出来,顺着墙根往那个蛋糕店摸过去。一步、两步、三步,我看见蛋糕了,我一头向那蛋糕扑去。“咚!”我显然撞在了什么上面,我眼前似乎没有什么,可是头上的那个大包是显然的,我用手指抵了抵。确实蛋糕和我之间有东西使冲不过去。也许那是城里人玩的什么专门对付我们老鼠的把戏吧。没有办法只有等天黑。
终于到了晚上,店里一个人都没有,我和她偷偷地从门缝里溜了进去,环顾店里到处都是蛋糕,我开心疯了,我抱着她死命地吻着她:“老婆、老婆,我终于可以让你吃个饱了。”可是,很快眼前的残酷打破了我的兴奋。和白天一样,那些蛋糕好像被什么透明的东西装在里面,看得见却吃不到。
“老公,地上有一块蛋糕。”妻子叫我。果然是有,不过,我也看见了,那蛋糕旁边是个老鼠夹子,我知道这是城里人用蛋糕做诱饵来捕杀我们的。这玩意我们那旮旯乡下也有,我早见识过了。其实这也难不倒我,在乡下的时候,我就常常用我的尾巴在老鼠夹下面勾出我想要的东西,而那破夹子根本伤不到我分毫。不过,这是城里,城里人好狡猾的,他们的老鼠夹子也许也很狡猾。
我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用尾巴轻轻地去钩那块蛋糕,一寸、两寸、三寸……我终于把它钩出来了。
我命令妻子:“为了我们的儿子,你必须吃下去。”
“不,我一半你一半。”
我不由分说,硬把蛋糕塞进她嘴里。
时间过去不长,妻子突然满地打滚,大声叫唤起来:“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城里人太坏了,不但用了老鼠夹子,连做诱饵的蛋糕也放了老鼠药。乡下人从来不会下这连环套的,城里人太狡猾了。
“我渴、我渴、我渴……”妻子的叫唤一声高过一声。
我疯了似的到处找水,可是,整个屋子里没有一滴水。对了,我还有口水。我对着她的嘴,大量地从自已喉咙分泌口水,我吐啊吐啊,快连自己的胆汁都吐出来了。我感觉我的喉咙都快断掉了,可是,我一滴口水也分泌不出来了,她的声音开始慢慢地小下去,她的嘴角开始大量地涌出血来。
我从未感觉到死亡和我是那么的近,我死死地抱着她,疯了一般帮她擦去嘴角的血沫。一遍一遍又一遍,我擦的速度远远跟不上它涌出来的速度。一辈子、一辈子从来没有如此清醒过,我意识到了:她将永远离开我了,我将永远失去她了……我不哭,我不哭,我不哭……我一点都不想哭……
抱着她,我轻轻地跳上一边的老鼠夹子,“噶啪!”我清清楚楚听见我的腰骨被夹断的声音。
可是,我不疼,我不疼,我不疼,我不疼……我一点都不疼……
我吻着她的脸,默默地想着最后一句想对她说的话:
“如果有来世,还让我们做一对小小的老鼠,笨笨地相爱,呆呆地过日子,拙拙地相恋,傻傻地在一起,即使大雪封山,还可以窝在暖暖的草堆,紧紧地抱着你,轻轻地咬你的耳朵……”